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观者或不可置信,或不可置信中透着别有深意的表情。
修士的五感太灵敏,他不可能感知不到有关自己的那些争议。
“白家到处宣扬的百年第一天才,好大的名声啊,原来就这?”
“本命法器都让人缴了械,在剑修之中我还是头一次见。”
“嗬,难怪说北冥与白氏江河日下,可见不是空穴来风。”
另有人眼尖:“人家瑶光派出的还是个外门弟子,到底是老一派的仙门卧虎藏龙,随便一个门徒都这么厉害。”
“姑妄洲是白家的地盘吧?”
声音的主人似是而非地轻笑一下,“这可真是有意思。”
他目光在一张张冷嘲热讽的脸上逡巡不定地徘徊,耳畔嘈嘈切切地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
心绪说不出是激愤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
白燕行阖目而立,最后一言不发地束好头发,收了雷霆,缓步御剑落地。
被小弟子们左右搀扶着的朱璎挥开两边的手,咬牙切齿地数落:“你也太没用了,连个普通弟子都打不过!”
“真不知道宗主究竟看上你什么?大把大把地资源拿给你用,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
“你……”
“喂。”
三位瑶光师弟耀武扬威地走上前,阿锐直接一手勾住了奚临的脖颈,挑衅道,“服气了吗?不会还在讨论用什么借口推说不算数吧?”
“你们要不直接承认自己输了不认账得了,大不了咱们重新再竞拍一次呗?”
“是啊!”
底下的散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怕得罪谁,纷纷笑着起哄,“比财力比不过人家,下战书又输得一塌糊涂。”
“接下来要找什么理由啊?”
“我给你们想得了,比脸皮的厚度吧,保准贵派稳操胜券!”
全场哄堂大笑。
果然无门派的修士嘴最毒,大师姐听得心里爽快得要死,连日的疲累郁结都荡然无存了,刚要跟着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人群中寻找白晚亭。
瑶持心不记得她在什么位置了,找了一会儿眼花缭乱。
朱璎脾气倔,通身上下就一张嘴硬,她不仅没有要服软的意思,还气势汹汹地准备反驳。
刚欲开口,突然发觉头顶投下一抹影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间,仿佛是天幕骤然一黑。
她一抬眸,一个巨大的兜帽怪物猝然伫立在眼前,小山一般,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那帽子里混沌一片,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似乎有一道冷厉的视线,直逼灵台。
大小姐嚣张至极的面容无端有些扭曲,腿脚竟不自控地一软。
那是来自大能的威压,逼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白燕行见状,忙抬手挡在她面前,朝殷岸道:“我们认输。”
第91章 仙市(二十)他还……怪蔫坏。……
殷大长老是瑶光山四象峰的峰主,代表的乃是一派权威,他一下场,朱璎立刻就怂了。
毕竟剑宗一方没有长辈撑腰,她的气势起不来,只好又不甘又不敢地躲在白燕行身后独自生闷气。
今年的仙市不知道焱老板有没有赚得盆满钵满,但人气绝对是历年最高。
直至傍晚,长街里里外外的卖家与买家犹在津津乐道。
不管瑶持心那一手“法宝全扔之术”是否有违仙门切磋的通则向例,四千件仙器都实实在在震撼了在场每位修士的心灵,并产生了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记忆。
单凭这史无前例的泼天富贵,大师姐已算是一战成名。
她手里的藏品,论数量,恐怕连焱老板也要甘拜下风。
“诶,看不出大长老平日里不吭声不吭气,偶尔认真起来,还是很能唬人的嘛。”
回到小院住处,瑶持心坐在罗汉榻边等着奚临替她除去脖颈处的齿痕。
“殷长老虽为铸器大师,不过到了化境的修士,哪怕会的杀术并不多,靠自身修为境界也足以压制住一个朝元了。”
青年捏着葱聋雌兽的角,在她面前俯下身。
瑶持心将衣襟拉到了肩膀以下的位置随便他摆弄,偏着头捧脸感慨,“不过虽然赢了,却还是觉得自己和朱璎的差距很大。好像不是凭实力,而是靠钻空子取胜的,没那么让人心悦诚服。”
“唉。”她叹气,“如果不用这么一招,我可能根本没机会吧。”
瑶持心刚把对手打出局的时候,心里的确非常高兴,有一种当面扇了朱璎一个大耳刮子的痛快,狠狠地出了这口恶气。
然而很快她就感到一丝不安与落寞。
因为只有真正地了解了对方的水平,才打心底里明白,朱璎的许多天赋是她可能穷极一生也赶不上的。
像是剑术、临场应变、控灵的手法等等……
倘若两人不是在此地,而是在玄门大比上碰到,自己肯定会输。
她要补上的东西还多着。
“这一招又怎么了。”
奚临拨开她垂下的碎发,不以为意,“财力不也是实力的一种么?你看,连焱老板都是这样认为。”
大师姐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愈发愁苦:“就是因为我的财力不是我自己挣的所以才觉得赢得不踏实嘛。”
她天马行空地灵机一动:“要么,我也学一学人家,去做点生意?”
“最好别。”
青年将兽角抵上齿印附近的肌肤,慢吞吞道,“师姐你太单纯了,为商者无一不心黑,你要是入行,会被焱老板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给掌门留点积蓄吧。”
“……”
所以她的下场是全部败光吗!
这时的奚临已经准备就绪,动手之前解释道:“齿痕里的灵气在遇上同一个术时,会为了吞噬掉对方,反应格外剧烈,等下我有一个咬下去的动作,只是佯作施术把它引出,不会真的咬你,你不用担心。”
瑶持心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嗯了一声:“那师姐,我开始了。”
“哦。”
得到她的许可后,奚临才撑着胳膊在瑶持心身侧,低头埋首于她颈项之间,温热的唇齿轻轻含着那一小节肌肤。
瑶持心本神飞天外地思考着以后的打算,他嘴唇甫一贴上来,登时打了个激灵,肩颈四周的皮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奚临确实如他所言,没有真咬她,甚至唯恐令她不适,只虚虚地触在上面。
然而即便这样,瑶持心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齿尖的力道和舌上的温度,似乎因为很轻柔,存在感反而比当初在山崖,挨了那记咬更深刻。
青年马尾上的发丝扫在颊边痒痒的,她手指不禁泛起酥麻,一路窜到肩头。
她的住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一般也不会有人擅闯,但为防出现什么意外,屋内的窗子依旧拉着帘幕遮掩,仅一线微光从外面照进来。
恰好落到他发梢之间,那里有一簇略短些的黑发卷翘在束带之外,瑶持心见了,忍不住就想拿手去揉一揉。
奚临抬眸留意着雌兽角的情况,两种兽角皆有导灵的功效,待种进师姐体内的灵气全数被此物吸附殆尽,他才松开了唇齿。
目之所及,那莹白的肩上浅浅地铺着水渍,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奚临飞快看了她一眼,忙抬袖擦了擦,迅速替她拉上衣衫。
“现在引灵成功了,接下来作甚么呢?”
瑶持心穿好袍子,分外好奇,“单单拿雌兽角来用不就好了?横竖灵气一散,印记也没了。”
“不行的。”
奚临掌心托着两枚兽角,眸中少见地有向她展示趣物的兴致,“雌兽角如若没有雄兽角帮忙牵引,坚持不了太久,终究仍会回到你身上去。”
“最好的办法是让这股灵气迁移至别的活物体内,等于是把齿痕替换给别人来承受。”
“别人?”
她匪夷所思地一愣,“……谁啊?”
大姑娘还是大小伙子?
尽管她自己不想要,但把一个尸骨都化成灰了的三千年死鬼之吻强买强卖印在另一个无辜之人身上,似乎不太厚道。
那驭兽道又并非什么天仙。
此举是不是缺德了一点啊?
不等她发问,只见奚临道:“这个。”
话音刚落,他不知从哪儿拎出一个笼子,笼中扭动着一团活蹦乱跳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只肥大的灰兔。
大师姐指着对方,瞠目结舌:“兔子?”
“兔……兔子也可以吗?”
“可以。”师弟信誓旦旦地一点头,“但凡活物,都可以。”
就见他揪起足有半臂来长的大灰兔——翻到正面,嗬,还是只公兔呢——手法快而利落地把雄兽的兽角扎进其后颈之中。
大约皮糙肉厚,养得敦实,这兔子浑然不觉,从头到尾半点挣扎也无。
奚临三两下结束了印记调换,重新放它回到笼内,心情很好地拣了几片新鲜的菜叶投喂。
瑶持心在旁看着他的举动和表情,总感觉师弟此刻的脸上透着一股大仇得报的冷冷喜悦。
平静中貌似隐含危险……
大师姐先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再掏出小镜子侧头照一照,犹觉不可思议,那道牙印就真的落在了走兽的背上么?
她和笼子里正毫无所觉“嚼嚼嚼”的肥兔大眼瞪小眼,同情又宽慰地想,很好,以后你就是他跨越三千年也要一生一世的“爱兔”了。
奚临大概给它准备了不少吃食,眼见他胡萝卜、干草、芦笋来回地喂,不难猜到这“巨兔”是怎么长这么多膘的。
瑶持心难以置信侧目,小声怀疑道:“奚临……你不会是要养着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