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黑袍人对此物大为感兴趣,两手捧着收了下来。
“宗主既然能拿到这个,倒给了我一些灵感。”
他信誓旦旦:“半月后等我消息。”
观澜作为盟友,不得不多嘴提醒他一句:“阁下要探瑶光山,万事小心啊,最近的瑶光没那么太平。”
“就是没那么太平才好趁虚而入。”他收起琉璃瓶,“宗主大可放心。”
黑袍人说着伸出手,缓缓摘下了罩头的长袍。
大殿上巨剑散发的华光照出一张惊人的脸,并非惊世骇俗的惊。
而是他竟与瑶光掌门生得一模一样!
只略瘦几分。
倘若体型再有两成相似,恐怕连瑶持心在场,一时间都难以分出真伪。
那人迎着微光一笑,补上后面的话,“就算在下失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剑宗的头上。”
第104章 爱别离(四)这个傻子,为什么总也不……
雍和神宫名为“神宫”,实则并没有多少缥缈出尘的仙气,不像宫宇,倒像个清幽雅致的凡民宅院,不过更大些罢了,论及美轮美奂,不及仙市一分一毫。
南岳地处九州西南一带,气候条件向来不太好,天色总是阴云蒙蒙,蓝天白云的情况很少,是以白日里哪怕窗户大开,屋内也几乎看不到实质的光束。
奚临坐在桌前,盯着泛起微光的酸枝木桌面发呆。
城主不用他,练剑又静不下心,整个人处在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他从没这样闲过,一时极其不适应。
也不知在自己离开之后,瑶光山的情况如何。
虽然在这个地方住了近百年,他始终没能把此处当作是家来看待,顶多是个有瓦遮头的歇脚处,因而房间里也未放过什么属于他的物件。
奚临身上值得在意的东西只那么几样,平时寸步不离的带着,所以他离开时干脆,回来也不见久别风尘,跟这间屋子好像不太熟似的。
窗前摆着的那只草编蝴蝶刚刚浸润过灵气,鲜嫩得仿佛才从水边摘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看久了,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
指间的红线若隐若现。
青年的眼神无意识地柔和了几分。
侧过角度,能瞧见那细长的弦一路延伸到遥远的北方。
“啧啧啧。”
奚临微一皱眉,立刻合拢五指。
门边不知何时出现的明夷靠在那里意味不明地摇头,“成天魂不守舍,做什么事都没走心,就你这状态,还指望我放心让你出任务,你敢说我可不敢做。”
他话音刚落,便接到桌边人一记分外凌厉的眼风,满含敌意。
仿若一只炸毛小狗。
明夷早习惯被他瞪了,不疼不痒地接着冷嘲热讽:“看来你在外头过得很逍遥自在啊。”
他目光落在桌上,“还学人家牵红线,可以,挺会玩的嘛。”
奚临不理他,兀自将手放了下去。
他却不甘寂寞,深感费解地琢磨道,“真是奇了怪了,从小到大,雍和里出过多少绝色佳人,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还一直当你是剑修体质,不耽情爱。”
“好啊,你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吗?”
明夷把玩着扇子慢悠悠往里踱步,态度很贱地挖他的八卦,“原来你喜欢的是那种满口仁义道德,恪守清规戒律的正道丫头?嗬,难怪南岳的女人入不了你的眼。”
奚临嘴上没开腔,心里却想:才不是。
对方自娱自乐地说得起劲:“这么着急想兑现血契,就是为了去见她吧。”
“过来人劝你一句,不要一厢情愿。”
明夷开扇朝面门扇了一股小风,刻薄地说:“正统修士一向对我等邪魔外道避之不及,人家看你一下就觉得脏了眼睛,如今得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不会介意。”
“你别天真了,他们那帮人素来排外,山盟海誓又如何?对着自己人是神仙眷侣,对着‘邪祟’便要高喊恶心。你找上去也是让自己难堪而已。”
他原本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然而听到此处,不知是想起什么。
眸中隐有所思地垂首敛目。
看出此言有戳到他的心怀,明夷语气浅浅放缓了一些,拿出心平气和的姿态:“我便跟你讲几个例子吧。”
“早年有邪修瞒着身份,误打误撞与仙门中人结了道侣,下场没一个善终。男人大多薄情,不反过来杀你证道已算仁慈,女人呢,倒是心软重义一些,但师门之命悬在头顶,身不由己,最后双双殉了情。”
“所以要么是你死,要么是你俩一起死。你若是为了她好,就别自找麻烦了。”
他可是顶着被凌绝顶一掌拍成灰飞的危险,好不容易才保下他的。
奚临没有回应,像是对他前前后后的长篇大论不感兴趣,良久方一抬眼:“你说完了?”
明夷:“怎么,没听够啊?”
他终于略感不悦地扬起视线:“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我没那么闲。”明夷从桌边抽身的同时,曲指在他眼底下敲了敲,“干活儿了,你不是要还债吗?收拾东西,这几天有场硬仗要打,不要给我出岔子。”
*
临近岁末,瑶光山纵然四季不分明,到了深冬,依旧有寒风过境。
仙门只过新年和祭祖日,每年清明与除夕都是最热闹的,几座山峰会难得的添些喜色。
但今年的热闹分明较之以往不同。
瑶持心已经在房内待了好几天,她之前心心念念地想回来,如今反而待不下去,心慌气短得要命,再待下去怕是会走火入魔,便打算出门透透气。
而这一出门才发现门派之中早有异样。
沿途路上,尤其主峰附近,满是背着行囊下山的外门弟子。
瑶光每十年会清一批修为无所进益的修士,正是林朔口中的遣送,倒也并非逐出门墙,只不过会安排着到山下等候差遣,多是帮百姓驱邪治病,或除点无足轻重的小妖。
一来是为历练,二来,仙山上毕竟不收闲人,太过愚笨的,老在讲堂中也混不是个办法。
这些弟子有的根骨不错,但悟性不佳,运气好在外筑了基也能调回仙山。
运气不好的,大概便久驻山下了。
瑶光资源雄厚,只要不是太不开窍,条件一向放得很宽松。
然而今次送走的弟子数量俨然大大超过了平常。
瑶持心猜到应该是那天她试探老爹的话惹出来的动静。
即便道路很宽敞,大师姐还是退至一旁,神情萧索地目送小弟子们憾然离开。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无端感到没意思极了。
似乎不明白一直以来是在为什么而奔波,宗门也好,自己也好,从三月春至今,她忙得像在打仗一样,大比排名、查内鬼、下山、镇山大阵……
眼下诸事落定,她却莫名一阵疲累,身心俱乏。
自己仍对这场阴谋一无所知。
究竟为什么藏在暗处的人非得至瑶光于死地不可呢?为了仇怨,还是私欲?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觉得索然无味,富贵地位名誉未来通通让她提不起兴致。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瑶持心就这么挑了个地势高的屋檐坐下,抱着双腿漫无目的地瞧底下一批一批离山的人,直到日落西山,霜华满天。
弟子们已经散了,也没有夜里赶人走的道理。
她拖着身体站起来,举目四顾,一时找不到去处,又不想回小院子,便意兴阑珊地满仙门瞎逛。
入夜后的瑶光基本鲜少有弟子在外走动。
因为玉轮一旦挂上天,便是最佳的修炼时机。
偶尔从头顶御剑而过的,多是负责巡防值守的师弟师妹。
门派内的大小山峰多不胜数,四象峰周围皆萦绕着无数山头,星罗棋布,真要散步其中,一天一夜都走不完。
忽然间,瑶持心感觉到一股莫可名状的灵气,隐约在与自己共振,她仰首张望,只见一道轻烟嚯地自背后一跃而出,直奔浮屠天宫的方向。
她依稀看出一点熟悉的痕迹,狐疑道:“爹?”
这么晚了,他上天宫作甚么?
在半空外放神识巡查群山诸峰的守山弟子乍见瑶光明亲临,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
“掌门。”
“掌门。”
大能的威压稍纵即逝,只留下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嗯”。
珠圆玉润的瑶光掌门长袍翩飞,在浮屠天宫外落了地。
他理了理衣襟,侧目往后窥视,确定刚刚那二人并未起疑,这才抬脚朝着布满结界的禁地走去。
相传笼罩在浮屠天宫之上的法阵留有瑶光老祖的灵力,巍峨的宫殿内还供着一尊比山门雕像更为灵性的老祖玉雕。
乃是瑶光山最神圣也最坚固无匹的地方。
此处仅允许瑶光弟子出入。
他穿过结界时,灰蒙蒙的大阵十分安静,显然已将他视为自己人。
这和瑶光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胖老头洋洋得意地一捋青须,甩着大袖挺进得趾高气昂。
当初拿到那颗惑乱过叶琼芳的迷惘鸟妖核时,他就想着要找机会进来一探。
经炼丹炉提炼后的妖核能够替自己瞒过瑶光山上的法阵,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利用这张脸混入仙山内部。
只要不主动跟人交谈,短时间内露馅的可能性不大。
黑袍人熟门熟路地在殿宇里转悠了一圈,很快找到了那尊汉白玉雕的祖师像。雕像下是方形的巨大底座。
据说每一代瑶光掌门继任之时,都会在这个地方,与前一任完成传承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