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雪薇见状忙上前轻轻拦住她,皱眉摇头示意:“林朔,不要再说了。”
青年看到她这副模样,也自觉话讲得太重,隐有不忍地别过脸。
雍和的大邪祟们在瑶光山门搅合了这样一出闹剧,他们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满地众说纷纭的小弟子。
他还有的是事情要处理,只好叹了口气,朝雪薇道:
“你先带她回去休息。”
第103章 爱别离(三)她应该,应该永远也不会……
当苍穹中那道可供人穿梭的裂缝合拢,骄阳绚烂的光重新普照大地,浮云自在,碧空如洗。
一切平静得仿若没有发生过。
瑶光明撑着的气场终于得以收敛。
他整个人乘风浮于半空,低头往下看时,能瞧见山门口的瑶持心。
老父亲也无能为力,只好一拂袖袍,给仙门众人施了个凝神静心的术法,摇身回到了落云湖,继续他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
雪薇陪了瑶持心一宿。
但她毕竟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叶琼芳闭关了,她还有整个朱雀峰需要打理,不能像那些不务正业的小师妹们一样,耗上大把的时光日日守在她身旁。
于是等雪薇一走,瑶持心就成了一个人。
她没有去叫从前相熟的师妹来。
因为觉得就算来了,也全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师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更无从讲起,哪怕是安慰,也会显得单薄无比。
倒不如一个人。
小院的那棵乔木生得葳蕤粗壮,挺拔得高过了屋顶,参天蔽日地迎着月光。
满月自疏疏的枝叶间漏下清辉,残雪般落在脚边。
这还是刚重获新生那会儿,她为了得到奚临的认可,用灵气滋养出的产物。
瑶持心抱着双腿坐在折廊上出神地看。
夜风轻柔地吻过脸颊,她心里矛盾又迷茫,林朔的质问言犹在耳。
——你跟他认识才多久?
——你自认为很了解他吗?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她满脑子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即便反复思量,依旧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
自己会是又一次走了以前走过的岔路吗?
奚临也同白燕行一样,是带着企图来到瑶光的吗?
来历不明的邪祟,隐瞒根骨,藏身外门。
这些前提整合在一起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人信服他是真的清白磊落。
甚至,他临走还掐断了两人灵台上的联系。
自己什么也问不了。
可念头甫一冒出,瑶持心就忍不住想要反驳。
不会的,奚临不会骗她。
然而一旦反驳,昔年对白燕行的信赖又历历在目。
她不断扪心自问,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瑶持心越想越煎熬,索性埋头膝上,突然痛苦得一团乱。
有那么一瞬她意识到,其实她不是不相信奚临,而是不相信自己,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种感觉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刚睁开眼来到六年前的时候。
她看什么都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我可以相信他。
可我承担得了,去相信他的后果吗?
她毕竟没有第二条命可以重生了。
与此同时,南岳,雍和古城内。
偏僻的密室四壁都是禁制,仔细看会发现墙上隐现的符文有玄门封镇术的味道,是用以压制妖邪之物的。
倒在地上的青年近乎蜷缩得辨不清人形,他痉挛着四肢,浓重的黑色烟雾好似沸腾的水汽,不住从体内往外扩散,简直要溢满整个房间,待撞到那些禁制才不甘地消散开。
奚临手背布满凸起的青筋,似乎痛楚难当地用五指狠狠地抓过地面。
砖石铺就的地板被他硬生生划出几道血痕,满室充斥着青年压抑到了极致的低吟声。
门边只站着雍和城主明夷一人。
他将扇面放于胸前徐徐扇着,见奚临这副模样,也是没眼看,摇着头收了扇子。
“自作自受,当你那双眼睛是能随便封上的吗?”
“才四年就难受到这个地步,我看再封个几十年,不用我来找,你准得先爆体而亡,你说说你……”
他那扇柄点了点,也是怒其不幸。
“真以为仙门就安全了?仙门就都是好人啦?”
“该用‘眼睛’的时候他们就不会想着自己是鹤上之仙了,这帮自诩正统的大能,谁家里没几个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前些时日玄门大比不是还出了一场闹剧么,得亏你也在瑶光,我看你是一点不放在心上啊。”
奚临伏在地上没工夫搭理他。
积攒了太久的煞气一经释放,他通体都在粉身碎骨当中不停地颠来倒去,痛不欲生,根本说不出话来。
密室里仅点了一盏幽微的壁灯,烛火如豆。
昏暗的视线中,奚临直直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五指,当疼感愈清晰,脑子里在意的事才愈分明。
他一直在想师姐要怎么办。
当初白燕行的欺骗对她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是她在最无助最迷茫,谁也信不过的时候,全心全意挑中的。
如今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且不论师姐有没有恨他,至少她一定在自责。
我没能藏好自己的来历。
又一波滚烫的黑煞之气循着他的骨头缝,挣扎着钻出身体。
奚临因疼痛咬着牙,皱眉用力闭上眼。
也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她应该,应该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解开封印的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四壁忽明忽暗的符文渐次暗淡下去,烛火照不到的角落一片漆黑。
青年混沌的影子先是枯坐在暗里,他隐约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随后撑着膝将自己从地上支起来。
方才躺过的地方铺着深邃的腥红,一时却也瞧不清他受伤在何处,那赤裸着的半身不住往下滴血,脖颈上的兽牙项链随之轻轻碰响。
奚临使了个避尘术,拾起旁边备好的干净外袍,一面穿一面自阴影中款步而出,那张脸在灯火下几乎白得毫无血色。
他一路走到明夷跟前,迎着锦衣人好整以暇打量的目光,冷漠且疏离道:“我现在回来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对方略感诧异地眯起眼:“你才折腾完,刚刚嗷成那样,不用休息的?”
“不用。”青年的眸子堪称淡薄,“我还欠你多少笔账?我想快点还完。”
明夷正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闻言翘起的二郎腿换了个方向,匪夷所思:“有意思,你以前从来没过问过这个,出去一趟转性了?”
他微微颦眉:“这是我的事。”
锦衣人不吃他这套:“那要不要安排你做事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奚临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危险起来:“你这么做,有悖我们之间所签的血契吧?”
“哈。”他仿佛是给他逗乐了,“这是什么笑话,逃兵在指责流氓不要无耻吗?到底是谁先违背血契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真会倒打一耙。”
明夷“唰”地开了扇子给自己降降火,“一走就是四年,你确实有本事,躲在六大仙门,还是最不起眼的外门弟子,难怪放出去的人全都空手而归。”
他说着说着反而费解歪起头:“奚,当年去百鸟林之后,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人间蒸发?”
“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知道阿荣她死得意外,但你以前也不这样。”
青年眼角下意识地抽动,人却并未回应他,只沉默地将视线别到了旁边,表情难辨喜怒。
*
正在瑶光山里里外外纠缠不清,焦头烂额之际,北海的孤岛上,五把剑阵围聚着的主殿内,一向不好好穿衣衫的剑宗宗主歪在方座榻中慢条斯理地敲着扶手,等候客人。
那一席黑袍的来者好似凭空出现在冗长的台阶上,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殿时,周遭御剑而过的门徒竟熟视无睹,似乎压根没瞧见这么个大活人。
但凡步入化境的大能,只要收敛气息,足以让低阶修士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
何况,这座海岛的大阵并不拦他。
于是他做客拜访一般,堂而皇之地踏入观澜所在的殿堂。
大黑袍很不见外地拎起桌上的须弥境,清楚里头的东西是为他准备的。
半天翻完,他挑起了刺:“宗主,您备的材料和我提供的清单,好像有些出入啊。”
观澜不以为意地端起酒杯:“阁下就别为难我了,我知道,葱聋兽角是你用来弥补炼丹亏损的真元,我们剑宗小门小派,哪里比得上人家财大气粗。今年的仙市已经尽力,总有事与愿违之处,顶多我多添些仙草当作补偿,你看可好?”
黑袍人显然不满,刚要开口,剑宗宗主便出言打断,“先别急着生气,有一件东西,我保证阁下一定用得上。”
他言罢自袖中摸出一个琉璃制的小瓶子。
瓶底的殷红依稀可见。
“这里头装的,是瑶光明亲生女儿的一点血。要取瑶光掌门的骨血自然难于登天,可那丫头的就容易多了,想来她的血肉会于我们对付瑶光明大有帮助。”
“阁下作为丹道大师,又同时精通炼器,应该不用我这个外行人指点吧?”
朱璎是自家人,比白燕行那拴了链子的狗强多了,虽然实力有限,不过办事十分周全,和瑶光的人打了一架,也不忘悄悄带点什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