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青年回答得十分淳朴:“不是啊。”
他注视那只肉兔,漫不经心的眼神之下,嘴角悠悠往上牵拉,语气平淡得波澜不惊:“我要把它放到兔群最活跃的地方去。”[注]
“……”
养这么膘肥体壮的目的是为了让它活得更久吗?
他还……怪蔫坏。
大师姐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奚临喂兔子,这家伙满嘴没停过,吃得满屋子稀里哗啦地响。
师弟喂食的姿势倒是一点不违和,像哪家逗弄小雀的公子少爷。
他刚提剑戾气凛凛地跟人干完一场,此时却在这儿人畜无害地给一只肥兔递菜叶,前后的反差神奇极了。
瑶持心伸手去拉拉他衣袖,让他面向自己,“诶。”
她眼里的娇俏有些没藏住,明知故问道:“你当时怎么说上去就上去了?打得那么杀气腾腾,很生气啊?”
奚临倒是应得诚实:“嗯。”
“嗯?为什么?”
他抬眼,“听她说‘不公平’,就想起师姐也吃过不少苦头,怎么可能不生气。”
瑶持心听在心里,明明很高兴,又忍不住压着嘴,把手探进他怀中去,落在奚临手心时,他很自然地握住了。
“你跟白燕行打这一架,很过瘾吧?”
他说:“也还好。”
“就只是还好?我不信。”
瑶持心言罢,忽然若有所思地琢磨:“大家都默认白燕行天资过人,那如我们家师弟这样揍他跟玩儿似的,是不是能证明,你的资质比他还高?”
奚临闻言,不由一笑,顺着她的话道:“你们家师弟的天资不及他。”
“我不是非常出挑的根骨,只能说过得去,不算差。”
大师姐却不太信,“可你就手生了一会儿,后面摸清了底细,简直是压着他打,能打赢天才的,那不就是天才吗?”
他依旧是笑,有一种觉得她这话很可爱的纵容:“我并非是靠资质打过他的,白燕行跟我的情况不一样,可以说,他有着如今多数玄门中人无法回避的短板——林朔也是。”
“空有天赋,人太年轻,遇到的对手,经历过的争斗远远不够,我是凭手感和经验,他是凭底子。”
“但也仅是暂时,假若不出意外,照他这个进度修炼下去,过不了百年,我要赢他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瑶持心先还听得认真,到了此处,终于大受欺骗地直起身:“老天爷,‘百年’、‘赢他没那么轻松’。”
“你就差明摆着说‘白燕行苦修百年也不过刚刚能和你战个平手’吗?”
“这都不叫厉害,你还想怎么样?想一口气掀翻我爹啊,我真是跟你们这些天才拼了!”
她信手抄起旁边的软枕,充满仇恨地扔向奚临。
反正枕头打不死人,他也没躲,任凭两个软枕砸在胸口落到手上,先惊了笼子里的大灰兔子一跳。
奚临唇边的笑意无奈,正要开口时,窗缝外挤进来一只金色的纸鹤,扇着翅膀口吐人言——俨然是阿铭的声音。
“师姐,庆功宴安排好了!小秋亲自下的厨,焱老板送的好酒,除了奚师弟,可就等你啦!你快来啊。”
“听见没?有酒喝诶。”
瑶持心忙兴冲冲地踩着踏凳走下罗汉榻,“走,去喝酒了。”
然而她才蹦出没几步,手腕就被身后的人轻轻握住。
“师姐。”
瑶持心回过头,先瞧了一眼他的动作,继而不解地问:“嗯?”
对面的师弟低垂着眼睑,随后微微一抬,抿了抿唇才开口,“我能抱你一下吗?”
那双眸子比平时要亮,她看得眉梢微妙地一动,然后大大方方摊开两条手臂,“好啊。”
“来抱……”
“抱”字堪堪出口,他已经搂了上来,怀抱足够宽阔地能将她整个嵌在其中,满足地松了口气一样,闭目贴着她的长发。
从紫微镜中出来的当天夜里,他就很想这么做了,可又怕影响她修炼,一直等到现在。
瑶持心被他压得差点站不稳,奚临抱她其实很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束缚也不会缺乏力度,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终于能摸上那簇小碎发了。
瑶持心揉着他脑袋爱不释手,脸颊贴着耳鬓蹭了蹭,恍惚间隐约想起自己和朱璎交手时,貌似脱口跟他说了句什么。
说的什么来着……这会儿记不起来了。
第92章 仙市(廿一)果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
当秘境里的瑶光山正好酒好肉举杯庆贺的时候,下午那场一塌糊涂的比试已经在整个姑妄洲传遍了。
姑妄洲虽属北晋地界,却不归晋国朝廷管束,里面住的多是散修和修士的亲眷,偶尔混居着凡人。
白家在此地的历史源远流长,算不上称霸一方,也是小有势力,闹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人议论。
凡夫俗子皆爱看圣人失节、君子虚伪、名门望族走到穷途陌路,修士们出身于凡胎,自然不例外。
“不是声称当今最有望登凌绝顶的剑修吗?怎么输得那么突然?”
“岂止是突然,你没亲眼看见,不仅被人家缴械,还落得个衣冠不整的模样,简直像条丧家之犬!若非对方手下留情,指不定得抬着回去。”
几个好事之徒聚在一块儿评头论足。
“他大比都打过了,不应该啊。拿下第六的时候,白石秋那老小子不还宴请八方吗?恨不能昭告天下。”
“嗐,现在的玄门论道今非昔比了,什么脏的臭的没有?连黑市上的玩意也能混进去,谁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
那人言罢,意味深长,“对手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可见是没了兜底的布,让别人打出原形了呗。”
“再说了,白石秋嘛,雷声大雨点小,他越是在乎什么,嚷得就越大声,你别看吹得天花乱坠,保不齐只是个根骨稍上乘的资质而已。”
“在北晋尚能自吹自擂,天下高手如云,出了姑妄洲,有的是大能叫他做人。”
“果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白家这辈早就不行了,成日里霸着姑妄洲自诩底蕴深厚,装什么大尾巴狼。”
……
白晚亭一路行来,岸边的非议声沸沸扬扬,看见她时,因为认出是白家的大小姐,人们立刻有所收敛,但一双双眼里终归掩不住嘲讽的意味。
白氏没落已久,满世界全是等着看笑话的,连她随便一走都能撞上,这些言论哥哥肯定也听到了。
她忙马不停蹄地御剑往梅花坞赶。
此时的白燕行已返回山庄,仙市里其实有剑宗的秘境,不过他平日更习惯回家。
北冥孤岛离姑妄洲并不远,然而一年到头除了年节,他几乎忙得没有机会回来看看。
再加上朱璎刚刚大吵大闹了一场,发着脾气不可理喻,他实在不想留在那里,至今耳边犹且嗡嗡作响。
庄内多是白姓的自家子弟,哪怕窃窃私语,讲得总不会太难听。
后辈们小心翼翼地窥着他的表情,照旧恭敬地行礼。
“少爷。”
白燕行不冷不热地颔首应声。
他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肯定编排上了,这倒不稀奇,人们谁不喜闻乐见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世人对待天才就是如此,得胜是应该,输了便是耻辱。
从前也并非毫无败绩,算不上觉得有多难以承受,消化两日就能好。
他最憋闷的还是在奚临的剑下措手不及,为自己的临阵反应匮乏而懊恼不甘,明明都是轮流占尽优势的一方,人家确实能轻松压他一头。
白燕行对奚临那日为何偷袭北冥剑宗不感兴趣,对他是不是故意隐瞒实力也不感兴趣。
他眼里只有他的剑。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修为离突破境界还差得很远。
白晚亭穿过垂花门,见到他的背影,扬起手试图让声音显得欢快一些:“哥哥,哥哥!——”
白燕行回过神,看向她时神色不自觉地漫上柔和的光彩,驻足等着她跑过来,“晚亭。”
“上哪里玩去了?这会儿才到家吗?”
白晚亭当然没告诉他下午自己也在场,“今日海边有祥瑞出没,我和朋友去瞧大玄龟出海,趁机一人卜了一挂,它说我鸿运当头,来年必有好事发生!”
玄龟是上个月出现的,她顺嘴扯过来胡诌,而白燕行也就那么站着含笑听她没一句正经话,天南地北地拉东扯西。
“怎么不让玄龟替你卜卜姻缘?”
小姑娘皱起鼻子不满地笑他:“我又不想嫁人,哥,你怎么像个老头子一样,难道女孩家必须得心心念念着给自己找个丈夫,找个道侣吗?”
“迂腐死了!”
“好,好,是我说得不对,哥哥给你道歉。”
白燕行啼笑皆非地颔首,恍惚记起什么来,“对了,之前不是想让我陪着练剑么?趁现在我得空,要不要指点你一下?”
“好啊好啊。”她连连抚掌,“马上天黑了,我们等入夜去梅花林比赛用剑气捉萤火虫好不好?叫上闻君和朝夕他们一起。”
白燕行刚要答应,那头熟悉的灵气快步接近,人未至声先到,是他的父亲。
“怎么会出这种事!闹这么大,也没个人通知我一声!”
白石秋甫一现身,整个山庄的气息似乎都凭空冷硬了一倍。
他打眼一望,见他二人在此处,当即走了过来,少见地不曾拉白燕行去偏厅书房谈话,直截了当地质问:“燕行,外面传的那些,是真的吗?好好的为什么会在仙市里打起来?不是朱璎与瑶光山的纠纷吗,如何把你牵扯进去了!”
知道要安抚他不是件容易的事,白燕行耐着性子道:“此中缘由说来话长,但仅是一场普通的玄门切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白石秋闻言,精准地捕捉到令他在意的重点:“这么说,你当真输给了一个外门弟子?”
他启唇半晌却有预感自己解释了也是白费唇舌:“是,可是……”
“这叫‘没什么大不了’?”
这简直是天塌地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