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池有些失落:“好。”
“那我走了?”
程清池点头,又叫住她,“岁岁,改天咱俩好好谈谈好吗?”
岁淮抿了抿唇,“嗯。”
她一步一步折返回车子。
在岁淮上车那刻,周聿白替她关门,不经意间回了下头,跟远处的程清池遥遥对视。
那是一种男人之间无声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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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和好几天的时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提起那件事,就像岁淮说的样,都给彼此一点时间,他好好考虑前程重要还是她重要,她考虑这段感情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还是及时止损。但出国留学这件事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横亘在岁淮和程清池之间,稍有不慎就会引爆。
真正引爆的是在情人节那天。
那会儿岁淮正窝在程清池家的沙发里捣鼓碟片,程清池不知道在哪儿淘来一堆碟片,知道她喜欢,全拿来哄她开心。岁淮专心致志地在里面挑僵尸片和鬼片,她好这一口,看见感兴趣的其他碟片也收着,回头屯起来看个痛快。
这时候程清池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本人去楼下倒垃圾,刚走。手机响了一会儿自动挂断,没几秒,重新响起。
岁淮瞥了一眼。
来电人:乔西。
她拿过来,接了。
乔西:“学弟,你留学申请弄好了吗?要交了。”
岁淮开口:“他不在。”
乔西:“……你是?”
“他女朋友。”
那边的人显然顿了下,声音淡下来:“学妹你好,不知道你跟清池有没有商量好,要一起出国留学吗?”
“我不出国,”岁淮说,“他也不出。”
乔西严肃起来:“学妹,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比较突然,但是不管怎么说对清池都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那边的教授非常重视,也了解清池的一些情况,特意申请了助学基金,只要他去那儿深造了,以后就是不一样的层次,这是他人生踏向顶尖的唯一踏板,你懂吗?不是他将来自己申请能获得的机会,不一样。学妹,你跟清池现在还年轻,才大一,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就知道在学业和事业面前,感情不值一提。我话就说到这儿,但是你执意用感情变成困住清池的牢笼,那就算是我看错人了。”
长久的静默,岁淮淡淡说一句:“我知道你喜欢程清池。”
那边的乔西一僵。
“所以你不用说的那么深明大义,那么无私奉献。你说的这些我不否认确实有道理,但这些并不能成为你直接替程清池做决定的理由,你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乔西,我就问你一句,程清池去留学,跟你一起,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乔西呼吸急促了些,没说话。
她没否认。
岁淮轻嗤:“看,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你这种行为一点儿也不道德,打着为程清池前程的幌子,实则你就是在赌我会不会跟着一起去,去,你就止步于此,不去,你就等着我俩分手,你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来个救赎深情的戏码上位。但你肯定猜的到,我一个师大的普通学生,没有程清池那样的天赋和智商,根本没有去留学的必要。”
“你!”
“说中了?”
“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程清池出国是他最好的选择!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选择!”乔西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程清池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份酒酿桂花,是安怀市的特色小吃,常年排在网红打卡美食的前十。以前上高中那会儿,岁淮常常和章盈两个人跑到小吃街排队买酒酿桂花,今天程清池正好碰见卖的小推车,便买了两份。
揭开盖子,淡淡的酒与花香。
“岁岁,买了你喜欢的酒酿桂花,吃吗?”他拿出一盒,另外一盒去加热,怕岁淮贪吃冷的拉肚子。
岁淮蹲在沙发角落里,盯着一沓碟片,空气变得稀薄,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原本挑了个七七八八的碟片被她重新塞回去,盖上箱口,将撕开的胶带一点一点重新地粘回去。她走到桌边端起那碗酒酿桂花,在程清池期待的目光下,吃了一口,酒香和豆腐般的滑嫩感入口,口腔都像是浸泡在一池洒满桂花的清泉里。
“好吃吗?”他问。
她食之无味地点头:“好吃,特别好吃,你尝尝。”
岁淮舀了一勺,程清池配合地张口,笑:“不错。”
岁淮笑不出来,脸色一直都是平静的,捧着酒酿桂花看窗外,过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压住那股酸涩,“咱俩一起看个电影吧。”
程清池不明所以,当她电影瘾儿犯了,笑着说“好”。
电影是前段时间上映的,叫《当三十七岁的中年夫妻穿越回十七岁》,网上评分很好,有笑有泪。电影主要讲述的是一对恋爱二十年、结婚十年的中年夫妻,在他们三十七岁这年,当激情开始消退,当爱情开始变得模糊,当彼此不再年轻,当身边来了一个又一个新鲜而充满活力的新人时,婚姻忽然出现了问题。就在夫妻俩越来越僵持不下,渐行渐远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两人重回到了二十年前。彼时才十七岁的他们,原本情窦初开,身体里却住着三十七岁的灵魂。他们不再青涩,不再怀揣对爱情的憧憬,不再怀有青春期时对异性的探索欲,有的仅仅是恋爱二十年后的平淡和倦怠。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开始疏远对方,开始认识其他少男少女,可是纷纷扰扰暮然回首,却发现还是旧人难忘。最后平行世界的两人终于解开心结,在高考前一晚穿回了现实世界,和好如初。
此时电影已经播放到末尾。
男女主人公重新见面,泪如雨下,他们彼此激吻着,电影响起旁白——
“爱你的人,自会翻山越岭,突破万难来爱你。”
岁淮闭着眼,深呼吸,再次睁开时直视着身边的程清池,她神情在程清池看来有点奇怪,就在他要开口说话时,岁淮先一步开口:“从现在开始别说话。”
她将他压倒在沙发:“吻我。”
电视里的男女主人公在接吻,声音比冬天的冰雹拍打窗户的声音还大,比夏天的梅雨砸在铁皮棚上的动静还响,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滚烫躁动的因子。
电视外,岁淮压着程清池亲,没亲一会儿就被程清池反压在身上,他反客为主地吻了上去,水声啧啧作响。沙发面儿小,岁淮的针织衫无意滑落,里面是无袖的吊带毛衣裙,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程清池用手摩挲着,眼神深如墨,他喘着喊了声:“岁岁。”
像是在问可以吗?
此时此刻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这一步踏出去他就再不回头,什么出国留学都去死吧。只要岁淮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他,周聿白对他来说再没危机感。
岁淮在喘着,想要说话,程清池却在她要说话前就吻下来,好像怕她拒绝。
可打断的却是一道急促刺耳的铃声。
岁淮猛地推开身上的人,转手拿起手机,来电人是——周聿白。
第55章
山高水阔
“喂, 周聿白?”
那边的人这回格外沉重,气息都是压着:“妈进了抢救室。”
大脑和心跳一瞬间失衡,岁淮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始整理衣服和鞋子往外冲:“什么时候进去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进抢救室了!”
“不知道。”
“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进去。”
“你等着, 我现在来医院!”岁淮拎着包要走, 手臂被一股力道攥住, 也就是这会儿岁淮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程清池。
一个刚刚跟她一起沉沦在暧昧氛围的程清池。
一个下定决心要跟他分手的程清池。
程清池垂着眼,肩膀颓丧, 低声说了一个数字:“第15次。”
“自从回到安怀,自从周聿白出现以后, 短短不到一个月里你一共因为他拒绝了我15次。岁淮, 失信的不是我, 是你。”
岁淮微怔, 说:“阿姨情况很差, 她现在在手术。”
“是, 她今天在手术,所以你再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周聿白身边。可是之后呢,只要她在, 周聿白在, 你心里永远都留着周家的位置,你跟周聿白永远都牵扯不清, 我们一直都会止步于此。”程清池眉眼间露出祈求,他握紧岁淮的手腕,“岁岁, 算我求你, 我们一起出国吧。去一个没有周聿白的地方,只有这样, 你才会真正的忘记他。”
只有这样,周聿白才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所以你还是要出国,对吗?”她问。
“是,你跟我一起走吧。”
“不可能的,程清池,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出国,也没有出国的必要。在师大,我是一个普通到极点的学生,放在人群里都会淹没的那种,没有顶级的智商,没有出众的天赋,学的是普普通通的一般专业,我跟你不一样,出国需要大笔资金,需要我放弃在国内建立了十几年的联系,需要我离开我的国家、我的家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的国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咱俩分手了,我一个人在国外怎么办?”
程清池皱眉:“不会的,岁岁,没有那一天。”
“可是我不信!”岁淮忽然红了眼眶,掏出心窝子说了埋在心底多年的话,“我爸妈多恩爱啊,结果呢,我妈大年三十哮喘死了,我爸还在别的女人床上快活。我以为我爸很爱我,结果他转手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大冬天的垃圾桶旁边,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死活。钟阿姨和周叔叔说我从小到大都特乖,特贴心,阿姨喜欢各种奢侈包包我就试着去了解各种款式,叔叔喜欢老物件儿我就想尽办法使劲儿淘,周聿白喜欢天马行空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就说我也喜欢,我陪他一起,可是我根本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我这么做全都是因为我寄人篱下,我害怕我有一点不乖,不听话,不让他们满意我就会再一次被丢掉。事实证明,还是这样,我喜欢周聿白那么多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可被知道以后我就只能被逼着离开周家,离开安怀,去一个我从来没去过的南洋市!”
岁淮的心脏破开一个大窟窿,那里在渗血,她哭着:“程清池,你要明白,人性从来经不起考验的。”
这个世界,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没爸没妈,她真的怕啊,她今年才二十岁啊。
程清池也红了眼眶,自嘲:“所以你根本不信我,觉得我出国后会做出跟你分手的事儿来。但是岁淮你可以将心比心替我想想吗,你留在国内一天,在你心里周家永远排在我前面,你跟周聿白永远也断不了。”
他顿了顿,看她说:“要么一起出国,要么分手。”
岁淮说:“分手吧。”
她拿着包朝门外走。
程清池看着她绝不回头的身影,心里被揪得疼,还是忍不住低头求她最后一次:“岁岁,只要你给我一句承诺,你说一句爱我,只爱我,我可以不出国。”
岁淮停了,肩膀颤了几下后转过身来,她取下手链还了回去:“出国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最正确、最有性价比的选择,你为了我留在国内不值得。程清池,山高水阔,祝你以后平步青云,前程似锦,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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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淮到医院的时候,手术还在进行中。
惨白的墙壁,红色的窒息的光,死寂的走廊,周盛巡坐在长椅上,弓着背,肩膀也塌了,一夜之间
仿佛苍老十岁。
周聿白靠着墙,两手揣进兜里,肩膀紧绷着,岁淮知道那是他开启自我保护的模样。他没表情地看着地面,脚尖拨动着瓷砖中间的那条缝隙,直到视线中出现另一双鞋时,动作停了,他抬起看,那句“来了”滚到嘴边却因为视线过于冲击而重新咽回。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岁淮脖颈上的一个吻痕,边缘消失在衣领里。
他看着,使劲儿地看,直到看得眼眶发红发酸,周聿白才重重地喘息一下,挪开眼,疲倦至极地问:“刚刚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
她以为他是问分手的事儿。
他以为她承认他俩在干那事儿。
周聿白心脏揪得难受,沉的难呼吸,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今天都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一个在抢救室里情况不明,一个就在刚刚跟别的男人做了爱侣间最亲密的事儿。
岁淮靠在周聿白同一侧,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下面坠着一个黄色的三角符。
“周聿白。”
他没反应,或许是不想说话。
“这个给你,”岁淮把平安福塞进他的口袋,“这是我在南洋一个很灵的寺庙里求的平安符,它会保佑阿姨平安无事的。”
符露出半角,坠着红绳,垂在周聿白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