“哦,小阁老呀,对不住。”小冬瓜收了笤帚,眼观鼻鼻观心道,“郡主说了,怕有贼人晚间来犯,叫我们好生守着——小阁老怎么是您呐,您不走大门,怎么翻墙进来了呀?”
司马廷玉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可抬头一看,花窗边正立着个影子,气焰立刻熄得无影无踪。
“看我仆步横扫、左右开弓!”小冬瓜拿着笤帚在原地挥舞,“郡主安危由我——大魏第一猛瓜来守护!”
司马廷玉一抬手,将猛瓜弹出一丈远。
“守不住了哇!”小冬瓜捂着脑门哭,“啊呀,好疼!”
小冬瓜守不住,有人能守住。
藏锋从楼顶跃下,横在司马廷玉跟前。
司马廷玉知道这人是个不要命的,冷着脸道:“让开,我要见阿扶。”
“郡主想见,你才能见。”藏锋难得开口,“她现在不想见你。”
司马廷玉也不废话,与他过了两招,逼得藏锋后退半丈。
藏锋凛声质问:“小阁老既有些本事,当初遇上响马为何不使全力?”
司马廷玉捱近了他,反问:“你同云晦珠是何关系?”
藏锋心底一惊,当即让开了道。
司马廷玉上了楼,刚打开门,便见一只鸭嘴香薰炉迎面砸来。
他闪避走开,香炉从梯子上骨碌碌滚了下去。
“金鸭残香,日尽思量。”司马廷玉笑道,“阿扶这是想我了。”
萧扶光没吱声,又抛来一个茶碗,“啪”地一声,碎个稀烂。
司马廷玉绕过屏风道:“碎碎平安。”
萧扶光一手摸上玉枕,又要继续砸。
司马廷玉忙伸手接了下来,“这样重的物件,万一我阿扶丢手时脱臼了可如何是好?”
萧扶光下巴冲着他,头抬得高高的,用下眼皮儿看他。
气势再盛,到底也还是个年轻姑娘。司马廷玉忽然发觉她下颌长得也漂亮,流畅弧度之下有一层骨肉包着,皮肉细得一点瑕疵也不见。
“啪!”
萧扶光打落了他的手,“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想看看你还生气不生气。”司马廷玉道,“手劲儿真不小,我这烫伤还没好利索…”
萧扶光过意不去,抓着他的右手放到自己跟前,在灯下仔细瞧。
小阁老原有双筋骨匀称的好手,可眼下一只烫得斑驳,日后怕是要留疤。
萧扶光抿唇道:“留了疤也不要紧,日后敷我调的药,慢慢就淡了。藏锋的脸先前也有疤,现在没了,模样更显清俊了…”
司马廷玉恨得咬牙切齿:“你成心的?”
“什么成心不成心?我听不懂。我要睡了,你走吧。”萧扶光丢开他的手,小腿一蹬,鞋子在司马廷玉眼前划出一道弧线,远远地摔去了另一边。
她则上了榻,盖上小被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他。
没过片刻,身后便热烘烘的。
司马廷玉压了过来,扳着她的肩膀哄:“气也撒了,我的面子如今算是折在你手里,可以听我说了?”
萧扶光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
司马廷玉道:“我今日碰到平昌公主,她说她要去寻宇文渡,但宫禁森严,彼时她无法出宫,想求我带她出去。我记着你说过的话,离她远一些。可她无意间说起一件事,我琢磨后发觉此事同先帝也同你有关,我便不得不应付她——你猜她说了什么?”
萧扶光将手指头移开了一道缝,竖起耳朵来听。
司马廷玉低头,在她耳垂上蜻蜓点水地轻触了一下。
那耳垂肉眼可见地由白变粉,由粉变红。
她没回头,着急问:“平昌说了什么?”
她越着急,司马廷玉越镇定。
他躺在她身后,伸出一臂将人圈进怀中。
“阿扶,我手疼。”
萧扶光坐起身,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活该!疼死你才妙呢!”
他也没闲着,拽着她的裙摆往下一拉。人滚了半圈儿,最后掉进自己怀里。她的下巴磕在温厚坚硬的胸膛上,磕得他一声闷哼,却仍是抱着人不撒手。
“我阿扶嘴硬心软,瞧着厉害,体贴着呢。”司马廷玉大言不惭说,“若是不想见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我哪里能近得了你的身?小冬瓜那几个能拦得住谁?可见阿扶是存心为我留门…”
“二皮脸!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萧扶光冷哼一声道,“若是下次再有人告诉我说你同哪个姑娘说笑,婚期照常,我直接换一个夫婿便是。”
司马廷玉心底漏了一拍,将人箍得更紧:“说什么糊涂话,没有的事儿。”
萧扶光有点儿喘不上气来,抬手摁了摁他胸前,让他离自己稍远了一些,又问:“你还没说呢,平昌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司马廷玉神色瞬间凝肃,低声对她道:“起先公主问我是否将她错认成了你,还问我你二人是否相像。我想起宫人传言说她处处与你争风,本打算含糊应过,未料她却主动说,从她六岁那年之后,你们便越发相像了。她未点名,我却留意一件事——她六岁那年正是赤乌二十三年,先帝下兰陵过寿。不过阿扶,你还记不记得,檀沐庭与尤彦士第一次相遇时,也正是在二十三年秋?”
第224章
孽影观空(四)
司马廷玉的侍从将平昌公主护送到大将军府前,眼瞧着门庭人来人往络绎其中,切声道:“殿下驾临突然,可是不愿声张?您只管进去就是,宇文家必奉公主为上宾…”
“聒噪。”萧冠姿不耐烦道,“我已来到门前,还能走丢不成?”
侍从不再言语,告退之后藏匿起来,暗暗观察平昌公主行动。
果然,萧冠姿远远望了望大将军府门头牌匾片刻,忽然拂袖离去。
八月底的帝京,日暮后已悄悄泛起凉意。
萧冠姿沿街逆人流而行,她也是出行被前呼后拥着的人,却不曾来过市井,只知行在正中,不知街道中间行车、两侧行人,期间被好几位快勒不住马的车夫痛骂“找死啊你”。
她被人流挤到一处桥上,再往前走便下水上船。
萧冠姿迷茫地站在原地。
直至宵禁降临,街道两边已开始架起栅栏,百姓只允许在各坊间活动,除非军报入城,违者一律处斩。
人流渐渐散去,她扔站在桥头。单薄的衣裳裹着她纤瘦的身影,就像一只失群的雁。
萧冠姿定了定神,抬脚向岸边走去。
岸边有一艘船,船夫正急着回家,见眼前来了个姑娘,穿金戴银,气势不凡。
萧冠姿取下自己一对耳珰递了过去:“我要坐你的船。”
船夫愣了一下,堆了笑说:“贵人,马上就关坊门,不接客了,实在对不住。”有钱挣也要有命花,误了宵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萧冠姿哼了一声:“呵,天降生意你不做,活该穷世代。”
船夫气得发抖,张口骂道:“什么东西,有俩子儿了不起?瞧着年纪轻轻打扮也人模人样,出口如此恶毒!某就是平头百姓,穷又如何?你吃的饭哪一样不是穷人种出来?你身上穿的绫罗哪个不是穷人织出来?!”
平昌公主说话,奴仆哪有顶嘴的?她当下便叫船夫问在当场,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无处可归不说,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平昌公主何时如此落魄过?
天地无言之时,身边有人向前一步道:“贫僧想买贵家的船。”
他递出一锭银子,船夫接在手里掂了掂,喜出望外道:“师傅莫怪我铜臭,咱就是穷人,眼中只有金银铜板。首饰什么的不会认,谁知道是不是坑咱钱呢…”说着斜睨了萧冠姿一眼,将锚搭在岸边栏杆上,捧着银子喜滋滋地走了。
萧冠姿回头打量他,又哼了一声,问:“我不是让你滚去修梵寺?你怎会在这?”
崇殷见她穿得单薄,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灰氅来披在她身上,又问:“公主饿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萧冠姿还真有些饿。
“怎么,想让我跟着你吃斋?”她不屑道,“我不仅吃肉,我还不忌口,管它猫狗貉兔,只要做得好吃,我都愿意尝上一口…啊!你做什么?!”
崇殷打横抱起了她,双脚踏上船,将她放进船舱里的席子上。
“您不要再出声了。”他盯着她的眼睛嘱咐道,“若是被武卫发现这里有人,他们真的会动手。”
交代过后,崇殷就要起身离开。
“你去哪儿?”萧冠姿问。
崇殷回头望着她,答:“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说罢便离开了。
萧冠姿伏在船边,百无聊赖地等着崇殷回来。
夜色降临,坊间燃起灯火,倒映在水中的点点亮光使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影子。
萧冠姿盯着影子看了半晌,忽地伸手搅碎了一河虚幻的光与影。
崇殷来时便见她坐在舱中,胸脯不断起伏,脸和脖子都泛着红。
“发生什么事了?”他蹲在她跟前问,光洁俊秀的面上满是急切之色。
“没什么。”萧冠姿蹙着眉说,“烟杆带了没?”
崇殷默了一顺,尔后摇了摇头。
“废物和尚。”
崇殷已习惯受她奚落,却一点气也不生,只是从容地自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拆开来是两个油纸包,分别包着一只烧鹅、两张胡麻饼。
“唔——”萧冠姿蹙起眉,掩着鼻子挥手驱道,“这种喜水的禽类味道最是腥重,谁知道是不是没把血放干净?胡麻饼又硬又塞牙,我才不吃,快拿走!”
崇殷依然没有生气,只是将烧鹅与胡麻饼收起来,却没有再下船。
他将船锚收起来,撑起了竹篙。
小船悠悠行至湖心,而萧冠姿也终于慌张起来。
“和尚,你做什么?”她怒道,“我不会水,你想淹死我?!”
崇殷回头:“若是在岸边,我怕武卫会看到公主。公主被请回宫,免不得又要受罚。”
萧冠姿听后,绷得紧紧的后背渐渐放松下来。
“用不着你管,臭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