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那男子的说法,这条街上的男子原都是良家子,因为生活困苦,又不愿卖身为奴,便会从蛇头那里借些钱,租赁了房子背着官府在此做些皮肉生意,曲三娘的夫郎柳云,并非曲三娘明媒正娶的正头夫郎,而是个带着孩子在此倚门卖笑的鳏夫。
不过是某天夜里曲三娘赌赢了钱来此寻欢,机缘巧合被柳云屋里的小男孩招徕进去,和柳云有了那么一夜的露水姻缘。许是曲三娘觉得柳云貌美可人,温柔小意,从那以后只要手里有点钱便会来柳云处小住,而那柳云也时常劝解宽慰她,一来二去这两人也渐生情愫,曲三娘也在柳云的劝说下金盆洗手,不再踏足赌坊花街,而是搬到此处与柳云同住,又在仪鸾卫里寻到了差事,让柳云不必再日日奴颜婢膝,强颜欢笑。
甚至曲三娘平日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男孩“”,也不是她的亲生子,而是柳云与前头那位妻主生的孩子,他前头那位妻主并非良善,因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柳云做夫郎,心中对他便无端生出许多怒气,常常对柳云拳脚相加,恶语相向,告诉她消息的那个男子说,柳云跟着之前那位妻主的时候,几次三番尝试自尽,无奈都被旁人发现,又被那蛮不讲理的女人一顿毒打,直到怀孕生下儿子后,柳云方才歇了自尽的念头,只是认命一样一心抚养儿子罢了。
直到后来奉国公案发,柳云的妻主因为帮助奉国公府的管事逼迫良家子,助纣为虐被判了八十杖,受完刑被抬回家的当晚便死了,她那一家子亲戚朋友当即就把她留下的那些鸡零狗碎的财产一分而净,给柳云安了偷人的罪名便不由分说把柳云和他儿子干了出来,柳云走投无路,只好带着儿子进了这条街。
宋寒衣听罢,蹙眉许久,摩挲着下巴问那正在咬银子验真假的男人,“那这么说来,那曲三娘与柳云并未办过婚礼,那她们二人的婚姻,可有凭证呢?”
若无法证明柳云就是曲三娘的夫郎,而非寻常伎子,那这笔抚恤金想要发到柳云手里,可就难了。
那个小男人正欢天喜地把这笔不菲的收入揣到怀里,听了这话只是不在意的耸耸肩,“这谁知道呢,这条街上多的是她们那样的,眉来眼去看对眼了,女的呢,就瞒着家里人过来小住,男的呢,就金盆洗手上一段时间,直到女子厌倦搬离,再重操旧业,不过那曲三娘待柳云倒是情深,已经快半年了还没有厌倦,便是寻常妻夫也没有这样缠绵的,何况曲三娘和柳云即使日日黏在一起,也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宋寒衣搓起来额角,那男子见她的面容渐渐的冷下来,嘴角甚至噙上了一抹残忍的冷笑,日影偏移,窗棂的影子遮住她半张本就寒霜一样的脸,使得她脸上那道血红的长疤仿佛要活过来一样,那男子咽了一口唾沫,畏惧道:“奴,奴也只是道听途说,大人若不信,自去问那柳云便是了,他就在前面那间门口挂了黄风铃的屋子里。”
宋寒衣淡淡嗯一声,提刀便走,留那男子兀自后怕。
那曲三娘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人物,方才这女子看上去竟比曲三娘更甚。
宋寒衣按照那男子的指示,很容易便找到了柳云的房子,门口果真挂了一支黄色的风铃,风一吹便叮铃作响,宋寒衣在门口站定,沉默半晌,不止该如何叫门。
直到那道破旧的柴门发出吱呀一声尖叫,宋寒衣方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见柴门之后,转出一道绰约的身影。
柳云穿了一身白麻孝服,不施粉黛,神色哀戚,姿容憔悴,腰杆瘦得柳条一样,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他缓缓走出门来,抬头望向门口的风铃,似是不忍,又似是悲痛,颤抖着伸出手去够那一支风铃,他个子矮,即使踮起脚来也无济于事,宋寒衣便伸手帮他将风铃解了下来。
柳云吓了一跳,将风铃护在胸口捂紧,像面对虎狼的兔子一样惊慌失措的看着这个用高大的身影将自己笼罩住的女人,她高大结实,脊背挺直,腰佩长刀,十指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细碎的伤疤,她原本清秀的面容上爬着一道蜈蚣一样扭曲可怖的刀疤,柳云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绷紧了后背,畏惧的缩了起来。
宋寒衣扫他一眼,将头转向一边。
那是个漂亮的男子,眉眼的弧度与肌肤的纹理都像是画中的人。
他也因此被无赖看中买回家,也因此不得不自甘堕落来此处藏身。
宋寒衣只是负刀而立,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却已经让柳云浑身颤抖起来,他压抑着心中潮水一样的恐惧,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小声却又强硬道:“大人...奴还未到开门迎客的日子呢。”
宋寒衣挑起眉,将目光转向他,沉声问:“未到日子?难道到了日子你又要重操旧业吗?曲三娘在仪鸾卫两年,难道未曾给你们父子留下什么安身立命的本钱吗。”
曲三娘这三个字一出口,柳云蓦的红了眼眶,他抬手用麻衣蹭了下眼尾,水渍便在素白的袖口晕染看来,他抬眼,哽咽道:“大人也认得亡妻吗?”
宋寒衣递出自己的腰牌,说明来意,“我是仪鸾卫指挥使宋寒衣,曲三娘因公殉职,我代表陛下和仪鸾卫来看看他的家眷。”
柳云一时微怔,曲三娘在仪鸾卫寻了个差事他是知道的,只是因曲三娘觉得自己素日里干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计,唯恐吓坏了柳云,加之仪鸾卫的差事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曲三娘在家时从未对柳云说起过平日里的工作,只是每月一分不少的往柳云手里交家用罢了。
宋寒衣瞧见他脸上未褪去的惶恐与没来及擦拭的泪痕,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一边将揣在怀中的宫绦与银两取出来搁在案几上,一边尽可能的放轻语气问,“听你方才的意思,难道曲三娘新丧不久,你们父子二人如今竟落到又要倚门卖笑的田地了吗?”
是旁人欺辱...抑或是眼前这个弱柳扶风的柳云,已经将曲三娘攒下的家资挥霍一空了呢?
宋寒衣忍不住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的男子,瘦弱、纤细,风一吹就倒,宋寒衣看着他柳枝一样的腰,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将他禁锢住,柳云轻轻摩挲着那条褪了色的陈旧宫绦,像是感受到宋寒衣冰凉的视线一般,他瑟缩着低下头,为自己轻声辩解,“先前...我们二人都不是清白良民,奴在跟着她之前,已经嫁过人生过子...”
他说着,有些难为情的看了眼藏在厢房昏暗处的那个小男孩,他瘦小又可怜,这些天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唯有一双漂亮的杏眼,还是亮晶晶的瞪着,一眨不眨的看着宋寒衣。
宋寒衣瞟了他一眼,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砾石,头也不抬的甩腕掷了过去,男孩应声向后跌坐在地上,借着从窗外漏下的几分日光,柳云瞧见一柄短刀从自家儿子怀里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柳云几乎忘记了呼吸,他下意识的想冲过去将儿子护在怀中,却又无法逃脱宋寒衣视线的压迫,宋寒衣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别怕,打的是他手里的刀,石子没落到他身上。”她抬眼看向那个男孩,平淡道:“那个太危险了,不是你该玩的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半截花绳来,冲那男孩招了招手,“过来,这个才是你该玩的东西。”
那颗石子确实没有打中那个男孩,他只是惊慌之下脚下打滑自己摔了一跤,尾椎处的疼痛一阵一阵涌来,他揉了揉眼角,摸到一手的眼泪,可那个可怕吓人的女人还牢牢的霸占着爹爹,还在威胁他过去,他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示好。
宋寒衣唤了他半天,见他始终泫然欲泣不肯过来,只得无奈收手,看着柳云,脸上的刀疤跟着她的动作像条蜈蚣一样攒动起来,宋寒衣耸了耸肩,遗憾道:“你儿子好像不喜欢我。”
柳云闻言只得勉强一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儿子薅了过来,摁着他的脑袋给宋寒衣赔罪,“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无礼!这是你曲姨母的上司,还不过来见礼?!”
宋寒衣微微挑起了眉,疑道::“姨母?你既嫁了曲三娘,你这儿子也该改口了才是。”
柳云笑得苦涩,“大人容奴细说...”于是柳云便顺着方才的话,轻声细语的说了下去,“奴生的的儿子,前头那个妻主死了以后,她们家的长辈说奴私通,说小柔是野种,把奴父子二人赶了出来,奴走头无路,只得找到这里蛇头,从她手里借了钱,赁了屋子陪笑。”
这条街都是那蛇头的房产,专门租给像柳云这样走投无路的男子,蛇头手下养着百十个地痞,家里又有官府的关系,便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这些男子长久的卖身给她上供,而男子们无处可去,又不想卖身为奴,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远超市价的房租和利钱。
宋寒衣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这些倒是和她打听来的一样。
“那蛇头游手好闲,全依仗放贷收息过活,从她那里借钱,利息极高,奴之前拼了命,连每月的利息都还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欠下的钱越滚越多。”
宋寒衣皱了皱眉,“任你借了再多钱,曲三娘在仪鸾卫效命这些年,难道还不上吗?”
柳云苦笑了一下,“三娘...她自是个贴心的,可她先前混迹赌坊花街,也欠下许多钱,她进仪鸾卫这半年,领来的禄米,出了留下家用,为奴偿还利息,还要还她之前欠下的账,实在剩不下多少的。”
宋寒衣斜睨他一眼,“便是如此,仪鸾卫平日的赏赐也不少,怎么会养不活你们两个男人?”
柳云仰起头,精致小巧的脸颊在被日影衬得苍白,他轻声问,“大人,您知道这里的蛇头放贷,利息是多少吗?”
宋寒衣反问道:“能有多少?不过是...”
柳云轻声打断她,“当时我从她那里借了五两银子赁下这屋子一年,她叫每月还她一百钱的利息。”
宋寒衣在心里算了算,忍不住咋舌,“这样岂不是每年她收的利息比本金还高?”
柳云哀戚一笑,“且过了一年,未还上的利钱便被她耍横归入本钱里,本利相生,这钱恐怕是永远还不完了,三娘在时,她畏惧三娘武功,尚存了几分忌惮,不敢来找我们父子的麻烦,如今三娘新丧,她便按捺不住,要强逼我还钱了。”
他这么说着,却将头哀伤的低垂下去,与其说是逼迫他还钱,不如说是威逼利诱,强迫他卖笑。
宋寒衣一边听着一边紧紧的皱起了眉,她隐隐觉得,自己出来这一趟,好像给谢瑶卿找了个大麻烦。
民间放贷自古有之,演化至今,甚至催生出了如蛇头这等专营此业的子钱家,只是...民间放贷的利钱都这么高吗?那些人收了钱后又交了多少税银呢?
宋寒衣轻轻摸着了刀柄,柳云将桌上的银子收敛起来,轻声谢过宋寒衣,又招呼小柔来为宋寒衣斟茶,宋寒衣随手制止了他,“不必麻烦,我还得进宫面见陛下去。”她微微转过眼,又看一眼柳云藏在惊慌哀婉之下,那一双琉璃一样水光朦胧的眼睛,她试着放轻声音,尽可能温和的说:“你们父子二人若遇到什么麻烦,只管来仪鸾司找我便是了。”ħļšŷ
柳云抿了抿嘴,心道说的倒是容易,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又该怎么走出这一条阴云重重,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藏在黑暗中窥视的窄巷呢?更有甚者,若那蛇头听闻自己有了这几十两送葬银子,打上门来,家里没个能当事的女人,这点银子能不能被自己捂热也难说呢?
只是他的忧虑来不及说出口,就被门外一阵由远及近传来的粗鲁下流的斥骂声打断。
宋寒衣微微眯了眯眼,下意识的扶在刀柄上,烁烁寒光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迸发而出,她一瞥眼,看见柳云一张笑脸几乎在刹那间变得金纸一样苍白,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像护崽的野兽一样将小柔挡在身后,一边颤抖,一边挺身而出,色厉内荏的孤身挡在门口。
宋寒衣心中微微了然。
“这就是那个蛇头?”
她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那个双手持长棍闯进院中,豪横野蛮,目露凶光的女人,她五大三粗,体壮如牛,因为久在街头厮混,黝黑的皮肉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褐色疤痕,她亦看见负刀站在门口,将柳云挡在身后的宋寒衣,她咧着嘴,邪邪一笑,大拇指抹过嘴角,挑衅的看着宋寒衣。
有宋寒衣挡在身前,柳云浑身的勇气与力气好似一泄而空,只剩下一具瑟瑟发抖的躯体,搂着小柔,狼狈的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宋寒衣高大的影子里。
可那个恶魔并没有放过他,她用下流恶俗的眼神把他从宋寒衣身后捉出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你个小贱人,前些日子把奶奶我咬得满手是血,装的和贞洁烈夫一般,这才几日,就耐不住寂寞,急匆匆的找了个小白...”她的话一顿,看了宋寒衣脸上恐怖的刀疤一眼,继续道:“找了个疤脸上门解乏,却跟我奶奶说什么妻主新丧守孝,筹不来利息,我看,是你把钱都贴补给这个疤脸了吧?”
宋寒衣听得皱眉,正要回头询问,却觉得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颤巍巍的攀着了自己的腰,柳云脸色苍白,害怕得雪白的牙齿都磕在一起,他被这番话羞辱得几欲求死,胭脂一样的眼尾滚出一颗有一颗珍珠一样晶莹的泪珠,他低声哀求宋寒衣,“大人...大人...求您...求您帮帮奴...”
他的央求断断续续,宋寒衣只伸手,握了握他那只冰冷苍白的手。
她大步走下台阶,看了看那人的胳膊腿,反倒将长刀收入鞘中,轻蔑地问:“你认识我这柄刀吗?”
蛇头谨慎的后退一步,见她闲庭信步的样子,心中有些没底,只是转念一想打手就侯在院外,对面再能打也只有一个人,多对单,自己还能怕了不成?
她语气不善,“破铜烂铁,我为什么要认识!”
宋寒衣轻声笑了笑,只将长刀抬起,用刀背冲向她。
蛇头几乎在刹那之间,看见一只斑斓的大虎,猛然睁开了眼睛,抑或是一条盘踞的大蟒,在转瞬间,吐出了猩红的蛇信。
蛇头眨了眨眼,宋寒衣还是那样泰然自若的样子,蛇头咽了口唾沫,也顾不得面子了,当即大喊一声,把院子外十几个尖嘴猴腮,不三不四的混混打手都叫来进来,有了手下助威,蛇头顿觉底气大增,虎视眈眈的盯着宋寒衣。
“我瞧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劝你别管这里的闲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小贱人歉奶奶我这么多银子,合该给我睡一宿,还有他那个野种儿子,要想活命,也该乖乖扒了衣...”
和柳云无助的哭声一起响起来的是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宋寒衣不知何时到了蛇头面前,面无表情的给了她一巴掌,捏着她肿胀的脸颊,静静看着红褐色的血液顺着蛇头的嘴角像蛇一样蜿蜒下来,宋寒衣冷眼看着她,“你这张嘴还想要吗?不想要,我有的是法子把它切成八瓣喂给你身后这些姐妹。”
蛇头被她捏着下巴,动弹不得,手下的打手见她受挫,当即一拥而上,仗着人多,想要乱拳将宋寒衣打死,救出自己的老大。
柳云紧紧揪着衣衫,紧张又绝望的看着门外,一眨不眨的盯着院内混乱嘈杂的场面。
十几对拳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向了宋寒衣,将她周身围得结结实实,一点空隙都没有似的,柳云几乎想象不到,宋寒衣该怎么脱身而出。
宋寒衣平淡的垂眼看着那些慢得可笑的拳头,揪住蛇头的领子将她拽至跟前,用刀背照脸拍去,将她拍得涕泪横流,满脸淤青,嘴里的牙都碎了几颗,而后宋寒衣飞起一脚,当胸踹在蛇头心口上,蛇头沉重的身躯被这一脚踹向墙壁,一路带起一阵罡气,卷着正前方的几个打手直直的撞到墙上。
碎瓦片在一声巨响里劈里啪啦的砸在蛇头和打手们身上,将她们砸得灰头土脸,浑身是血。
如此一来,宋寒衣身前便有了一条空隙,宋寒衣微微让出一步,抬刀,有条不紊的用刀背将那起子打手一个个的拍在青石地面上,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飓风,柳云甚至看不清她的动作,只听见一阵啪啪声,而后那些耀武扬威的打手们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断了骨头一样脸朝下,狼狈的趴在了地上。
柳云心底忽的泛起一阵奇异的波澜。
一个打手挣扎着想爬起来求饶,宋寒衣将刀插在她颈侧,踩在她的肩上,随手抹去渐在脸上的血迹,轻声一笑,“不认识我这柄刀就好,省的日后找到衙门叫屈。”
她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奇妙的弧度,“当然,若是你们还有命在的话。”
宋寒衣回首向柳云勾了勾手,“带着你儿子过来,尘埃落定之前,你们先跟着我。”
炽热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那道血红的疤痕看上去仍然可怖凶狠,她刚打完人,血迹斑斑,一身煞气,听说陛下有心为她择一位贤良淑贞的高门男子为夫,只是显贵之子见了她便被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雨,便是秦楼楚馆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些郎君,见了这位大人,也只有两股战战,瑟瑟发抖的份。
但是,那有什么呢?
至少今日她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小柔。
柳云吸了吸鼻子,压下眼底的酸涩与泪意,牵起小柔颤抖冰凉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宋寒衣。
他想,他就是一株软弱无力的菟丝子,他该给自己,给小柔找一个新靠山了。
第76章 副cp大乱炖(2)宋寒衣
谢瑶卿已经批了一天的折子,连枝灯盏上那支从傍晚就点上的蜡烛也已经燃尽了大半,摇曳的灯影将墙壁上丝绢纱幔的影子牵来扯去,像是从墙壁上生出一池柔软的春水来一样,宋寒衣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有谢瑶卿的特许,进宫不必通传,谢瑶卿也认得她的脚步声,听了声音便从连篇累牍的折子里抬起头,支起胳膊撑着一侧太阳穴,侧耳静静听着宋寒衣言简意赅的叙述。
如今南方陈王孽党已清,边关夷寇已平,大大小小的山大王也被急于建功立业的年轻骁将们打得抱头鼠窜,劳苦功高的老将军们也将陪伴一生的沉重盔甲高悬明堂,捧起书卷谆谆教诲自家后辈。
谢瑶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移向了国计民生,更加关心黎民百姓的生计。
她听完宋寒衣的话,英气长眉紧紧拧在一起,她揉着眉心,叹了口气:“若真如你所言,这民间放印子钱确实是一桩隐患。”
宋寒衣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蛇头当真可恶,专挑走投无路,无依无靠的男子下手,强迫他们借钱租赁她名下高价房屋,手下还养着那许多的打手混混,若是偷偷藏了刀斧盔甲,那和蓄养私兵又有什么区别?”
仪鸾司专管缉捕谳狱,堂堂大周京师,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么一群地痞流氓明火执仗的上门烧伤抢掠,虽说如今只是拿了些木棍菜刀,可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那岂不是就是藏在谢瑶卿眼皮子底下的一群逆贼吗?
宋寒衣作为指挥使,治下出了这样的事,只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谢瑶卿对自己的信任与重用,当下便诚恳的向谢瑶卿请罪。
谢瑶卿摆了摆手,让她起身,“这与你有什么干系?律令中关于放贷收息的规定甚为模糊,刑罚也是了了,那蛇头便是钻了空子,她如此大胆妄为,恐怕就是因为律令也对她束手无策,她这样横行霸道,也是这许多年未曾吃过罚,所以才有恃无恐的关系。若非你亲眼所见,朝中大臣哪一个能想到民间竟是如此景象。”
宋寒衣歪着头凝神思考了片刻,有些无奈道:“如今这样还是陛下登基后几次惩戒世家作恶的结果,否则依照她们目无王法的脾性,不知要纵容手下豪奴做出什么下做事来呢。”
谢瑶卿沉思了片刻,现在心中隐约描画出一个解决方案大致的雏形来,她挥手,正要叫来殿内的内侍来吩咐些什么,一个小太监却弓着身子,贴着墙根,静悄悄的溜到了谢瑶卿身侧,跪倒轻声说了些什么。
宋寒衣认出那似乎向晚身边的哪个小太监。
那个小太监有些矮小,谢瑶卿听的时候不得不侧一侧身子,低一低头,还要屏气凝神,才能听清他细微柔软的声音,但这个以易怒无常的帝王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半分不虞,反而因为听到的消息轻轻笑了起来。
“是吗?凤君真这么说的?准备夜宵,要朕早些回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