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科技,还有思想、文化、社会、经济、哲学、历史诸般种种,都带着白人文明的烙印。在这种烙印下,许多事情看不清楚。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有这种自觉。
从科技发展,到资本主义,到后面的社会主义,诸般种种,都印着白人文明的烙印。人们的思想还不能挣脱出来,真正看清自己的世界。这是事实,没有办法。
穿越千年而来,王宵猎当然知道许多中国的缺点,也知道许多中国的长处。最重要的,在思想上有两大法宝。一个是矛盾论,一个是实践论。
矛盾论并不成熟,也不完善,先放到一边。实践论是方法论,是认识世界的办法。
为什么要在实践中认识世界?怎么在实践中认识世界?怎么用实践改造世界?第一点,就是事情要去做,要去实践。对汝州公吏的大规模改造,就是王宵猎对这个世界政治的实践,刚刚开始而已。
邵凌所说的,老吏最滑,跟王宵猎的想法大相径庭。
用这样暴烈的办法,是因为吏人作奸犯科确实多,更重的是王宵猎没有时间。处理吏人,不是要夺他们的钱财,也不是要夺他们的职位,而是要改变他们的思想。
思想改造最难,也不能够一劳永逸。有时急,有时缓,只有长期做下去,才有收获。
第103章 武将知县
叶县县衙后院,王宵猎到位子坐好。看着邵凌、解立农、曹智严、余欢和牛皋几人,道:“到叶县有些日子了。按照先前说的演练,你们几军应该分驻各地。变换阵形,往来布阵,许多事情要做。看你们日日忙碌,不知道如何啊。”
邵凌叉手道:“都是依先前所定而行。小乱子总是有,没有大碍。”
“如此最好。”王宵猎道。“今日告一段落,特意招你们来,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邵凌道:“不是演练完了就回州城吗?”
王宵猎摇了摇头:“梁县守的是洛阳来的路。洛阳有翟太尉。若是翟太尉守不住,才会有人流窜到汝州来。叶县不同,守的是颖昌府来的路。不管是从开封府,还是从郑州南下,都要走这里。所以今年冬天,大军要驻守在叶县。”
几人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翟家是洛阳大族,在洛阳周边的号召力强。有他们守洛阳,汝州西边应该是安全的。真有翟家都守不住的大股敌人,王宵猎几千人也会非常吃力。
王宵猎道:“宗留守去后,开封府的大量军队极不安定。到了今年冬天,只怕会生出事来,我们要提早防备。怎么防备呢?无非两件事而已。第一件,军队继续进行演练,不要懈怠了。特别是军中教人识字,一定要抓紧。如果不识字,就相当于睁眼的瞎子,许多事情都做不成。还有,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各军要特别挑选培训。十日之后,根据这次演练,各军挑选人出来,到叶县统一进行训练。”
几人不由吃了一惊。从到汝州,甚至在开封府的时候,王宵猎军中就培训不断。怎么到了叶县,培训还要加强。这些人培训什么?
看众人表情,王宵猎笑道:“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们地方小,人数少,想求良将就更加困难了。只能把可能成为良将的人召集想来,不断地去教他们。此次训练,与以前都不相同,就是针对中下级军官进行的。分门别类,教会他们。”
几人叉手称是。
在军队中,培训应该是日常事务,而不是突击进行。军官有军官的培训,士兵有士兵的培训。甚至就连做饭,养马的,运输的,各个兵种均需要培训。甚至可以说,除了作战,军队就应该学习。
这样做,当然花销不是以前可比的。但是用钱换战斗力,不正是朝廷求之不可得的?针对中下级军官的培训,实际非常重要。培训得好了,才能保证军队整齐划一,有战斗力。
王宵猎又道:“第二件事,就是民政。民政把你们叫过来,也是没有办法。都看到了,汝州虽然有公吏,但真正能治理地方的,实在不多。只能先借用你们,把地方管起来。”
曹智严道:“小舍人说笑了。我们都是武夫,哪里管得了这些?”
王宵猎道:“有什么奇怪?现在许多地方,知州不都是武将?包括我自己,同样也是。打仗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够如此。”
现在北方地区,大部分的知州都是武将。不是武将,也守不住地方。当然,宋朝的习惯,在边疆地区的知州、知县,也倾向于用武将。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对于民政一窍不通。让你们管,能够把握住大局就不错,具体的事情只能交给公吏去做。这样怎么行?军队里,如果中下级军官不行,军队也就难管好。民政也是一样的道理,公吏不行,同样难管好。”
牛皋问道:“如此说,知州近日对汝州公吏下杀手,就是因为此事?”
王宵猎点了点头:“一部分原因是如此。另一个原因是不得不如此做。唐朝及以前,地方是世家大族和豪强的天下。一个地方官,只要管好了地方大族,也就管好了地方。晚唐之后,世界不一样了。现在地方上哪里还有世家大族?纵有豪强,也无法威胁地方官府。”
说到这里,王宵猎低下头,仔细理了一下思绪。
在中国历史上,宋朝是个非常重要的年代。进入宋朝,门阀世族基本消失,进入平民社会。研究历史的都清楚,从这个时候起,中国不一样了。
特殊的历史时期,必然就有特殊的要求。进入平民社会,官方的治理模式也要求改变。再像以前那样治理显然不行。实际上宋朝在政治上进行了多次改革,其力度之大,世所罕见。不过因为各种原因,历次改革都没有达到效果。加上强大的外部压力,成了糊涂账。
这样新的现实条件,对于地方官府的要求更高。或者说,到了宋朝,官不再是以前的官,吏也不再是以前的吏了。可以看到,宋朝官员对于胥吏,各种各样的批判极多。只是这种趋势,被入主中原的元朝打断,明清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治理方法。
前世的时候,王宵猎经常听到一句话,说是古代的中国,皇权不下县。皇权怎么可能不下县?从秦汉时起,就有亭长、督邮等等各种各样的基层官吏。到了宋朝,从乡里制,到乡管制,朝廷不知道改了多少次基层制度。甚至实行保甲制,全国都实行军事制度。说皇权不下县,只是某段时间罢了。
后世所说的古代,往往是一个笼统概念,不是真实存在的。历史真正是个什么样子,中国人其实也没有搞清楚。大多时候,都是借古讽今,并不关心真实的历史。中国人的心思和精力,绝大部分都花在了学习外来的文化上,自己的历史并不那么重视。
王宵猎上课学的历史,主要精力在用中国历史,说明意识形态的正确。大的历史事件没错,但具体的分析,原因的说明,只是一种看法。而且,没有把中国历史讲清楚。
为什么民政从公吏下手?最开始做的时候,王宵猎只是靠自己的直觉。做下去了,仔细考虑,才想的越来越多。实际上,到了宋朝,改革公吏制度是一种客观需求。
抬起头来,王宵猎道:“所以现在治地方,跟以前的朝代是不同的。人类社会,是向前发展的。不管是民政,还是军事,都应该随着社会发展,不断改革才是。严治公吏,就是一个开端。”
新中国有两位伟大的领导人。两位有不同的拥趸,很多时候两位的拥趸关系还不好。
第一位领导人,建立了新中国。提出了一系列的理论、方法,确立了新中国的基本制度,真正从旧社会走入新社会,开辟出了一个新的时代。第二位领导人,最伟大的贡献,就是改革。让改革真正成为了基本制度,让不断改革成为正确。换一句话说,承认世界是不断发展的,必须随着发展不断改革。
中国古代文人,言必称三代,治必称汉唐。在他们眼里,世界是发展的,改革是正常的,这种观点他们接受不了。把改革提到治国基本方略,是个伟大贡献。
当然,改革到底改什么,怎么改,对执政者是个巨大考验。需要精准把握社会变化,能够预测未来趋势,手段有力有效,是另一个问题。
王宵猎道:“到了本朝,朝廷各司都有自己制度。政事堂有政事堂条例,枢密院有枢密院条例,三司、户部等等都有自己条例。下面州县,也都有一州一县条例。为什么?因为没有这些条例,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去做了。但是,很多条例成了死的,只是具文,下面并不依此执行。怎么做,掌握在下面的公吏手里。把公吏实际做的事情,与州县条例结合起来。去其繁琐,尽量精简,让上面官员一眼就能看出事情到底该怎么做,就是此次的目的。”
说到这里,王宵猎看着众人道:“如此之后,各位管地方,就不像以前一样茫然不无知,才能真正管住地方。所以你们放心,并不会太难。”
第104章 金军的阴影
张均坐在门口,微眯双眼,晒着秋天的太阳。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分外舒服。
客栈主人从门前经过,看张均的样子,拱手道:“客官晒得好么?”
张均睁开眼,看是主人家,便点了点头。
左右无事,主人在一边站住。道:“客官住了两日了,也不见做什么生意。是等人么?”
张均道:“我从北边来。听说邓州的绸绢便宜,便来采买。可惜在你这里住了两日,到处都打听过了,却买不到货物。都说经了兵乱,现在哪里还有绸绢?”
主人道:“可不是如此!金兵生在苦寒之地,哪有见过我们宋人的好物?占了邓州,把周围的绸绢之类都抢了。再者说,现在正逢乱世,绸绢存起来可比金银。”
张均点头。叹了口气。
此时的绸绢不止是制作衣服的原料,还可当金银。与金银一样,绸绢被称为轻货。长途贩运的商人经常带着,作为自己的本金。
邓州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有大片平原,勉强算得上鱼米之乡。加上南边的襄阳,绸绢很多。不过张均只是拿此事做个借口,虽然买不到,也不发愁。
主人道:“其实邓州也不是没有绸绢,不过平常买不到。”
“为何?”张均抬起头来,随口问了一句。
主人道:“现在的绸绢都在官府,市面哪里见得到?知州是个伶俐人,知道乱世之中,绸绢是值钱东西,大多都收入了官库。市面上纵然是有,很快也被官府收走。”
张均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绸绢是用来做衣服的,但这衣服不是平常人穿的。此时的百姓穿的是布,所谓布衣,就是指寻常的百姓。当然,不是棉布,而是麻布。
现在非常时期,与金银一样,绸绢也被官府和富贵人家收起来。
主人道:“不过,若客官要买官府绸绢,也有办法。”
张均笑道:“官府的生意最难做。有什么办法?”
主人道:“就看你的本钱是什么子。若是用铜钱只怕不行。但若是金银,就不一样了。”
张均想了想,便就明白主人的意思。储存绸绢,怎么也比不过金银。自己若是拿着金银,纵然是官府,也会把绸绢卖给自己。
见主人看着自己,张均摇了摇头:“知道我有大笔金银,官府何必卖绸绢给我?他们有兵,直接抢了我的不就好?没本钱买卖,才是真的好买卖。”
主人家听了就笑:“客官说的什么话!知州是个本分人,不会做这种事的。”
张均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买绸绢只是自己的借口,没有必要多说。
见主人没走。张均心中一动,问道:“听说金兵攻破邓州,劫掠并不严重。自靖康时候起,朝廷就议论迁都来此,聚集物资不少。现在的邓州官库里,应该堆积如山吧?”
主人家摇头:“劫掠虽然不重,值钱的东西还是被抢走了。官库里剩下的,多是刀枪弓弩,值钱的一概没有。一州之地能养多少兵马?对知州没多少用处。”
张均听了暗暗点头。王宵猎最在意的,就是存在邓州的刀枪弓弩。什么金银宝货,王宵猎还不在意呢。有了武器,有了人,就有了武力。乱世之中,武力在手,什么抢不来?
说到这里,主人家叹了口气:“我家三儿,以前就在官府当差,与现在的知州熟识。现在得了知州的提携,也有官在身。可惜现在邓州商旅不通,市面萧条,却没多少在手。”
依宋朝制度,中上等户要服差役。这主人在城中繁华之地有一家客栈,有人在官府当差是必然。不过能与知州搭上关系,就是自己福气。不过看主人样子,当着这官,并没有捞到多少钱。
张均道:“乱世之中,留得性命就是福大。等金兵退了,一切自然都有。”
主人家听了摇头:“金兵如何能退?去年金军来袭,我看得分明,他们极是凶悍。小老儿活了五十多年,何曾见过那样凶悍的军队?我大宋的军队,万万比不过的!”
说完,看着远方,好似回忆当日情景。
张均却不发为然。都说金军强劲,自己却没有见过。王宵猎一军,连胜金军两次,自己可是见得多了。邓州靠南,以前就没有宋朝的强军驻这里。这老儿目光太短浅。
过了好一会,主人才道:“当日金军到了邓州,只向城头放了几箭,官军便就四散而去。金军几乎未死一人,便就占了这偌大的邓州城。如此厉害,如何抵挡!”
张均道:“那是城中没有合格将领,不敢迎战。若是紧闭城门,不信金军能攻下来。邓州城里又有人,又有军械,金军难道飞进去?”
主人听了,上上下下打量张均。摇了摇头:“你当过兵么?知道如何打仗吗?城里的官兵都知道打不过金兵,早早逃了,你一个百姓又知道什么!”
张均浑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主人。
攻破太原,特别是破了开封府之后,金军南下几乎没有遇到阻碍。在河东和河北,还有一些城池金军攻不下来。过了黄河之后,金军兵锋所指,几乎无人可挡。很多时候到了城前,向城上射一两箭,宋军就乖乖打开城门投降。真正望风披靡。
在很多宋朝百姓眼里,金军就如同恶魔一般,不可阻挡。听说金军来了,快快逃走就是,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念头。此时正是金军最强的时候,未遭败绩。
金军真这么厉害?未必见得。但风头正盛,对战斗力确实有很大加成。理性分析,宋军的人力物力都不弱于金军,只要真地有勇气与金军作战,金军不可能有这么大战果。但战争往往不是理性的。战场上表现出来的,很多时候与分析相差甚远。
从一触即溃,到后面慢慢开始敢与金军对抗,再到后面势均力敌,宋朝的改变是一步一步来的。历史上,先是和尚原,再是黄天荡,这两场大胜挫了金军锐气,给了宋军信心。有更多的将领,愿意站出来与金军死战。一点一点地,改变了双方局面。
第105章 困惑
王宵猎坐在位子上,微闭双目。案上放着这几天吏人整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文书包括以前的州县条例,实际实行的制度,各城、镇、渡口等等的揽子等等。还有仔细整理出来的包括各种苛捐杂税的税额,实际收的数额,各地城廓和乡下百姓的实际负担。除此之外,汝州到底有多少主户,多少客户,有多少形势户,五等户各有多少。不同的户等实际负担多少。
地方不大,这些内容却五花八门,名目繁多。整理清楚,实实在在是个大工程。更复杂的事情还在后面。苛捐杂税肯定要减少,许多名目要取消。但到底要减多少税,减哪项,数额怎么减,都要仔细地斟酌。各种名目的吏人、公人、差役,以及形形色色的揽头、监当官、专知官,还有那些斗子、称子、拣子和库子等等,哪些当省,哪些不能省,都要考虑。
必须明白,官府管理地方,一定是需要人手的。这些人手,要由地方百姓来养,也不容质疑。王宵猎要做的,是把人手降到最低,百姓负担尽量减少。同时,还要打击地方豪强。百姓收入增加的同时,官府的收入也增加。这些事情,千头万绪。
一直困扰王宵猎的,其实是一个理论问题。
前世学来的,人类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一直到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再之后呢?之后就不知道了。
坦白讲,这种把人类社会分阶段的办法,是根据欧洲,特别是西欧的历史分析的。世界上的其他地区,都很难被套进去。是资本主义社会比封建社会强,还是西欧强,仅因为西欧被分类为资本主义,是很难说清楚的。社会阶段更高,就比低阶段的强?一败再败的宋,和刚刚走出原始社会没有多久的金,显然都不同意。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不能如此简单。
中国的事情,还是要看中国的历史与事实。新中国的建立过程,教给王宵猎的,不是那几个社会阶段,而是几个重要的理论。
历史唯物主义,换一种说法,就是人民是历史的主人。同样,新中国也是人民当家作主。不管是历史还是现实,站在人民一边,也就站在了胜利一边。只不过中国大部分的时期,人民主动或者被动缺席了而已。当人民站起来,团结成一体,也就真正左右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