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洗漱,换好衣服,岁淮叼着个面包,出门去秘密基地。
有一段时间没去了,最近又有下大雨的架势,不知道大黄的狗窝有没有又被那群小孩儿霍霍。到了老槐街,岁淮在就近的快递中心拿了快递,是大黄的新狗窝,她拎着去街角。
大黄在那儿趴着啃骨头,两耳朵耷拉着,尾巴摇摇晃晃。
“大黄!”她喊。
大黄耳朵倏地立起来,朝岁淮猛摇尾巴,大棒骨也不啃了,绕着她的腿转圈圈。岁淮摸了摸狗头,拎起大黄两条腿抱了抱,“重了好多啊你,伙食不错嘛。”
“汪。”
“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你的新宝座。”
“汪!!!”
“谄媚。”
岁淮三两下给大黄换好新的狗窝,还拍了张照片给章盈,然后又拿出几包狗粮放在一边。弄完这些,她才洗了洗手上楼,刚打开去往楼道的门,一阵灰扑来,呛得人咳嗽。
岁淮上楼,兜里的手机震动,拿出来一看,陌生人来电亮起页面,是来自沪市的号码。
她本能觉得,不是误拨。
昏暗的楼道里满是灰尘,她抬手扇了扇,接通,“你好?”
对面缄默数秒,不疾不徐,像是笃定她会接这通电话。孟西沅的声
音就这么直直传来,“岁淮。”
她开门见山,“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岁淮踩上一层的脚停住,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带着不确定地问:“什么?”
“一件关于周聿白的事。”
“说。”
“周聿白高考后去京市上大学。”
岁淮拿下手机,看了眼来电,放到耳边:“再说一遍。”
对面复述:“周聿白要去京市上大学。”
岁淮这次听清了,听得清清楚楚,她手臂垂下,无力地拿着手机抵住胸膛。手机通话页面折射出微弱光线,空气中的浮灰在慢慢漂浮着,她轻轻呼吸着,手机页面因为长时间的待机,屏幕变灰,最后熄灭。黑色屏幕倒映出一张脸,她看着屏幕,看着自己,僵硬如木偶,半天没动。
在岁淮出神的这段时间,电话那边的孟西沅也安静着,没有打扰,像是知道她在接收一件多难接受的事情。
良久,岁淮问:“你怎么知道?”
“钟爷爷说的,他跟我爷爷是老交情,想撮合我跟周聿白的心思你应该也知道吧,他说周聿白大学在京市读,问问我的想法。”
“什么时候?”她嗓音有点哑。
“寒假。”
那么早,原来那么早。
岁淮声音完全哑了,她举着手机,盯着电脑屏幕里双眼无神的自己,“是钟爷爷要求的,还是周爷爷建议他去的——”
“他自己的选择。”
孟西沅一锤定音,“去京市是周聿白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他。”
岁淮的双眼长时间没眨眼而开始泛酸,鼻尖也像是刺激气体攻击一般,酸涩难忍,她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你。因为他要摆脱你畸形又变态的喜欢。”
岁淮揣在衣服里的手慢慢蜷缩。
孟西沅:“周聿白不喜欢京市,因为钟家规矩不比周家规矩少,更别说钟爷爷一直都有把周聿白往商人的想法上培养,到了京市读书必定是限制重重,从安怀到京市不过就是从虎口进入狼窝。我猜,周聿白应该没少跟你提过不会去京市读书吧,哪怕是在安怀都不愿意去京市,可是他愿意去了,甚至已经跟京市的钟老爷子商量了个差不多,就是因为你。”
轰隆隆,心脏仿佛遭受一记重锤,岁淮脑袋晕乎旋转,就在这样无措的状态下,她听见孟西沅说:“十几年的交情,他把你当妹妹,没法儿真的彻彻底底拒绝你,即便你要缠着他周聿白也不会舍得把你怎么样,到时候你们两个的生活都会是一团糟,所以周聿白选择退步,为了你,周聿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把自己放在一个加害者的地位,把你放在一个受害者的地位,可是!明明你才是那个加害者,周聿白才是那个受害者!他只有去自己最不喜欢的京市,那边的学校不出意料你是考不上的,即便上的了也会太亏,钟阿姨和周叔叔第一个不同意,再者周爷爷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唯一的嫡孙身边总是跟着一个不明不白的女生。”
岁淮保持沉默,不说话,实际是不知道做何反应,手掌一直在蜷缩,一直在蜷缩,直到指甲抵着掌心,再用力一点变回陷进肉里,掐的鲜血淋漓。
她想要反驳,可是所有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像极了吃一粒糖果,可是到嘴里才反应过来是酸梅,本能想吐掉,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又像是在兴头上时被枪口对准,被子弹一秒爆头;像是投掷湖水的一粒石头在隔空粉碎,一个篮球在进筐前被生生截断——而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跟他得断了,以后不能再有关系了,不能再那样了。岁淮你扪心自问道德水准不怎么样,但是至少不能做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许久许久以后,直到掌心一片滚烫,岁淮才问:“所以你今天这通电话是?”
到了重点。
孟西沅深吸一口气,淡声说出这通电话的目的:“岁淮,你应该也明白,周聿白现在是不喜欢我,但也仅仅是现在,而你不一样,他永远不会喜欢你。我跟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培养感情,大学四年乃至更多,这一年来我见了钟爷爷,也见了周爷爷,周聿白的爸妈也对我印象不错,你很聪明,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
“不出意外大学期间,最迟毕业我就会和周聿白订婚,我希望你跟周聿白保持距离。”孟西沅停了停,“如果你能退回妹妹的位置最好,如果不可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想你也不希望钟阿姨和周伯父为这些事情烦心,也不希望周聿白为难吧。”
“你想我怎么做呢。”
“我会和周聿白一起去京市读书,你的话,想留在安怀就留在安怀,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我不希望你打扰我和周聿白。”
电话挂断,最后一丝光线彻底熄灭。
全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岁淮一步一步踩着台阶上楼,黑暗笼罩着。
就在她踩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天台顶部忽然“吱呀”一声,一道光线破开黑暗,照在岁淮的身上。
她仰头。
那人低头。
她面色死寂,那人面露意外。
天台门探进来一束月光,不够强,不够亮,但足以照亮少年的双眼。他错愕,意外,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但没用,岁淮看见了,她先一步看见了。
月光泄露了少年人未来得及藏起来的温柔和爱意。
岁淮站在半明半暗的交错地界里,喊了声那人的名字:“程清池。”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43章
决裂
这一年的夏雨来得突然, 淅淅沥沥的雨珠敲打着铁门,天台的铁棚噼里啪啦响。月光照着浮尘,空气仿佛静止流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程清池站在最高层, 头垂着, 望着她, “高三上学期全市统考后的国庆,你、周聿白、章盈和余伟去了沪市, 去雪景地之前你们看了场电影,记得吗?”
“西奥斯特的妹妹。”岁淮接。
“对。”
屋外电闪雷鸣, 狂风大作, 楼道里满是过道风引起的轰鸣,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 程清池脸色平淡地说:“你当时问了周聿白几个问题, 问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的感情他怎么看, 他说他尊重每一种感情,存在即合理。你当时好像没什么反应,继续转回头看电影了。”
岁淮:“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留在安怀市的医院照顾你妈妈吗?”
“那天我舅舅来了安怀, 我……买了那晚最后一趟高铁票去了沪市。”程清池轻而缓慢地说,“那场电影就坐在你的左后方。”
当时电影院全场黑暗, 只有大屏幕上的白光照下来。
屏幕上当时正好播放在流星雨的一幕,七彩流光,照射出来时, 整个电影院的人也像是沐浴在流星下。而坐在程清池前方的岁淮, 她的唇弯着,偷偷瞥向周聿白的眼睛里, 熠熠生辉,里面的爱意多的快要溢出来。
岁淮轻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你看周聿白的时候,”程清池走下来,宽肩挡住天台门灌进来的风和雨丝,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他说:“跟我看你的时候很像。”
少年身上是类似海盐的清爽味道,在这逼仄的黑暗楼道里,在潮热闷燥的夏夜暴雨中,在岁淮的心重重地摔成一片碎玻璃时,以不可阻挡之势,扑面而来。
岁淮拿过那张纸巾,擦着脸上的眼泪,低着头,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雨下的小了,风也停了些,她再次开口:“喜欢我没结果的,程清池,你别喜欢我了。”
程清池没回答有关“喜不喜欢
她”的任何话题,只是说起另一件事:“明天填志愿,你选好了吗?”
“嗯。”
“能告诉我你的志愿吗?”
她没懂他意思,抬起头。
这一刻岁淮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好高,眼睛好清亮,看向她的目光好专注。
她躲闪开:“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今晚遇见你之前,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联系你,询问你志愿的学校有没有选好。如果选好了,就接着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哪些城市,如果没有选好,还是会接着跟你说,我这里帮你挑了几所符合你投档的大学,要不要看看。抱歉,稍微有些激动说得话多了,其实很简单,我就想跟你说——”
程清池的声音像极了棋子掷地,既轻而重:“岁淮,我们一起去同一所城市上大学吧。”
他没有回答喜不喜欢她,而是用行动证明他的未来里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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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填志愿的前一晚,大雨滂沱。
程清池和孟西沅的话在耳边交错回响,章盈和余伟发过来的电影和小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周聿白在上楼时与她对视的那一眼。
所有都在眼前浮现。
岁淮坐在书桌前,手边是这几天做好的志愿攻略。摊开纸页,上面一一列举着所有的大学,除了排在最前的安怀市的几所大学,还有江省的几所,再往下是最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
岁淮拿起笔,将上面的每一所大学全部用黑笔划去,一所一所的划去。划一笔,纸张就多一条痕迹。直到划去最后一所,她揉皱,用手拂开,仍纸团随掉落在角落。
暴风雨,静谧的卧室,一支黑笔,一张新的白纸。
岁淮重新翻开了那本报考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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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也是在一个下午。
她被南市的一所师范大学录取。
整理好通知书,塞进书包里,岁淮开始收拾行李,她只带走一个行李箱,里面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其他的打算以后慢慢来。走之前,还带上周盛巡给她的钥匙,前些天她跟周盛巡发了条信息,说要回兴城一趟。
兴城是岁淮的家。
那里离安怀市不远,高铁一个小时就到,她买了六点半的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