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毫无波动。
一直到后半夜,手术灯才熄灭,钟晴成功脱险。
几天下来,周聿白不合眼地陪着,直到周盛巡强硬地让人带他回去。但听林姨说他一个人在别墅待着,让她带薪休假,说什么也不要她照顾。
岁淮还是被周盛巡告知的,他第一回 那样脆弱,近乎祈求的口吻:“岁岁,你帮我看看小聿吧。”
“……我?”她迟疑。
“我的话小聿是表面儿答应,回去就忘了,谁的话也不听。昨天我把你阿姨的情况通知了京市那边,钟老也子那边来了人,我得花精力去安慰一下老爷子,小聿那边只有你照顾我放心一点。”
岁淮垂眸,“……嗯。”
-
别墅里林姨不在,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一片漆黑。只有电视机发出幽蓝色的暗光,诡异,恐怖。
周聿白坐在沙发上,背脊弓着,双臂撑在膝盖上,瞳孔里倒映着电视机里变换不停的虚景。
非洲迁徙的动物群,淌过泥泞的沼泽,寻到一片小泉,动物群争前恐后地扑进水里,扑通扑通,水花溅到了镜头上。下一秒切换成,沼泽了有一条气息的森蚺,庞大的蛇身浮出水面,黑色鳞片坚硬而锋利,缓缓睁开的竖瞳发出阴冷的光,嘶嘶吐着蛇信子,张开嘴,露出尖锐恐怖的獠牙,镜头下泛着寒光。
周聿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森蚺绞杀、吞掉一头落后的猎物。
门口传来解锁声,在开门那瞬间,周聿白冷着声:“出去。”
那人停了几秒,又往里走。
“滚。”
那人加快步速,避免他做出什么举动,然后说:“是我。”
周聿白身子僵了下,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了,只是看着电视。但是很快电视被岁淮关掉,只剩下漆黑的屏幕。
“打开。”他道。
岁淮没动。
他伸手去拿遥控器,被岁淮抢先一步藏在身后,她将食盒摆桌上:“周聿白,你现在需要吃饭,睡觉,好好休息。”
他不动。
“吃点东西吧,”岁淮拆开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好不好?”
难得软和的嗓音和态度。
良久,周聿白终于接过来,咬了一口。
岁淮:“阿姨肯定会没事的,你现在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然后帮叔叔一起照顾阿姨,而不是这样一再颓废下去。如果你真的很难受很难受,你可以躺一会儿,躺到你恢复力气为止,不会有人逼你现在就得站起来,有人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聿白眼神起了一丝波澜。
他攥紧手里的面包,滋啦几声,面包被握得变了形。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淡淡的眼神后是巨大的痛苦,胸腔像是压抑着一头快要奔溃的巨蛇,在嘶吼,在愤怒,家人可能存活也可能下一秒就离世的痛苦,心爱之人再也回不来的悔意快要将他逼疯。那股火似要控制不住地闯出来,他急促而粗重地喘息着,凝视着眉眼温和的岁淮,他眨了下眼,里面的怒火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偃旗息鼓。
周聿白一把将岁淮搂进怀里,脸埋在她肩颈里,齿关轻咬着她,嗓音哑得近乎无声:“别动。”
“让我抱会儿。”
“求你。”
岁淮挣扎的双手就这么停在空中。
周聿白第一次那么卑微的求人。
第56章
劲劲儿的
钟晴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是在手术后的一星期, 医生说算不得彻底治愈,但已经好了很多,以后只要定期复查就好。
不知不觉寒假已经到了尾声。
开春的安怀市多是明媚天,温度也从几度升到了十二度左右。
回南洋的前几天, 岁淮一直待在医院陪钟晴, 住在旁边的家属休息室里。
周盛巡知道她要走后, 问她:“机票定了吗?”怕她拒绝,他先说:“没定我让司机去给你定, 你说个时间,到了南洋有专门司机送你去学校, 省得路途奔波。”
“谢谢叔叔。”
周盛巡唇刚弯, 下一秒又听岁淮道:“我买了, 明天上午的航班, 机场那边的车也约好了。”
周盛巡:“……这样啊, 也好, 一路小心。”
退出病房,岁淮手机弹出一条信息。
程清池:我们见一面吧。
岁淮下楼,走到医院门口。街对面的站牌果然站了一个人,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穿伴, 宽肩窄腰,身形挺直, 但整个人好像变回了高三那会儿的清冷,五官淡漠,眼神平静, 整个世界都在喧嚣, 独他一人自处。上一回他朝她笑,张开手来要抱她, 这一回只是静静地、遥遥地望着她。他向她,向这个世界敞开过一次内心,现在又重新封闭了。
“钟阿姨情况怎么样?”他平声问。
“好多了,以后注意休养就行。”
程清池点点头。
车流涌动,快速驰过的剪影像电影里的每一帧画面定格,符合这会儿分离的气氛。
半晌,程清池说:“留学申请我提交了。”
岁淮没什么表情,“什么时候走?”
“再过一星期。”
“也行,你可以再准备一会儿,去那边的住宿情况了解了吗?”
“教授安排了。”
“挺好的,”岁淮扬唇,“一切顺利。”
程清池始终没有情绪,看着她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说,那天乔西打电话的事我知道了。对不起,因为她让你受了委屈,乔西那边跟她说清楚了,不会有任何可能。今天说这些,是不想让这段感情留下遗憾,还有,岁淮,你不是困住我的樊笼,你是我的幸运符。”
他张开双手,“最后抱一下吧。”
岁淮靠近,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环抱住他的腰,耳朵贴近他的心脏,“程清池,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特别特别美好的初恋。”
心在下坠,几近地面时又被温柔托住。
程清池唇扬起。
——够了,有她这句话就够了。至少在她心里,他占据了那个对许多人来说都有着特别意义的第一次。
——他跟她谈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
“程清池,一路平安。”
-
程清池走了。
岁淮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车流里,也就是那会儿,心里压了许久的情绪才涌上来。她回头,折返回
病号楼。
却发现周聿白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她。
他一个人站着,肩背后是不断穿行的医护人员,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我听到了,”周聿白慢慢道,“你们分手了。”
他说得慢,说得淡,旁人便听不出那话里究竟饱含几分意外,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溺水之人在濒死之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萍。
就在所有人以为岁淮和程清池已经步入情侣的下一个亲昵的阶段,以为他俩真的就这么如岁淮口中那般一直走下去,以为周聿白真的就是过去式的时候——岁淮和程清池分手了。
爱情像下了一场酸梅般的雨,甜涩自知。
岁淮红着眼:“要你管。”
她狠着声,却将哽咽哭腔暴露无遗,再也装不下去了。
不甘啊,舍不得啊,滔天般的失落和委屈如潮水般涌来,岁淮越想压制越哽咽,泪像连珠子似的砸下来,双眼通红,肩膀颤抖。就在周聿白大步向前要将她拥入怀中时,她推开他,所有的情绪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你别抱我,别安慰我,咱俩已经断了,断的彻彻底底。周聿白你知道吗,我哭,我难过,是因为我舍不得——”
她说:“我喜欢上程清池了。”
世界顷刻崩塌成废墟,心如荒野。
周聿白依旧面色平淡,将岁淮一点一点地搂进怀里,像许久以前,用手轻拍着她的脊背,哄着:“没关系,没关系,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没可能了。”
“可能,”周聿白亲她的发顶,“可能的。”
-
回南洋的飞机,岁淮是一个人。
她头抵着飞机的小窗,摸了摸手腕,哪里空空如也。
飞机上的空姐正在进行播报提示,乘客陆续登机,没一会儿,岁淮旁边打来一道黑影,有人坐下来,那人衣角蹭着她的手背,痒痒的。
岁淮往里缩了缩,那块布料又追过来,蹭她的尾指。她皱眉,扭头,“先生——”
话音就这么顿在她看清周聿白的脸的前一秒。
真不知道该说他闲着没事干还是说他肯吃苦,大少爷肯委屈地跟她一块儿挤经济舱,第二回 了。
岁淮冷哼一声,讥讽:“周少爷真是人傻钱多,回京市上学还得走南洋绕一圈。”
周聿白勾唇:“人傻钱多是个褒义词,一是单纯,二是钱多。”
他以一副“爷这叫历练”的模样坐着,懒洋洋,偏身上那股游刃有余的劲儿又明晃晃的。
岁淮用眼白的部分回应他:“钱多就买个直升机直接撒,多气派啊,在这摆什么阔。”
他就笑,“那你捡不捡?”
“捡,不光捡,我还开拖拉机来拉,我拉回家当墙纸贴!回头别人来我家做客,就说哇你家真有钱拿毛爷爷糊墙,我就说对啊,这不有一个二傻子开直升机撒钱呢,你没捡到吧,可惜,改天让那周少爷再撒一回,让你发发财!”这人没脸没皮起来简直无敌,岁淮懒得搭理他,“无聊。”
周聿白笑得不行。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出机场那会儿更多,岁淮白眼翻得都累了,闭着眼,装听不见。周聿白那人就这个德行,之前她还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正儿八经地恋爱呢,所以他这人再耐不住性子也干不出来抢朋友妻的坏事儿,只能忍着。这会儿好了,她跟程清池分了,周聿白心里那点坏九九立马藏不住了,变着花样儿来招她。
岁淮在机场外等约的车,周聿白站她身边,单手放进口袋里,“我送你。”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