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字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
坚持!
虽然元垂思死在这里也无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饶初柳就不甘心去死。
哪怕还能再活过来。
陈慰先前也并未察觉她是否在胡言乱语,他经历的痛苦丝毫不比饶初柳轻,毒素侵蚀着他的所有器官,眼前一片漆黑。
但不知怎的,他忽然清醒过来,就听到饶初柳喃喃地重复着两个名字。
“老太太、茂茂、老太太、茂茂……”
几乎下意识的,覆盖了整个眼珠的漆黑瞳仁看向了饶初柳所在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陈慰突然发现,他能动了。
是回光返照吗?
他要死了吗?
揣着这样的想法,陈慰忽然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饶初柳其实并未找回理智,但她是个勤学的好学生,这会儿就脱口而出:“幽冥境。”
“我娘现在……在那里吗?”
这种问题,脑袋混混沌沌像是陷入泥沼里的饶初柳回答不出,她只是模糊听到有人似在不远处呢喃:
“你在等邬崖川来救你吗?”
“你猜他会把陈闫文带回来吗?”
饶初柳努力想要分辨他话语中的意思,回答他,可她脑袋似乎一思考,就一阵阵眩晕,仿佛锉刀磨肉,不至于痛到反而让她清醒,却陷入了更深的漩涡中,爬都爬不上来。
陈慰也不在意没得到回答,喃喃自语道:“应该不会,他那种人,岂会为了你一个人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情报?你知道吗?他告诉我,要等解开陈闫文的禁制才能把他交给我,哈哈哈哈……”
陈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癫狂,笑得撕心裂肺,饶初柳下意识看他,就只看到一团漆黑庞大的身影。莫名地,她觉得有些眼熟,想要思考在哪里见过,就又是一阵晕眩。
良久,笑声戛然而止,他冷冷道:“我信过他们一次了。”
“姑娘,你很像我娘,像她一样好看,也像她一样温柔又坚韧。”陈慰看向饶初柳,想象着她的模样,语气渐渐温柔,手却吃力地缓缓抬起,捂住了腰腹外侧的一根金针。
等把手放下,那根针已悄悄消失。
陈慰没有说,在他眼里,‘元垂思’像他娘,但同样也像陈闫文,像他一样的痴迷于修仙,像他一样的心狠,不择手段。
饶初柳觉得不太对劲。
不知什么情况,陈慰体内的毒素忽然爆发,她的灵力倏地被全部吸走,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控制不住。
刹那间整个暗室都猛烈摇晃起来,层层叠叠的纱幔从上空脱落,兜头盖脸将她跟陈慰罩住,饶初柳眼前一片暗色,只能听见漫天碎石尘埃洒下,砸在纱幔上的沙沙声,数十个玉瓶滚来滚去,清脆的碰撞声跟砖石碎裂的声响交织,震耳欲聋。
糟了,是阵法要爆炸了!
紧要关头,饶初柳求生的意志猛地冲破疲倦带来的桎梏,意识到这一点,她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咬牙强撑着酸痛的胳膊一把扯下纱幔。她气喘吁吁地转头,视线穿过不断掉落的石块,集中精神朝门口看,想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逃出去。
几乎同时,一个重物从身后猛地将她压倒。
然后,颈侧忽然感觉刺痛。
饶初柳只觉有什么东西迅速在她体内游走,腐蚀着她身体每一寸,原本就刺痛的经脉更是像化开一般,眼前直发黑。
是陈慰身上的毒!
饶初柳手指挣扎着想要抬起,但她本就是强弩之末,榨干了所有灵力,四肢还被压着,别说拿放在储物袋里的解毒丹,就算是剩下的回灵丹也在越来越天崩地裂般的轰塌中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姑娘,我本是想带着陈闫文一起去向我娘赔罪的。”在周围越来越大的动静中,陈慰附在她耳边开了口。
他早已经是气若游丝,只撑着不肯咽气,一开口,大片大片的毒血从嘴角溢出,溅在饶初柳脖颈上,“可我熬不到了,你既然选择在这时候陪着我,就陪到底吧,等我们到了幽冥境,我再向你赔罪,那时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好……”
“咚!”
陈慰的头垂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轰!”
气浪铺天盖地,火光冲天,瀑布般的落石雨,将这座暗室搅碎得不成样子。
失去意识前夕,饶初柳看到身前出现一道光盾,挡住了噼里啪啦砸下来的巨大石头。
她划了陈慰脖颈一扇,陈慰扎了她脖子一针,果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偏执狂果然招惹不得。
饶初柳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翻了个白眼。
淦!能防化神修士致命一击不能防凡人用针下毒是吧?器修都不搞测试的吗!
饶初柳不会知道,在陈慰拔针时,邬崖川已经带着茂茂赶到了惜子城,这一路,飞舟不时发出将要破损的尖啸,快到惜子城时更是无法停止,几乎要冲过头。
茂茂也不管他,隐约看到惜子城那一刻,立刻振翅飞起,奋力朝城池冲去。
邬崖川毫不犹豫一枪捅碎动力源,收起飞舟的同时,手指飞快掐诀。下一瞬,他出现在惜子城,落在正操控着丹炉在城内横冲直撞、还拿着一根灵药生啃的宋清瑜面前,将装有药材的储物袋扔到丹炉里。
“宋师妹,你看一下我炼制的药合不合用,若不合适,劳烦你再炼制一副,然后立即送过去。”
邬崖川没空跟宋清瑜再多说什么,他吃下回灵丹,神识快速扫过城主府,寻找暗室所在。看到隐约震动的墙壁瓦檐时,他立刻掐诀,茂茂刚飞过来,就见银光乍现,邬崖川再次消失。
早知道就不自己飞了!
肥鹰骂骂咧咧地继续往城主府的方向飞,但紧接着,它眼前一黑,被一只还带着淡淡药味的大丹炉兜了进去。
“你就是垂思的灵宠吧?”宋清瑜操纵着丹炉一边往城主府飞,一边将储物袋递到茂茂面前,示意它叼起来:“我还得继续破阵,你快去把这药送去给你主人吧!”
茂茂也不耽搁,叼起储物袋振翅要飞走。
“轰隆!”
下一瞬,一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城主府掀起滔天气浪,冲天火光似乎能将空气都烧化,滚滚黑烟中,惜子城几乎有一半的建筑都跟着城主府一起坍塌炸碎。火石雨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惜子城。
宋清瑜呆呆看着城主府的方向,大脑空白。
“啾!!!!”
一道凄厉的尖啸声从耳边响起,震醒了宋清瑜,她恍惚地偏过头,就见肥鹰已经跌在地上,储物袋被它抛弃在一边。它像是忘了怎么飞,也或许是翅膀使不上力,就像只家禽般跌跌撞撞往城主府的方向跑。
宋清瑜这才反应过来,追上去弯腰抄起肥鹰,操纵丹炉穿梭在掉落的火雨石块间,往城主府冲。
城主府已经彻底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遍地都是流焰废墟,丹炉飞过时,带起的风又引得下方断壁残垣噼里啪啦再一次塌落。但最残破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原先暗室所在的位置,已成一片赤色焰湖,火雨连绵不绝,周遭的所有建筑都被焚化了,丹炉一靠近,茂茂看着下方的景象,硬挺着伸出翅膀,就惨叫一声,翅尖竟是凭空着起火来。
宋清瑜连忙后撤,熄了它翅膀上的火,遥遥一望,才发现天上石块还没等掉下来,在焰湖上空便直接化成缕缕黑烟。
这温度让茂茂难以承受,但对宋清瑜来说还不算什么,她环顾四周,没见到邬崖川,便叮嘱茂茂老实待在丹炉中,自己则取出御火珠,含在嘴里,准备下去救人。
刚踏出一条腿,不远处忽然响起异常凌厉的破风声,宋清瑜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
中间咕噜噜冒泡的焰湖中心刺出道凌厉的银光,强行将焰湖裂成两半,一个青袍男子背负银枪从湖心走出,抱着玄衣银冠似是陷入昏迷的女修,神情木然,踩在焰湖之上,靴子像是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火雨密密麻麻落下,大半被法衣自带的防护所挡,小半落在邬崖川身上,将他青丝烧焦,皮肤烫红,可邬崖川就像是没感觉似的,面无表情。他怀里的女修却从头到脚被光盾牢牢护着,未被伤到一点。
肥鹰看到邬崖川怀里的人就又悲恸地尖啸着想往外冲,宋清瑜连忙点住它,将它留在丹炉里,就焦急地迎上去:“大师兄,垂思这是怎么了?”
走近了,宋清瑜才发现邬崖川怀里的女修印堂、嘴唇、指甲都是青黑色,俨然中了毒。
她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想把脉。
但还未触碰到‘元垂思’,邬崖川就快行两步,避开了她的手。
他声音干涩:“不用看了,她……”
邬崖川忽然沉默,那张向来从容带着浅淡微笑的温润脸庞像是被冰霜冻结,冷的可怕。
他抱着女修的手臂紧了紧,似是怕她掉下去,也似是止不住在颤抖。
“……去了。”
第36章 同行二更
惜子城的事顶多算个引线,陈闫文吐露出来的大量线索才是当下更重要的事。
邬崖川作为惜子城之事的负责人,注定没时间守着‘元垂思’的尸首,他又怀着某种期望,不敢把她带回宗门。
于是他只得在周围寻了座隐蔽的山,回绝了宋清瑜的帮助,像上次一般亲手将‘元垂思’下葬,又在附近布下用以遮掩坟茔存在的幻阵,在‘元垂思’坟前默默站了一个时辰,就不得不带着嚎啕大哭到眼都肿了的宋清瑜离开这座山,进了回宗门的飞舟。
邬崖川上去的时候,飞舟里闹哄哄的。
陈闫文感应到儿子死了,便开始不停挣扎,破口大骂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尚未被他看到的邬崖川跟已经不可能被他看到的‘元垂思’被骂得最脏。要不是韩弥用术法将他喉舌封住,又被人捆起来,陈闫文只怕能从面前这些人的祖宗骂到他们的子孙后代。
韩弥正要让弟子将陈闫文押进房间,见邬崖川走来,顿时松了口气:“崖川,他儿子呢?”
被一个弟子提在手里的陈闫文也不再挣扎,恶狠狠瞪向邬崖川。
邬崖川眼神漠然,与他对视一眼,手中便出现一个竹筒。他慢条斯理地掀开筒盖,微微倾斜,向陈闫文展示里面黑色的粉末,“陈城主,令郎在此,你满意了吗?”
所有人都傻了眼,不敢相信这是邬崖川能说出来的话。
陈闫文盯着竹筒,一瞬间面如死灰,他静默片刻,忽然跳了起来。虽然灵力被封、身体被绑,但他倏然爆发的力量,硬生生挣脱了身后人的手,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呜呜声,竭力朝邬崖川扑去。
离得近的几个弟子连忙冲过去,有的按胳膊,有的按腿,将陈闫文死死压在地上。即使这样,他仍旧仰着脸,身上青筋暴起,双目猩红,怨毒地盯着邬崖川,眼角竟溢下血泪。
韩弥蹙眉摆手,“把他带下去,看管好,别让他寻短见!”
邬崖川淡淡道:“陈城主若寻了短见,在下定将这骨灰洒在你坟前,令你父子二人团聚。”
凡人讲究尸身完整,修士间纷争不断,自然不会太在意这点。但即便如此,挫骨扬灰这种事对正道弟子而言也委实恶毒。
“唔唔唔!”
陈闫文看邬崖川的眼神更加仇视,若非灵力、躯体都被禁锢,只怕他当即就想要跟邬崖川拼命。其他人看邬崖川的眼神也很不对劲,倒不是鄙夷或者嫌恶,而是一种茫然跟不知所措,凭着以往的印象,没人认为邬崖川会真这么做。
但,这本就不该是他能说出的话。
韩弥干咳一声,道:“崖川……”
“韩师叔!”一直郁郁不乐的宋清瑜站出来,朝韩弥拱手一礼,将事实经过概述一遍,才厌恶地扫了陈闫文一眼,“陈慰因为杀不了他爹就发疯,还害死了一位人品贵重、仙途本应不可限量的聪慧女修。他一个凡人,被自己弄出来的火烧成灰,关我大师兄什么事!若不是我大师兄好心替他收拢起来,他不是自己就把自己挫骨扬灰了么!”
邬崖川捏着竹筒的手紧了紧。
陈闫文也不知是不是被陈慰杀不了他就自杀的消息震住,用力往前仰的脖子颓然垂下,任由星衍宗弟子将他压走。
韩弥叹了口气,拍拍邬崖川的肩,走开了。其他人也莫名畏惧此时浑身冒着寒气的邬崖川,纷纷找借口溜走。只一眨眼的功夫,大厅中就只剩邬崖川跟宋清瑜两人。
“大师兄……”宋清瑜上前一步,豆大的泪珠就‘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她冲陈闫文发火时,还能保持气势,但现在面对邬崖川,就不自觉颓靡起来。
她哽咽道:“对不起,要不是我没看好陈慰,要不是我把垂思一个人留在那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