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衙门坐定。王宵猎道:“现在五月了。年初到这里的新兵,许多都应该分到各军。不知他们的情况如何?还有,现在军中缺少军官,这可是重要的事。”
邵凌道:“三个月内能够练得熟练的新兵,已经分到各军。还有学的慢的,依然在新兵营。每个月都有新人来,现在新兵营里,有五千余人。上月按制置吩咐,开设了一个军官的学校,不过新兵愿意考的不多。许多人眼里,军官俸禄不丰厚,不愿意做。”
王宵猎点了点头。军官每个月应该有多少俸禄,一时之间还定不下来。肯定不能跟以前的宋朝军队一样,但怎么改变,要慢慢摸索。既要让军中的军官安心,又能吸引社会上的优秀人才,还不能够俸禄过高造成负担。还有一件,与文官的俸禄比较,是高是低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这个时代的官员是不多的。全国的官员,少的时候两三万人,多的时候八九万人,不能跟后世相比较。军官直接按照品级与文官相对应,其实是不合理的,再者宋朝武官品级太多,升迁太难,不打仗简直无出头之日。这些都要考虑。没有良好的晋升机制,便如宋朝以前,和平年代都是有背景有势力的人家升迁,到了打仗时候,直接影响军队战斗力。
想了一会,王宵猎道:“现在新兵营里,每月可以出来多少新兵?”
邵凌道:“上个月有两千余人。按照现在计算,每个月应该有三千人训练完毕。”
王宵猎道:“三千人不少了。都能合格,一年就有数万大军。不过,治下几州就那么多人口,不可能一直有这么多人参军。下年这个时候,有三四万人就是了起的事情。再向后就少了。”
牛皋道:“这几州的百姓,与北方不能比,合兵样的人本来就少。”
王宵猎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可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尽量做好,让合兵样的人全部都到军中来。到了军中,还要让他们满意。对了,现在新野城中的军官家眷,过得如何?”
杨审道:“新野城中还是有些冷清,不是太方便。其他倒没有什么。”
王宵猎叹了口气:“还是军中缺钱哪!一直到现在,军官的俸禄不能全部发放,他们的家眷就没有钱花。现在最难的,就是缺钱!”
杨审道:“听闻去年成都府路缺钱,转运判官勒博文以便宜增印六十万贯钱引,官民皆便。我们现在缺钱,能否学川峡四路,印些钱引来使用?”
这正是王宵猎想做的。有前世记忆,当然知道纸币的重要性。可是发行纸币,不是一件简单事,许多东西王宵猎搞不清楚。比如发行多少数量合适?怎么让纸币不贬值?纸币的锚是什么?里面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不是简单印出来就可以了。
想了一会,王宵猎道:“纸币要好用,首先是能真地跟钱一样。我听说川峡四路的钱引,是不能跟铜钱相比的。再者他们那里用铁钱,本来就不方便。”
杨审道:“也不只是川峡四路,其他地方也用过钱引。”
王宵猎道:“钱引要想跟钱一样,最重要的是能够交税,还能买到东西。我们免了农民的钱税,钱引对他们来说就没有用了。现在各城的商税也不多,用钱引有些难。”
杨审叹了口气:“奈何现在缺钱,许多事情做不得。若是有本钱,许多生意可以开起来,还可以收购百姓余粮。如果能卖到外地,能赚不少钱呢。”
王宵猎思虑良久,道:“此事不可以小视,且容我再想一想。按道理来说,民间有粮,只是我们没有钱购买,确实是印制钱引的时候。可我们占据几州未久,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突然间印钱引从百姓手中收粮,岂不是跟抢一样?做事情,不只是考虑应该怎么做,还要想一想百姓怎么看。”
印钱实在太容易了,对于官府来说,简直就是无本的生意。有多少人能抵抗这种诱惑?可越是这样的事情,越是要警惕。做得不好,会透支官府的信用,以后再做可就难了。
王宵猎的记忆里,纸币最好有本钱。如果所记不错的话,徽宗朝试出来的,本钱应该有钱引数目的四分之一,才能保证不贬值。自己现在哪里有现钱?
当然,按照后世的货币理论,未必就要这样做。但王宵猎知识有限,对于货币理论一知半解,怎么敢就下手?必须仔细思考,一步一步来。
能把纸币印好,对于自己的未来发展有重大作用。这一点王宵猎不怀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要慎之又慎。
第170章 粮商
今年的税收得特别快,不用一个月的时间,到六月中旬就收齐了。农民手中还有大量余粮,几州的粮介迅速下跌。不过市面上粮食充足,再低的价钱也卖不出去。
这一日杨审匆匆进来,对王宵猎道:“观察,襄阳来信说,有一个鄂州商人,听说今年邓州的麦子丰收,愿意来买。陈参议不敢作主,派人来报。”
王宵猎道:“一个商人,能够买这么多麦子?”
杨审笑道:“观察,这是商人的托词,怎么真会一个人?这些粮商,都是各出本钱,才能穿州过府做生意。现在两浙路麦价高涨,谁看不出来贩麦能赚钱?”
王宵猎道:“好。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襄阳,看看这商人如何。多收了粮食,卖出去才有用处,放在仓里有什么用?过两三个月,还有水稻,我们不缺粮食。”
杨审称是。过了一会道:“观察,其实我纳闷得很。若说以前,没有大灾,这几个州军应该也收这么多粮食,怎么没有听说那时粮食难卖呢?”
王宵猎笑了笑:“因为百姓收上来的粮食,留在自己手里的不多。不讲官府和籴,单说官府之外的土豪富户。粮食收上来之后,最大的一部分就到了他们手里。这些人都有粮仓,管理又不好,数目也不清楚。粮食多了,就用来喂鸡喂鸭。两三年后,大部分就朽烂掉了。”
杨审哪里肯信:“有这么厉害?若是如此,岂不是天下大部分地方不缺粮食?”
“当然。天下大部分的地方是不缺粮的。不过有粮的吃不完,没粮的又吃不饱,贫富不均,才显得缺粮罢了。你想一想,便如唐州邓州,有大量闲地,怎么可能会缺粮呢。”
杨审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信。
王宵猎也不多说,只是问鄂州商人的情况。
北宋人口最多的时候,后人估计一亿余。到底有没有这么多,难说的很,反正不会超过此数。大约就是王宵猎前世十分之一的人口。此时的粮食亩产,大约是后世的六分之一。算一下就知道,平均粮食产量是不低的。按理来说,人们都应该能吃饱。有人吃不饱,主要就是分配问题了。
一般来说,后世的粮食损耗大约能到一成。在这个年代,粮食损耗占比就更高。如果官府和百姓的效率不高,大部分粮食白白损耗掉也不稀奇。便如邓州,今年大丰收,如果不能够及时卖出去,到了秋冬季节很大一部分就朽坏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很多人家可能还是没有粮食吃。
社会不能进步的话,农民就是这样。每年辛辛苦苦,只有在收获的季节宽松一些,日子总是紧巴巴的。仅仅多产粮食不够,还要让粮食充分利用起来。
第二天,王宵猎与杨审一起,从新野到了襄阳府。
陈与义迎进城里,到了衙门坐定。道:“今年邓州冬麦喜获丰收,一个月间传遍许多州府。便有鄂州的商人来,说是可以大量收买。此事卑职不敢做主,急报观察。”
王宵猎道:“这几年许多中原人南下,他们习惯吃麦,麦价涨了不少。从去年冬天开始,金军一直肆虐淮南,那里受了影响。现在能大量卖麦的地方,也只有我们这里了。邓州有白河到襄阳,襄阳沿汉江可以进入长江,一路顺流而下。这生意,着实是做的。”
陈与义道:“卑职也是这样想。不过来的商人只有三人,不知他们实力如何。”
王宵猎道:“只要能给钱,其他的不去管。今日中午,我们办一个筵席,与他们详谈。”
陈与义称是。自去吩咐士卒,在江边酒家设宴,请三位商人。
王宵猎在衙门处理了紧急的公文,看看天近傍晚,与陈与义和杨审到了江边酒家。三位商人早已等在外面,上前行礼,一起进了酒楼。
到二楼的阁子坐定,小厮上了茶了,几人闲谈。
王宵猎道:“如今金军南下,为保家卫国,一时军兴。养兵就要花钱,可哪里来的钱?这几州的土地商算肥沃,去年风调雨顺,只是多收几斗粮。我们想着把粮卖出去,换些钱来。恰巧几位来,正解我等的燃眉之急。如果真能换了钱来,你们算是立一大功。”
中间一个员外拱手:“在下贝兴,祖上起就在鄂州做着粮行生意。这一位是余治富,那一位是康明起。余员外与在下一样是做粮行,康员外则是在汉水跑船。”
王宵猎看着三人,点了点头:“不错。你们有贩卖粮食的,还有水上跑船的,倒是齐全。若是议定了,我会派个人随你们同去,看一看你们在鄂州的生意。”
“应该,应该!”三人一起拱手。
王宵猎道:“不知你们能收多少麦子?价钱几何?”
贝兴看看其余两人,小心道:“我们都是鄂州的大商人,一年收几十万石,不在话下。”
王宵猎听了连连摇头:“少了,少了。几十万石当得什么事?今年唐、邓两州,加上襄阳府,仅麦子就有两百万石。过上两三个月,等收了稻谷,估计还有一百余万石。”
听了这话,三人被吓了一跳。一开口就三百万石,王宵猎好大的口气。北宋时候,汴河作为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一年也不过向开封输粮六百万石。仅仅这几州,王宵猎就要卖粮三百万石,莫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说话。
王宵猎道:“怎么?莫不是几位出不起三百万石粮的钱?”
贝兴道:“观察,三百万石不是小数目。以前汴河漕运向京师运粮,也不过六百万石——”
王宵猎道:“不能这么比。汴河运粮是一路逆流而上,必须用大量纤夫。你们运粮一路都是顺流而下,这就省了多少?长江直通淮南、两浙,又可到湖南、江西,粮食运到了鄂州,并不愁卖。”
贝兴道:“若观察真有这么多粮,小的们想尽办法,都能买下来。只是——几州之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卖出三百万石,本地百姓吃什么?”
王宵猎听了不由笑道:“你们可以在周围问一问,今年百姓粮食充足,不必担心他们吃什么。几州地方是不多,但耕地广有,百姓只要出力,粮食不缺的。”
三百万石,就是三四亿斤。这个数字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并不多。王宵猎前世,仅南阳一地,一年就产粮食近一百五十亿斤。几个州府加起来,三四亿斤实在连零头都算不上。
四亿斤粮食就是二十万吨,在后世根本不算什么。在这个年代,运输能力有限,没有水路就很难运输。这种生意,是必须要依靠水运的。
见王宵猎说的坚定,贝兴不再怀疑。道:“观察,这么多粮食,不知定价几何?”
王宵猎道:“我问过了,两浙、江西今年的麦价大涨,不下五百文一斗。我这里卖五十足文,只要你们运到地方,就有大利。你们觉得如何?”
贝兴看看其余两人,道:“五十足文一斗,这价钱也不低——”
王宵猎笑道:“十倍之利,可以了。贝员外,做生意不可以太贪心!”
贝兴尴尬地笑了笑。道:“长途贩运,许多意外。观察莫怪。”
第171章 官商勾结
杨审奉王宵猎之命,随着贝兴等三人,一路顺流而下,去看他们的生意。三百万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不能够仅凭几句话就信了他们。王宵猎准备好了,他们迟迟不来,会出大事情的。
汉水自襄阳南下,经郢州、复州入汉阳军,汇入长江。汉阳城与鄂州城夹长江对峙,是襄阳以下另一个战略要地。从这里就进入了长江水道,是交通要冲。
此时正是多雨季节,汉水水量丰沛,几日时间杨审一行就到了鄂州城。
此时的鄂州,与长江对面的汉阳军一起,实际上就是后世的武汉,并不是后世的鄂州。这里地处汉水与长江汇合处,地位重要,交通发达,是战略要地。
进了城,贝兴寻了一家的熟悉的客栈,安排杨审住了。道:“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晚我们在酒楼设了酒宴,为官人接风。你先安歇,到时我派人来接。”
杨审答应,在客栈住了。
等贝兴几人离去,杨审取出王宵猎写的公文,去见鄂州知州成无玷。
到了官厅,杨审向成无玷行礼。道:“在下杨审,是襄阳王宵猎制置使属下参议官。奉制之命,欲卖粮给鄂州的粮商,特来查看。制置有书一封,命在下献于知州。”
吏人取了书信,递给成无玷。成无玷打开书看了,放在了案上。道:“王观察书里说得明白,今年邓州、襄阳、唐州冬麦大收,欲卖给粮商,换些钱好养兵。去年王观察带兵至襄阳,斩杨进,平定了数州之乱,有大功于朝廷。我在这里听说,心里甚是钦慕。养兵最费钱,观察有粮卖是好事。若有需要衙门帮忙的事情,你尽管来找我。鄂州正处大江要害,四通八达,粮商最多。”
杨审听了急忙谢过。因为跟这些官员不熟,王宵猎一直怕用到他们时不肯帮忙。不想成无玷如此痛快,倒是让杨审感到喜出望外。有官府做后盾,生意就有了很大把握。
成无玷想了想,又道:“衙门里有一个孔目官名为夏平,对城中粮行最熟。我派他这几日随在你的身边。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他。”
杨审急忙谢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地头蛇做参谋,实在最好不过。
成无玷又问了现在襄阳几州的情况,便让人唤过夏平来,随着杨审。
出了衙门,见路旁一个茶馆,杨审与夏平走进去。要了茶来,两人坐着闲聊。
杨审道:“前些日子到襄阳的粮商,为首的叫贝兴,还有一个余治富。另有一个康明起,说是在汉水上有船。孔目可听说过这几个人?”
夏平道:“自然听说过。贝兴是鄂州城里最大的粮商,每年贩运几万石粮食。余治富倒不是鄂州城内的,而是下游武昌县的,生意也是极大。康明起专跑汉水生意,手下确实有许多船只。”
“这样就好了。”杨审听了出了一口气。“现在军中着实乏钱,全靠着卖了粮食养军呢。”
夏平道:“王观察去年歼灭杨进,我们这里都听说过,实是难得猛将。养兵不是易事,没有钱怎么能行?官人放宽心,这几个人都是鄂州的富贵人家,多年做生意,完全可以信得过。”
杨审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事情成了,我必在知州面前谢你。”
夏平连道不敢。两人喝着茶,聊着襄阳和鄂州两城的闲事。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杨审道:“我初来鄂州,几位员外今夜为我接风。如若不然,我今夜必定请多饮酒。这样吧,明日中午你到我客栈里来,我们一起再聊。”
夏平急忙答应,与杨审做别。
回到客栈,贝兴派来的人已经等在那里。领着杨审,到了城中最好的望江酒楼。
到了二楼阁子,贝兴三人等在那里。请杨审上座,吩咐上了酒来。
酒过三巡,贝兴道:“今日我们回到鄂州,问了家里人,觉得前几日王观察说的每斗五十文,价钱委实有些高了。现在两浙确实麦价高,但天下不太平,路上运费也高了。”
说到这里,贝兴看着康明起,道:“康员外是跑船的,今年的运费,是往年数倍。是也不是?”
康明起道:“正是如此。不止是去两浙的运费高了,就是从襄阳到鄂州,也不是往年价钱。往年水大时汉水上顺流而下,百斤每一百里十文钱。今年可就不行,要三十文呢!”
杨审看着三人,淡淡地道:“每斗五十文,是观察定下来的价钱,哪个敢改?诸位要觉得这生意做不得,及早跟我说,我另找别家去。不过,从此以后,你们也不想到襄阳府去做生意了。”
贝兴道:“官人何必生气?我们是生意人,只看有利无利。若是利薄,哪个肯辛苦?”
杨审道:“离开襄阳时,观察说的清楚。每斗五十文,这是在襄阳码头的价格,一文不许少。如果这个价钱你们做不来,命我另找别人。诸位,价钱是不可以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