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光拿他无法——若他那只蹄子犯贱,她倒有理由骂他,让他离远些,好不要干扰了他。可人家碰了下她的腿后便再没动静,好似刚刚那一下纯属无心,这会儿若计较起来,他有一万句等着同你辩驳理论。
小阁老那张嘴不开还好,上下牙一错,损得人恨不得找个缝儿填进去。她都想好了他要如何应对了:你说他冒犯,他反要倒打一耙说你胡思乱想——我好好坐在这,又没将你怎样,是你信不过我人品,是你心脏,堂堂光献郡主竟这样污蔑人…
萧扶光警醒后,专注账面,不再分心。
司马廷玉一计不成,瞥了眼她手中账本,心中又生一计。
他知晓萧扶光自檀家一半家产中拨出银两运往辽东一事——二百万两,实在不是小数目,若以私银直接送去辽东,路途遥远,易生变数。而换成粮食细软则要耗费人力物力,且数目庞大,更加引人瞩目。唯有兑成官银,安全不说,流通渠道少,最是简单方便。只有一样难,便是账面如何才能做得漂亮。于是萧扶光将太子妃带出宫,利用人情动用周尚书那几位得力门生,几人不眠不休近半月终于做出这一笔鬼账——前年兵部买马造器所用二百余万两,因皇帝修建万清福地,财政紧张,暂时搁置下来,而其后户部侍郎檀沐庭自掏腰包填补了万清福地这笔款项。因万清福地于次年结清,兵部欠款却依然在。民间记账多认事,今岁未收回账款,仍纳入今岁盈利;而官府分流,既认事,对待兵部等却只认钱,来一笔记上一笔,于是周尚书的门生们便抓住这一漏洞,用光献郡主从檀家抄来的钱财填补兵部欠款,多出的二百万两官银则回到郡主手中,最终流向辽东。
如今账也平了,一切只等荣王收了钱好帮忙办事。谁料昨日西库竟然失窃,景王亲自所批红奏章竟不翼而飞。这令萧扶光十分头痛,因此事隐秘,不宜为外人所知,为防备抓住把柄,是以众人在做完之后便将底账销毁。
若重新再做…户部的钱袋子们哪个不是坏脾气?官员出行自行垫付差旅费用,回头核销请费,钱袋子们一个个脸耷拉得比驴还长总是动不动便生气。如今刚做完又要做,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命。
萧扶光看账本看得头疼时,司马廷玉一伸手,将本子撂下了。
“得了,阿扶不是做这行的命。”他燃起一只蜡烛,将账本烧了。
“还给我!”
萧扶光扑上去要抢,司马廷玉将手抬得高高的。她一手摁着他肩膀,一手去够。
可他坏心眼得很,等烧得只剩一个角了才丢出窗外。
萧扶光的心在滴血,抡起拳头便是一阵无影拳。
司马廷玉皮实得很,被打得连笑声都断断续续的,伸臂将人勾进怀中。
厅内人见他们亲密,悄悄退了出去。
“说来说去,是担心这些银子到不了辽东?”司马廷玉抚着她肩头问。
“你还好意思问?”萧扶光揪着他的领子道,“你烧了它做什么?”
司马廷玉腿一蜷,将人困在怀里。
“我来时便打算好了。”他将头靠在她颈窝,闭着眼道,“我亲自带人去,再快马加鞭赶回来,二十日足够,还来得及迎我阿扶过门。”
第234章
鹰挚狼食(四)
九月初三这日,司马廷玉开始将手头公务下放。且因要保密,对外自然不会言说要前往辽东。
司马宓盯着儿子的告假帖眉头皱了半天,狐疑问道:“你要成亲,购船作甚?你打算将郡主带到海里去?”
“姚夫人几天没回家,急坏了吧?”司马廷玉不想听他废话,一把夺过父亲印章盖了戳后扬长而去。
司马宓那声“逆子”挂在嘴边,想起姚玉环,的确已有数日不曾归家。本想着年轻姑娘贪玩,出去玩上一日仍然会乖乖回家,谁料至今不见踪影。寻遍帝京不见人,又催人前去济南,毕竟口口声声说要回班子的人是她。
世间男子谁不爱年轻美人?十八岁与四十八岁眼光从来都是一样。可十八岁时心有抱负,二十八岁已有妻有子,此时她尚在何处?再者,处在权势最上层,什么美人未见过?大丈夫立于世,最要紧仍是加官进爵,以荫子孙后代。
如此,司马宓便想着再等等,等派去济南的人带着姚玉环回来,那时再哄也不迟。反正那姑娘眼皮浅,给点儿金银首饰就笑开眼了——这种女子最是省心。
司马廷玉告过假后,便回去将将手头还未完成的公务放给陈九和等人。
林嘉木自然也在,只是神情看上去十分紧张,见他时欲言又止,像是揣着什么事儿似的。
司马廷玉坐在中央,对堂内众人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这期间阁部事务有劳诸位。”
“明白,婚期将至,忙嘛。”陈九和开玩笑道,“咱们都听说了,为了迎娶郡主,小阁老可是置产置地,上心得很。现在京中四处都说,‘择婿当择司马廷玉’。得亏我成亲早,不然这会儿丈母娘怕是不肯放人了。”
说起婚事来,小阁老平日里从来紧蹙的眉头也抻平了些许,显然是十二分的称心如意。
“不过是街头巷尾的传言罢了,当不得真。”司马廷玉顿了顿又道,“先前听说尊夫人遇喜,我不常与人走动,知道得晚些。”说着将手边的盒子推给他。
陈九和一愣,随即客气道:“这叫我怎么好意思收…”
待司马廷玉打开盒子,里头竟是个金镶玉平安扣。
官场上行走,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说来并不算贵重,可正是因为不贵重,倒叫人敢收了。因要当爹的人,最是盼着妻儿平安。
陈九和喜上眉头,接过后谢了又谢:“前两日还想去求一个,可总是脱不开身,这简直送到心坎儿上了!”
司马廷玉难得有好脸色,又说:“我成婚在即,也是想着沾沾二位喜气的。”
“原该是我们沾小阁老与郡主的喜气。”陈九和笑说,“门当户对,又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小阁老可要早去早回,我们还想讨您喜酒来喝。”
司马廷玉笑着说好。
看着朋友同上峰谈笑风生,提及的又是小阁老与光献郡主的婚事,林嘉木眼神黯了一黯,身子却慢慢放松下来。
司马廷玉望向他,问:“林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林嘉木垂下眼皮,拱手道:“没有。”
司马廷玉环视他身畔片刻,又将目光收回,随后离开内阁。
司马承早已在外候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
“车马在昨日便备好,辽东太远,为防谋刺,特意点了二十个身手好些的同您一起。加上王爷和郡主的人,任谁来也难以脱身。”
司马廷玉嗯了一声,却道:“不用这样多,十个足够,要可靠些的。”
司马承一怔,又说:“这样多的银子,便是山匪不来,也须要防着内鬼。自郡主回京后,宇文渡一直求着上门,好在景王府门庭够硬,若是小门小户的,郡主怕不是早被撬走了。您这一走,他…”
“你是担心他会对付我?我巴不得他来。”司马廷玉一哂,继而道,“郡主看着精,实则最是优柔寡断。你信不信,宇文渡若是拿刀横在脖子上逼她,她宁愿自己为难,也舍不得看他死?”
司马承张了张嘴:“那,那您…”
“郡主脾气大,除了恩师华品瑜,她谁都不服。你若同她好好说宇文渡不可留,十有八九她会嫌你师味儿重,立时就厌弃了你。”司马廷玉上了马,秋日就在他头顶,五官被暗影所覆,看不清其神情,“既悟性高,那便让她自己悟,自己明白好过他人去说教。”
司马承听得一头雾水,“那这和您带不带人又有何干系?”
“没什么干系。”司马廷玉一扬鞭,打马离去。
小阁老行动力超强,告假后又来寻萧扶光。
“小阁老一天恨不能来三回,门槛儿快叫他踩没了。”小冬瓜在一边使劲揣掇,“他这么爱来,不行叫他入赘吧!”
萧扶光抬眼觑他,“你是听他先前说,不让你做我陪嫁进他家门,心怀怨恨,给我上眼药来了?”
小冬瓜被猜中了心思,打着哈哈说“哎呀入秋了我得寻秋娘帮帮忙,叫姜公公替我干爹添两床被进去”,一晃眼又溜了出去。
司马廷玉还未进门,声音便从院中传来。
“阿扶,我已告了一月假。明日出远门,到时你来送我。”
正在斟茶的颜三笑隔窗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萧扶光下了榻,趿着鞋奔到门口,恰好撞进人怀里。好结实一堵胸墙,隔着衣裳都觉得温热。
“可真硬。”萧扶光揉着鼻子道。
“我还有更硬的。”司马廷玉扶着她的腰肢坏笑。
藏锋坐在梁上,只等郡主一声令下,立马便能叫这登徒子血溅三尺。
然而萧扶光却说好:“趁着人多,把你那硬家伙亮出来给大家见识见识。”臭不要脸,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这…”司马廷玉犹豫了一下,“有姑娘在,不大好吧?”
萧扶光横眉:“敢说不敢做?算什么英雄好汉。”
司马廷玉说了声好,后退一步,举臂将袖中腕刀亮了出来。
“要出远门,没件趁手的防身利器可不行。这是我着工匠新打的刀,阿扶你来摸摸它硬不硬?”
第235章
鹰挚狼食(五)
萧扶光望着那一尺来长的腕刀,再看司马廷玉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硬,好硬,赛过金刚钻的硬,比小阁老的嘴还硬——什么叫倒打一耙,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她又理亏,不好去骂他,只得伸手去摸他腕刀。刀呈蛇形,精钢所制,寒芒簇新,果真是把趁手的利器。
她伸手去摸,司马廷玉却收回了,“还未开刃,当心划伤手。”
小冬瓜在窗户外探头,看到这一幕后暗暗咬牙——小阁老攥着他家郡主的手不撒开,哪里还能划伤得了她?依他看,小阁老就是来占他们郡主便宜的。
人前装模作样,人后就会拉郡主小手搂郡主小腰,郡主都快叫他盘包浆了。还小阁老呢,简直就是色胚一个。
小冬瓜气得头顶冒烟,等回过神来一瞧,郡主人影儿没了。拽住了碧圆一问,刚刚同小阁老出门了。
司马廷玉说要带她出去转转,萧扶光一想他明日要走,一走便是二十天,还是去为她办事,一颗心软成了泥,也未带上藏锋,一个人跟着他就出了门。
司马承驾车在门外等着他们来。
走到车前,萧扶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迎他时跑得太急,鞋跟还未提上。
正当她犹豫时,司马廷玉突然回头,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直接送入了车内。
萧扶光坐好了,说:“我有手有脚,你抱我做什么?你…”
她忽然便说不下去了,因为司马廷玉俯下身单膝跪地,一手捏起她一条小腿放在膝头,另一手替她穿好鞋。
她个头不矮,脚也算不得小,可比起他的手掌便有些不够看。
她袜上的金蝴蝶在他手心里翻飞,片刻后便被温柔投进履内。鞋履连着脚踝被他困在掌中,热意一点一点慢慢传递而来。
周遭空气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叫人难以呼吸。
给郡主提鞋的人多了去,她那做摄政王的亲爹也干过,小阁老并非是头一号。真正受宠的哪里会叫别人轻易骗走?提个鞋在她眼中压根就不是什么值得人感动的事儿。
萧扶光抽了抽脚,以为抽不动呢,没想到一下就给抽出来了。
她觉得奇怪——俩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司马廷玉不啃了她就算好的,怎的还学会撒手了呢?实在是令人想不明白。
司马廷玉拭了拭手,又来拉她,“阿扶,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扶光说好,低头看了看俩人相牵的手。
古来男尊女卑,一旦捱得近些,普通姑娘便要怯场。而男子大多天生好斗,就爱掌控摆布女子,恃强凌弱,霸王硬上弓,美其名曰“宠”。可“宠”字上“宀”下“龙”,囚龙于穴,等同豢养,不过玩物而已,又何来真爱一说?是以萧扶光不吃强横这套,也不屑献媚这套,情动向来随心所欲——宇文渡如此,司马廷玉亦是如此。
而无论是宇文渡,还是司马廷玉,好像年轻男子们都有种神力,每每靠近时都叫人有一瞬间心颤。但他们又有很大不同:宇文渡正如他大名,所谓心颤不过舟停于渡时那一瞬间的碰撞,还未仔细回味,却又离开了;司马廷玉却如一堆乱石,乍看之下其实并不讨喜,入了阵后忽然山崩地裂,回过神来却是为时已晚,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了。
萧扶光不是被豢养的娇龙,你能布阵,我便迎战。
她回握了他的手,她骨肉匀称,非是细弱纤纤,是极有福相的软而丰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