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宁笑道:“不是董平的人,那就不怕了。再有来路,到了我的陈州,也要听我的吩咐!”
卢丙颜沉默了一会。道:“镇抚,末将是担心,莫不是蔡州派人来?”
听了这话,冯长宁猛地站起来。把茶重重地拍在桌上,在厅里不住地转圈。过了好一会,猛地转过头来道:“蔡州的汪若海,虽说被封了镇抚使,但依然是襄阳王观察属下。一个汪若海,不必怕他。可他有王观察势力,就不得不慎重!”
卢丙颜道:“是啊,王观察数万兵马,救过陕州,荆门又败了金国大将拔离速,非易与之辈。真是他派人来,我们倒不好去撩拨。”
冯长宁点了点头:“好了,蔡口镇到底不是宛丘地盘,我们不多过问。你派几个人去,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做到心里有数。没搞清楚前,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卢丙颜点头称是。
冯长宁又道:“金国欲在中原一带立刘豫为帝,听说就是今年的事了。刘豫几次派人来,劝我与及早归顺他,必然高官厚禄。这几个月,可不能够出乱子。”
卢丙颜道:“镇抚真有意投靠刘豫?在他人手下为臣,终不似自己独霸一方!”
冯长宁连连摇头:“我虽然是陈、颍镇抚使,可能管的地方,也只有一座陈州城,算什么独霸一方!我不投刘豫,刘豫必然派人来攻,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你好好为我办事,等到我北上,提拔你为陈州的知州。那个时候,有我在朝廷里撑腰,你才真正能算得上独霸一方!”
卢丙颜听了大喜,急忙拱手向冯长宁道谢。
冯长宁道:“不是我不效忠宋室,实在陈州离朝廷过于遥远,诏命不达,有什么办法?再者周围都是群狼,陈州怎么待得下去!”
说完,冯长宁重重叹了口气。这都是实情,如果冯长宁在一个好地方,做镇抚使这种高官,怎么会有投靠刘豫的念头呢?现在陈州正处于宋金的前线,后方的王宵猎又不是个好说话的,就只剩下投刘豫一条路了。大丈夫生于世上,自然要轰轰烈烈,岂能老于户牖。
每一个叛国的人,都有无数理由。或是不得已,或是被人欺骗,甚至有的还说胸有大志,等着能够反正的一天。外人不需要理解、分析他们的理由,只要知道一点,他们是卖国贼就够了。至于有的人真的为他们仔细剖析,甚至为其辨解,那就纯粹是多余的,甚至有的人动机可疑。
中国绵延数千年,每到国家危亡的时候,总有仁人志士,舍生忘死,为这个国家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这些人值得后人敬仰、歌颂,树碑立传,记住他们的功绩。但也从来不缺,为了利益,为了高官厚禄,甚至一时的扬眉吐气就投靠敌人,甘做走狗的人。这样的人自该被唾弃,被钉在耻辱柱上,告诫子孙这些人的罪恶。千万不要昧着良心,扬着自己自以为聪明的小脑袋瓜,为这些翻案。
颂扬我们该歌颂的,唾弃我们该批叛的,在爱国还是叛国这个最分明的舞台上,应该旗帜鲜明。
阮家庄,张均居中而座。下面每人面前一坛酒,一大碗肉,几个重要手下说说笑笑进来。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直是张均的理想。在王宵猎的军中,军纪森严,动辄得咎,可不敢这样放纵。现在自己在外,扮的是山大王,张均终于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日子。
众人落座,张均道:“现在庄子里有二百多人,不是自夸,整个陈州我们也是一号人物了!”
王敢道:“岂能只看人数!观察有意,我们点起人马,今夜就可以夺了陈州城!现陈州境内,观察可以算是第一号人物!那个冯长宁,只守在城里,连城门都不敢出!”
张均摇了摇头:“你们不要只看冯长宁。那厮机缘巧合,官吏逃走之后,仗他是本地大户,谎报说自己守住了陈州,才做了镇抚使。现在的陈州境内,轮不到他来说话!”
陈承道:“依观察意思,现在陈州还有哪敢势力与我们相比?”
张均道:“一是在舞阳的董平。这厮本是唐州大族,解立农占唐州后,他便带族人到了舞阳。手下一千余人,兵精粮足,不是一般势力可比。听闻郾城和商水两县,许多地方都听他号令。还有一个彭晋原,占据西华县。彭晋原本是我们军中的都头,不满军纪严厉,带了几个人出逃。我们军中逃出的人,五分之一投靠了董平,五分之四都在彭晋原的手下。彭晋原也有一千多人,不可小视了。”
下面几个将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现在陈州境内,冯长宁名头大,又是镇抚使,官面上的地位最高。但实力最强的,应该是西华县的彭晋原。他和他的手下,原本都是王宵猎军中的人,因为各种原因逃了出来。因为怕追捕,逃到靠近开封府界的西华县,成为一方霸主。如果不是知道王宵猎军力,彭晋原就占据州县,成为一方大势力了。
董平自不必说,自靖康年间起,就是唐州附近的大势力。王宵猎南下襄阳之前,周围的州府董平都不放在眼里。前两年,甚至到南边德安府向陈规借粮,陈规也奈何不了他。王宵猎到襄阳后,董平的势力被排挤,不得不北上舞阳。借着王宵猎的逃兵,和自己庞大的家族,依然实力雄厚。
第296章 起程
林升源下了船,举目四望。道:“一两年间,北岸的樊城便如此繁华!想初来襄阳时,这里还是一处小镇,人家不多。现在店铺林立,街道上不知多少行人!”
黄员外道:“襄阳卖到北方的货物,都要在这里改船为车,自然繁华起来。”
林升源道:“沿泌河北上可以直到唐州,为何在这里就要换车?”
黄员外摇了摇头:“泌河上的船,都是镇抚司所有。若是没有门路,一般的商人如何等得起?我们贩的是棉布,本来不重,不必苦等船只了。”
林升源点了点头。自己以前不管这些事情,倒不知道。
聊了几句,林升源对身后的林夕道:“我只是陪着黄员外到襄城县,都是平坦大道,你不必过于担心。已经到了樊城,你早早回去吧。我不在襄阳的日子,你谨守家门,不要生事。”
林夕有心陪着父亲再走一程,见一边的黄员外不断催促,只好同意。上前理了理父亲袍袖,低声道:“出门在外,阿爹千万小心!你们运的棉布名贵,不可以小视。”
林升源笑道:“我做生意多少年,如何不知道这些?再者说了,离了开封府,流离多年,世间什么事情都见过了。你尽管放心,等我平安归来。”
父女在那里依依不舍,黄员外过来催促,只好相别。
离了码头,林升源带着两个雇来的伴当蹇大、齐三郎随在黄员外后面,到了南边的货场。
一个员外正在那里指挥众人装车,见到黄三郎来,过来行礼。
黄员外道:“这一位是与我同行的初员外,到襄阳来贩些李子和枇杷。这些水果北方少见,运到了也有大利息。一路同行,你们多亲热。”
林升源上前与初员外见了礼。见他身体健硕,双目如电,不似黄员外那么和善。
旁边的路上,已经排开了长长一排大车。车都是用枣木之类新制成的,看起来很是结实。下面两个木轮外面都包了铁皮,连结木轮的一根横轴,两端都是铁做成,装在了襄阳生的轴承里。
黄员外道:“替我们运货的,是镇抚司下的车队。也只有他们,有这么好的车,这么多车。虽然价钱贵一点,但却值得。与他们商量过了,一日要行六十里,其他人可做不到。”
林升源点头。以前听人讲过,镇抚司有一支专门的车队,替商人远程运送货物。车是新制的,马是专门挑出来的,不是寻常可比。一车装八百斤,一百里路一贯足钱,运费其实不贵。
王宵猎建的这支运货的队伍,其实是军队之外的运粮队。到了战时,直接由官方征用,替军队运送粮草和辎重。不打仗的时候,可以用来赚钱。
黄员外道:“这次运了三千多匹布,用了三十多辆车。另外的二十辆,是初员外的。”
林升源小声道:“李子和枇杷这些水果,日子久了必然坏掉。初员外贩这些,到了襄城,只怕大半坏了。更不要说还要运到北方,这不是必然赔钱的买卖?”
黄员外笑道:“你错了,初员外只到汝坟镇,在汝州卖掉,并不到襄城。”
林升源点了点头。世上并没有傻子,去做明知道要赔钱的生意。
不多时,一个大汉过来,向黄员外叉手。道:“员外,天色不早,还是及早起程吧。今天晚上歇一宿,明天必须到湖阳县。若是错过了路程,可就难办了。”
黄员外称是。指着林升源道:“这一位林员外,是我在襄阳城的同伴。此次去襄城县,能够请到你们,全靠他的功劳。以后的生意,也都全靠他向北运货了。”
大汉急忙上前行礼。
这大汉名叫沈端,是车队的首领。手下一百余人,替人运送货物。
诸般收拾罢了,车队启程。初员外在前,林升源带着蹇大和齐三郎在中间,黄员外押后。这是第一次运货,几个人都很认真,仔细看着车队。
前面的车里,初员外靠着车壁,面色阴沉。手里捏着一个酒葫芦,只是没有开盖子。
对面一个汉子挑起帘子,看看车子外面。对初员外低声道:“我们与那个什么黄员外同行,不知有没有意外?听那厮意思,在北方广有人脉。”
初员外道:“一次贩三千匹棉布,敢会是寻常的生意人!他做的是正当生意,手里又有钱。遇到什么麻烦,只要大把钱撒出去,必然通行无阻。若是我们自己走路,只怕还没有这么顺利。”
汉子点了点头。又道:“我们运些李子、枇杷,都是容易坏的。怕只怕,路上有人要翻看。”
初员外道:“我早就问过了,这些运货的人,只要钱给足,并不会查看客人的货物。哼,他们都是镇抚使司的人,不过一心只是要赚钱,并不管运的什么。在樊城我问的清楚,只要我们镇静,这些人是不会管我们运的什么。运货物,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合适了。”
汉子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道:“我看他们带的有刀枪,总是心里觉得不把稳。”
初员外道:“世上哪里有一点风险没有事情!这一次我们探出路来,走通了,以后就有无穷的好处!你们只管听我的号令,不要出去跟人交谈,会没有事的!”
其余几个汉子点了点头。又伸头出去看外面,好久没有人再说话。
林升源坐在车里,美美地伸开腿,头靠在车壁上面,样子极是轻松。此次帮着黄员外运货,按说好的,每一匹布自己可以得一百文。送到襄城县,到手就是三百余贯。这样的好事,岂是容易碰到的?自己以前做生意积下的人脉,终于有今天。
这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让林升源认识到,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招人喜欢。只要有钱,不管到了那里,过的都是好日子。若是没钱,不管在哪里,都要受人白眼。
女儿在衙门里一个月赚十贯钱,认真说起来,并不少了。这样的家庭,襄阳城里的百姓,十户里没有一户。不过林员外富贵过,这样的生活,很难满足。现在有了赚大钱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抓住。
齐三郎骑了匹骡子,跟在车外。蹇大坐在车门那里,昏昏欲睡。
林升源把帘子挑了起来,让风吹进车里,觉得凉爽许多。七月流火,暑气开始慢慢褪去,凉风慢慢起来,到了一年中收获的季节。自己这一趟去襄城,赚三百贯钱回来,可以做许多事。哪怕以后黄员外不与自己做生意了,有本钱在手里,做什么事情不能赚钱?
看着车外的风景,林升源的心情非常舒畅。从逃离开封府到现在,数年时间,实在再没有一天有这样的好心情。车外的风景是美的,天是蓝的,就连赶车的人,也都是可爱的。
第297章 走私
翻过方城山,进入叶县,每个人都出了一口气。这一路上走得急,大家窝在车里,上下颠簸,实在不好受。再忍上几天,到了襄城县,就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沈端吃了一大盘饺子,摸着肚子走出酒铺。看初员外在树阴下,正与手下聊天。道:“员外,我实话说,这两日你贩的枇杷有些味道,莫不是路上坏了?”
初员外道:“有什么办法?贩运水果,总免不了路上有坏的。到了地方,只能够加钱。今日再走一天,就到汝坟镇了。到了那里再想办法。”
沈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慢慢踱到了一棵大树下。
赶车的吕嵩走上来,低声对沈端道:“虞侯,这些人运的水果,好似有些不对劲。”
沈端道:“有什么不对劲?”
吕嵩看看初员外几个人,小声道:“贩水果的客人,哪个不是小心谨慎?一天都要查几回。可这一伙人,自从把水果装上车,再没有看过。他们这样贩水果,有多少本钱还不是亏得精光?”
沈端笑了笑。道:“亏光了是他们的本钱,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运货。只要货物装了车,没有意外我们绝不查看。看好路,赶好车,其他的事不要管。”
吕嵩有些不甘心,张嘴还要再说。沈端道:“我们这些运货的人,上官曾经特意交待,只管安安全全运送货物,其余的事情只装看不见就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多操心。如果是禁运的货物,襄阳城里自然有人管。他们不管,我们当然更加不管。”
说完,沈端拍了拍吕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
现在正是乱世,襄阳又是南北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各种禁物多了。王宵猎特意交待,运输的队伍不管杂事。除了金银、铁器等军需物资,一般的货物,只要装了车,就只管运。特别是不得以任何借口在路上检查货物,让客人安心。运输队伍只管运输,不要搀杂其他事情。
衙门专门有官员,检查各种违禁物品,手段多种多样。真正的战略物资,实际很难经过襄阳走私到北方。而一些并不重要的走私物品,镇抚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升源和黄员外走出酒铺,抬头看看天,道:“今日阴天,没有太阳,倒是舒服许多。”
黄员外道:“我们行路的人,最怕下雨。再走两日就到襄城,天可怜见,千万不要落雨!”
林升源道:“我看车上盖得严实,纵然下雨,也没有大事。这些车极是好用,路面又干爽,员外何必担心!这一带都有重兵,路上没有强盗,做生意最是安心!”
黄员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过去催沈端起程。
襄城县是王宵猎重兵驻扎的地方,哪有不开眼的在这里闹事。从襄阳贩运货物,王宵猎治下都治安良好,不用担心。黄员外担心的,是过了襄城,盗贼遍地。没有军队保护,自己就是肥羊。
叶县位于方城山和紫云山之间,一望无际的平源。百辆车浩浩荡荡走在路上,一路顺畅。太阳还没有落山,已经到了汝坟镇。
此时北方的紫云山已经不远。明天翻过紫云山,就到襄城县了。
初员外对沈端道:“我车上货物众多,虞侯且担待,在货场外等一等,我找人来搬。”
沈端道:“员外尽管放心去。这条路我走熟了的,货场的主人我都认识。你若是找人不方便,这镇上我有认识的人,可以帮着搬运货物。”
初员外忙道:“不敢劳烦虞侯。我做生意久了,自然有人手。”
说完,初员外带了个伴当,自去找人了。
看着初员外远去,沈端看看前面的几十辆车,摇了摇头。李子还好,枇杷经过了这些日子,许多已经坏了。赶车的人远远就能闻见一股酒味,向沈端说了许多次,沈端只是不管。
在货场里一株大柳树下坐了,沈端对黄员外和林升源道:“一会初员外来搬了货物,我们出去找一间酒铺,痛快饮两杯。明日天不亮便行,不用天黑,就能赶到襄城县了。”
黄员外称是。忍不一会,实在忍不住,道:“初员外贩的枇杷,路上坏了许多。我在后面,依然能闻见酒味。这样做生意,岂不是要亏了本钱?”
沈端道:“我们只管运货,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襄阳装车的时候,是初员外看着装的。现在即使全部坏了,也与我无关。”
黄员外点了点头。又道:“从襄阳到这里数百里路,以前有人贩枇杷么?”
沈端道:“我还是第一次运这货物。现在看来,枇杷不耐久放,这样贩运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