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笑道:“从到汝州,整个冬天都没有什么进项。知州做了那么多事,还不是靠着从杨进那里缴来的物资?多杀几个贼,日子也能宽裕些。”
邵凌道:“不能这样说。知州说得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接下来的日子,要埋头锻炼自己的内功。百姓们勤劳种地,军队苦练杀人之技,商人们踏实做生意,才是出路。”
张均道:“知州是个心善的人。说实话,有时候觉得,知州实在太过心软!”
邵凌摇摇头,语重心攻地道:“我们自己兄弟,我跟你讲实话。知州自有知州的道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要随便议论。四月间知州醒来,带着我们兄弟转战多下,何曾吃过亏?若只随自己心意,哪里有今日的局面?现在有数州之地,踏实把兵练好,以后必然有大出息!”
张均点头称是。心中却有些不发为然。在自己看来,王宵猎实在过于保守。手中三千兵马,自过了鲁山关,周围没一个对手。趁着这个机会,把周围的州县都打下来才对。纵然守不住,在把各地的财富都搜刮到自己手中,不比现在好?
邵凌写了信,派了快马给王宵猎送去。六天之后,王宵猎的信就到了。让邵凌先暂守信阳军,张均立即回新野。具体的安排,以后再说。
张均带了母亲,一路急行,终于到了新野。
经过近一个月的修筑,新野周围的道路已经畅通。还有大量的民工在这里,修筑河渠、小路及军队的居所,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样子。
进了新野城,见里面空空荡荡,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潘三娘皱眉道:“城里好冷清!我被杨天松那贼抓去,过了许多天苦日子。若是住到这里,如何是好?”
张均没好气地道:“住在这里最少有太平日子!乱世之中,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潘三娘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愁容,也不再说话。
安置了母亲,张均进了衙门,拜见王宵猎。
让张均落座,王宵猎道:“没想到这么快就打破了信阳军,此次你们立了大功!对了,邵凌说此次你有先登之功。到了城下,一两个时辰就破了城。”
张均道:“杨天松那厮,在汝州时掳了我母亲去,我如何容得下他?”
王宵猎点了点头:“确实,此贼留不得。对了,叛乱的杨天松和刘满怎样了?”
张均道:“被我一刀杀了!”说完,心里总有些不甘心。又道:“杀了杨天松那厮,我本待取了他的心肝下酒。只是知州一直严禁军中如此做,才就此算了!”
王宵猎吃了一惊。看着张均,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此时人的想法与自己是不一样的。从晚唐五代起,其实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中国军队中有了吃人肉这个习惯。到了宋朝,此风慢慢衰落。但在军队中,这个习惯一直都在。
想起前世的时候,看《水浒传》,经常会有取人心肝下酒。那时读文字还觉不出什么,到了今天真地碰到,才觉得震撼。其实何止是这个时候,一直到民国,这个风气也没有断绝。
理了理思绪,王宵猎道:“孔子曾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人吃东西,讲的是味道好,对身体好,不能跟禽兽一般,茹毛饮血。你与杨天松有仇,取了他的性命也就够了。吃他心肝,又有什么用处呢?这是未开化的蛮人所为,我们不能做。”
张均点了点头。不过看他意思,显然并不同意王宵猎的看法。
对此王宵猎也无能为力。改变一个时代,不是一朝夕,靠说几句话就可以。而是润物细无声,随着时间,慢慢改变。自己现在只能强行规定,想让手下的人心服口服,是很难的。
王宵猎道:“此次唤你回来,是有事吩咐。信阳军不大,但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不可轻视。过了信阳可直下鄂州,无险可守,是长江中游大门——”
听到这里,张均忍不住。插话道:“知州,到鄂州的路多了,有多少人走信阳军?说实话,那里处群山之中,不是什么紧要的去处。”
王宵猎愣了一下。自己知道信阳是鄂州,也就是后世的武汉大门,不是靠这个时代的知识。而是抗日战争武汉会战时,有介绍的资料提到的。不过古今变化太多,此时的鄂州,还远远没有后世的武汉那么重要的地位。南北交通要道,还是走的襄阳,到江陵府。后来道路东移,武汉地位提升,信阳军的战略价值当然不是现在能比的。
摆了摆手,王宵猎道:“你不要乱猜,听我的就好。现在信阳军不起眼,但地理位置在那里,切不可小视。我欲派你那里,看住这个地方。”
听了这话,张均大喜。从汝州南下,歼灭杨进后,其余将领都做了一州知州,就剩下自己。——当然邵凌不能算,他现在是军中大将。——张均眼馋得不行。听王宵猎要自己去守信阳军,不由大喜过望。
王宵猎道:“还有一点,信阳那里产茶。要想赚钱,最快的无非是盐、酒和茶——”
张均忍不住,道:“知州,信阳并不怎么产茶。产茶多的,是南边的光州。”
王宵猎有些恼火,加重了语音道:“信阳如何不产茶?陆羽茶经载,淮南茶场,信阳茶仅次于光州茶而已!光州是南北要道,而且属于淮南路,不归我们管,只能靠着信阳军产茶。你到那里后,把信阳军所有的茶场都造册,还有能种茶的地方,一一探寻出来。过些日子,我亲自去一趟。”
前世的记忆中,信阳毛尖可是茶中极品。现在自己占领了信阳,王宵猎对此念念不忘。这个年代茶就是财源,不可能放过。茶做好了,便就有了大把来钱的路子。
其实现在这个时代,确实如张均说的,信阳军远没有后世的地位。代替信阳的,是光州,也就是后世属于信阳市的潢川县。此时南北通道,收茶的茶场,都在光州。所以王宵猎不让张用经过唐州,他很甘脆就向光州去了。占领光州,可比唐州好多了。
这是古今差异,王宵猎的记忆并没有多少用处。此时的江汉平原还没有完成开发,湖北地区有大片沼泽,南北交通要道均避开武汉地区。西边的江陵府因为是蜀地出来的通道,地位重要多了。
见张均不再插话,王宵猎道:“武将做知州,主要是防外地盗匪窥视城池。日常的政务,你不要多管。我自会派吏人去,管理地方事务。除了地方上的大事,平时不要干扰他们——”
张均听了不由愣住。道:“如此,我这知州还有什么用处?”
王宵猎道:“你才多大年纪?给你一州,难道能管好?只要管住军队,守住城池,同时压服手下的公吏,就是十分称职!我告诉你,最近各州都在清理地方的豪强,撤销揽子、拦头,必然事情不少。治下若有人闹事,你要下狠手,立即把人抓起来!不要怕他们闹,也不要怕他们人多,只管下手!”
张均笑道:“此事我做得!若说是下手,最合我的脾气!”
王宵猎点了点头:“你只管知道,事情要严格按照州县条例来做,不可使气。治下的公吏只要不作奸犯科,就不要过多干涉。我们是带兵打仗的,不要在这上面浪费了精力。”
与其他人相比,张均年纪最轻,也最气盛。因此王宵猎特意把他叫回来,专门叮嘱,生怕他那里出了乱子。当然,王宵猎说张均年轻,却忘了自己的年纪也不大。
第140章 编练新军
春天来了,各种各样的花儿已经开放。粉的桃花,白的梨花,还许许多多王宵猎叫不出名字的花开满了田野。四目望去,一片桃花柳绿。
接了邵凌回到新野城,王宵猎道:“你先回去收拾一番,过一会到衙门来。许多事情,都要我们商量。现在不比以前,算是家大业大。守住这份基业,可是不容易。”
邵凌叉手称是,回去收拾。他没有成亲,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生活比较简单。新野城里,都有这些将领的住所,方便居住。
王宵猎准备,在新野城及其周围,建一些军官的宿舍。
现在军中,士卒是不许家人随行的。在地方上有产业的,由地方照顾家里,并免一切力役。同时衙门还有金钱、人力上的照顾。在地方没有产业的则住在新建村子里,都是汝州时的制度。这些新建的村子,除了军人家属,还会新招人来垦种。
军官不同。他们地位较高,服役时间也比士卒长得多,不可能不许家属随行。在军队驻地,会给他们建住处,安排家属居住。不过出征的时候,还是不许家属随行。
回到衙门,坐了没有多久,邵凌与牛皋便就到来。
两人各自落座,上了茶来。王宵猎道:“这个月新招的兵源就到了,要安排一番。现在治下有三州一府两军,不比从前在汝州时。地盘大了,人口多了,兵源就多。不过要防守的地方,同样也多了。”
牛皋道:“知州要如何做,只管吩咐就是。”
王宵猎笑着摇头:“一人计短,事情都要商量着做。靠一个人,是难有大出息的。我准备把治下所有合兵样,身体没有残疾的,全部招到军中。军队的数量越多越好。现在粗略估计,下个月第一批,会有三千多人入军。一直到年底,预计会有一万余人。”
邵凌吃了一惊:“有这么多人?这几州算是南方,合兵样的人多吗?”
王宵猎道:“多?一万余人,也不过是相当于五六十人中出一个,怎么会多?只是这样做,相当于全民皆兵了,我们压力不小。”
牛皋道:“五六十人中出一个,哪里算全民皆兵!我以前做弓箭手时,县里有几家逃过?”
王宵猎叹口气:“怎么能与弓箭手相比?我们的是正规军。身高力气等等,都不是普通人能比。当然,军中并不是全部都要冲阵,后续还可以再招出兵来。不过是另一回事。”
牛皋和邵凌面面相覤,没有说话。
这个时代,过万军队就是非常大的数目了。如果这过万军队全部是战兵,就是一支重要力量。去年金军横扫京西南北路,也不过一万余人。两人眼里,王宵猎的野心不小。
看了两人的样子,王宵猎道:“你们以为一万多人很多吗?告诉你们,真不多。现在不是正常的时候,朝廷正规军被打崩,到处兵马不多。而且破开封府后,金军再没有集全国之力南下。一万多人才显得多了。过上两年,朝廷缓过来,那时一两万人就不是现在样子了。”
牛皋和邵凌两人哪里肯信?只是不说话。
王宵猎说的是对的。这两年是非常规时期,到处都没有大军。小心一点,一万余战兵可以从容纵横千里,无人可挡。但到处都在扩军,都在打仗,只要两三年,情况就会变化。
战乱的时候,大部分合格的兵源被招集到了各种各要的队伍里。便如王宵猎的军队,大部分人手还是从王俊和杨进的部队中来的。只是与两人军队性质不同,必须要经过长时间训练。
王宵猎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缠。道:“除了我们汝州的三千兵马,还有全歼杨进后,从他军中选出的两千多人。我准备,把这些人全部编到一起,集中训练三个月。你们与教头一起,三个月里教这些人怎么行军打仗。三个月后,把这些人打散,编入你们各军中。”
邵凌道:“这怎么可以?我们不过两千余人,一下子再编入两千,岂不乱套了?要用他们,还是按照杨进军中的编制,省却无数麻烦。”
看着两人,王宵猎语重心长地道:“依然按杨进军中编制,那还是别成一军,难指挥的。打乱之后编入你们军中,只要士卒,不要军官,就不同了。以后从各军中收编的军队,都是如此。所以我们要特别注意培养军官,有了足够的军官,就可以快速扩充军队。”
牛皋看了看邵凌。道:“有什么不一样?”
王宵猎道:“大不一样。如果还用别人的军官,就要事事迁就,指挥不畅。用自己的军官,就可以做到军令统一,如臂使指。对一支军队来说,军官可以培养,士卒格外珍贵。”
邵凌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道:“知州,恕我说话没有分寸。兵书有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军队之中,当然是军官重要,士卒是可以随便招募的。有了军官,随便招些士卒过来,就成强军。没有军官,哪怕再多士卒,也是一盘散沙。”
王宵猎静静地看着两人,心里组织着语言。
邵凌说的对,这是不同时代军事思想的碰撞。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传了千年的话,怎么能推翻呢?但从前世得来的经验,这是必须要推翻的。一将难求,不是说军官难求。实际上,只要培训体系科学合理,军官是很容易培养出来的。
将领的知识、能力,不否认有天才的成分。世上总有一种人,特别适合战场。两军交战,他们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做出最合适的决定。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作为军官,只要经过适当培训就能适任。如果一军之中,绝大部分军官,是由这些合适的人担任,军队的战斗力就有了保证。
职业化,加上专业化,才是后世军队的基本保证。
想了又想,王宵猎道:“如何成为一个将领?无非两种办法。一是读兵书,再一个是上战场。兵书太过简略,只读兵书,就会纸上谈兵。所以战场上提拔,就成了不二法门。但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建立专门的学样,教他们这些知识。从学校里出来,他们就有了做军官的专业知识。再经过战场的历练,就成了合格的军官。在新野,我们就是要建立这样专门的学校,教出专业的军官。”
邵凌和牛皋两人听了就笑。王宵猎的许太过异想天开,从来没有人这样想过。学校能教出来,世上哪有这种事?所谓名将,哪个不是战场上厮杀出来?
王宵猎道:“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职业,有什么不能教出来?当然,学的有好有坏。但是我们需要的,是合格的军官。在军官这个位置上,有人能成为名将,有人只能沉沦下潦,这都是正常的。但有一点要保证,就是他们能做合格的军官——”
邵凌笑道:“知州,军官有什么难做?军中做两年,都能做。”
王宵猎也笑:“那只说明,现在我们的制度还不完善。如果制度完善,军官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的了。接下来,我们军队组织要完善,军官也要培养出来。”
邵凌和牛皋都觉得稀奇。只是不好与王宵猎争论下去,只是笑着不语。
第141章 条件不同
走在路上,看着繁花似锦的原野,王宵猎的心里不由轻松许多。这正是春天最美的时光,若是在和平的年代,不知有多少人扶老携幼走出门,看这大自然的美色。只是战祸连连,人们没有了性质。有的人在为活下去而挣扎,有的人正在战场上拼杀,还有的人正在辛苦劳作。
这是通往唐州的大道,附近召来的民夫正在整修。以前从北方到襄阳,多走泌河对面的湖阳。而后进入复州,再折向襄阳。复州不归王宵猎管,所以新修过新野的道路。
走了一会,见路边一株桃花,开得特别鲜艳。在明艳的春光里格外显眼。王宵猎站在树前,看了许久。来到这个世界近一年了,现在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看了一会,王宵猎见两个人在那里搬石头。一个花白头发,一个年轻力壮。
走上前,王宵猎道:“你们两人是哪里人氏?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老者停下来,擦了一把汗道:“我们是南阳县人,本是父子。自到这里,已有十三天了。”
王宵猎道:“修路是苦差事,做了这么久,可还做得下去?”
老者道:“我们百姓服力役,最怕的倒不是累。而是衣食无着,劳累无度。官人,若是以前,每次官府兴役,不死许多人口?这里不同,每日做多少时辰,从无差错。而且一日两餐,都难吃饱。所以做了十几日,倒还不觉得怎么样。”
听了这话,王宵猎有些高兴。这是自己特意吩咐的。这些来服力役的人,要保证他们吃饱穿暖,有地方住。后勤工作要做好,不能让他们出汗出力,还吃不饱穿不暖。
看老者的面色还好,王宵猎道:“若是如此,你们多出些力气尽快把路修通,就可以回去了。”
老者叹了口气:“官人,现在正是春天,要春耕了。若是不早些回去,误了春耕,可就耽误了一年的口食。我们父子正商量,一个人回家春耕,留一个人在这里做活。”
王宵猎一怔。自己倒是忽略了,农家要春耕的。这个时候大兴徭役,容易误了农时。
其实此时春耕早已经开始。只是这一带地暖,春耕时间长,可以拖一拖。特别是这个年代此地都是一年一季,农时并不严谨。
想了想,王宵猎道:“你们家里多少地?要种什么?”
老者道:“家里只有十亩田地,还有两亩水田。除此之外,还种了本村大户的二十亩。水田自然是要种稻谷,其余的地,种些粟,种些麻,其余就是杂粮了。”
“为什么不种麦子啊?若是种麦子,不用这个时候春耕。”
老者笑道:“官人说笑了。麦子要好地,而且水不缺才能长好。我们这里虽然雨水不缺,春天还是干旱,麦子长不好的。听说江淮一带,与我们这里气候相似,那里就能种麦。也不知他们怎么种的。”
王宵猎道:“雨水不缺,却怕春旱,那就是彼塘水渠少了。”
老者道:“官人说的有道理。不过若是能浇水,就不种麦,改种水稻了。”
王宵猎道:“夏季种稻,秋季种麦,可以一年两熟的。现在官府收税,主户收租,都只是算一季粮食。若是能一年两熟,生活岂不是好过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