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厅里，几个首领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出的主意五花八门。栾庆山坐在上面，一时委决不下。
洛阳府衙，王宵猎看着姜敏的公文。过了很久，才放到案上。
一边的汪若海道：“没有想到姜敏能够一战全歼金军，这可是大胜！以一千多军队，加上梁兴不足两千人，全歼三千金军，以前谁敢这样想？看来，我们对军队实力的估计还是不足。”
王宵猎道：“的确是估计不足。我担着天大的干系，不敢太过乐观啊。军中有了炮，正好克制金人。但是，我不敢把这种优势想得过大。如果金军出现天纵奇才，改变了战法，不受火炮制约怎么办？最稳妥的，是不能把战争胜利的希望放在一两件兵器上面，是要练出真正的强军。”
说完，王宵猎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首领和将帅之间的区别。王宵猎作为政治首领，不能够把问题简单化，要想到各种可能，要保证己方最后的胜利。姜敏就不同，可以把单项优势发挥到最大。即使出了问题，后果也是王宵猎承担，从其他方向弥补。
站起身来，王宵猎看着窗外。
已经是暮春时节，园里百花争发，树木吐绿，草莺鸣春，一幅欣欣向荣的样子。经过了多年浩劫，中原大地又恢复了生机。这万物复苏的春天，正好似中原。
想了好久，王宵猎道：“从河东来看，我们对各军队的任务，设置得还是保守了一些。把姜敏的公文，重新整理一下，发红李彦仙、牛皋和邵凌三人，让他们看一看。告诉各军，战斗中要充分发挥火炮的威力。敌军结重阵，要毫不犹豫地使用火炮猛轰。敌人逃跑，骑兵一定要跟上，抓住所有战机。刘麟的军队已经集中到开封府，东线的战斗即将打响。告诉牛皋，要达成火炮的突然性，发挥最大威力，用最短的时间结束战斗。胜利之后，立即取孟州、怀州，北上取泽州，甚至取隆德府。告诉邵凌，一定要把拔离速的主力堵住，配合李彦仙全歼！战后北上，取河中府、解州和绛州。这一战，不但要守住洛阳，还要占领晋南！”
汪若海吸了一口气：“节帅气魄好大！”
王宵猎道：“我以前对军队的战斗力估计得低，想着即使获胜，能取孟州、怀州，占住陕州就够了。从姜敏在神山县的战斗来看，这是不够的。我们不但要占领京西路，还要占领晋南，全取中原！”
中原，最狭义的应该是指三河之地，即河内、河东、河南三郡。所谓“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
上古时期，这一带发展较早，条件也好，是中国的核心地区。当然，到了宋代，早已经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三地早已不是天下富庶之地了。王宵猎之所以要占领这些地区，主要是因为与洛阳地理上连在一起，占领了之后比较容易形成一个整体。由于前几年杜充决黄河，王宵猎不容易向黄河下游扩展，只能如此。
暂时不西进关中，是因为王宵猎不想过早地与朝廷正规军接触。一旦进了关中，张浚可能会指挥自己的军队，出现自己不能掌控的情况。这种情况，是王宵猎尽量避免的。
汪若海道：“占了绛州，金军还能安坐太原？”
王宵猎道：“女真就只有那么多人，就只能征出这么多兵。这些年来，他们灭辽，破开封府，打西夏，周围到处都是敌人。是敌人就要防守，怎么能够守得过来？打陕西，就没有足够兵力守河东，这是天生的缺陷。我们已经攻下洛阳了，当然要打出去。最近的地方，就是河东路嘛。”
汪若海点头：“节帅说的是。金军要救河东，恐怕要调数万大军来。”
王宵猎摇了摇头：“从神山县一战来看，金人发倾国之兵，我们也不必怕他们。这样就不同了。我们可以牢牢占住洛阳一带，安心发展自己的力量。”
这么多年，汪若海看得出来，王宵猎虽然没有造反，但对朝廷也说不上多么尊敬。远离朝廷，王宵猎都是安心发展自己力量。周围有难，从不吝于救援，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第605章 怎么不走了？
白沙镇邻金水河畔，有两京驿路通过，是开封府到郑州的重镇。刘麟征洛阳的大军，前锋正驻这里。
李成全身戎装，从军营中慢慢走过，看士卒用的早饭。表情极为严肃，见有饭不好的士卒，叫过他们的带兵小校严厉责问。只要在军中，这是李成每日必做的功课，从不马虎。
看过了士卒伙食，李成才回到帅帐，手下上了饭食来。无非是一大碗粟米，一碟咸菜，与士卒无异。
作战时身先士卒，驻营时士卒不食己不食，有病者必然亲视，这是李成带兵的特点。古书上名将有的行为，李成几乎一样不拉。他的军队号令严明，自己勇猛强悍，是两宋之交的一员猛将。正是因为律己极严，李成野心也大。曾经两次接受朝廷官职，最后都再次造反。直到张俊进剿，被岳飞打败。
现在投到了刘豫之下，李成依然保持以前习惯，带着一万大军作为刘麟的先锋。
刚吃了几口饭，一个亲兵进来，叉手道：“太尉，皇子派人来传口令！”
李成听了，急忙站起身来。道：“快快请传令的人进来！”
不多时，一个刘麟的亲兵进了帅帐，对李成行礼。
李成回了礼。问道：“不知皇子有何军令？”
亲兵道：“皇子命先锋在白沙驻军，不要前进了，等候军令！”
李成愣了一下。道：“前方已经逼近郑州，为何不进军，要等在这里？”
亲兵道：“太尉，皇子要我告诉你，河东路的金军被全歼，来不了中原了。没有金军，我们如何敢跟王宵猎的十万大军交战？还是等在这里，看西边金军打得如何。”
李成笑道：“皇子也太胆小了些！纵然是没有金军，我们也能夺回洛阳！”
亲兵道：“皇子军令也已传到，太尉自己决断。这便告辞！”
李成再三挽留，亲兵只是说要回去复命，径自去了。
看着亲兵离去的背影，李成摇头。道：“皇子自小深宅大院长大，没有见过世面，竟然如此胆小。三千金军能顶什么用？他们不来，这仗就不打了？”
只是寄人篱下，只能听命。叫了亲兵来，去传令全军在白沙镇驻扎，不再前进。
尉氏县衙，牛皋放下手中公文。道：“姜敏年纪轻轻，打仗倒是厉害。手下一千多人，只用几个时辰，就全歼了三千金军。这种仗，以前哪个能够打得出来？有此战绩，也是名将了。”
解立农匆匆进来，对牛皋道：“都虞候，李成昨日在白沙镇一天，没有前进。据游骑说，他安营扎寨，好似要在白沙镇长住下来。难道伪齐不想攻打郑州了吗？”
牛皋把手中公文交给解立农。道：“金军就是伪齐的胆。没了金军助阵，刘麟自己先怂了。”
解立农看完公文，不由赞道：“好厉害！姜敏不到二十岁年纪，竟然能打出这种仗！”
牛皋道：“你注意看公文，姜敏是充分利用了火炮，才有如此战绩。制司特别提醒我们，此次作战，要充分发挥火炮的作用。把炮用火了，比什么都强。”
解立农又仔细看了一遍公文，点头道：“是啊，火炮此物真是神器！一炮出去，就能碾出一条血路！金军最喜欢结重阵打硬仗，不正好被火炮克制住！”
牛皋道：“不错，火炮正好克制金军，姜敏才有如此战绩。我们军中也有炮，要用好才是。”
解立农道：“李成驻在白沙，顿足不前，我们纵然有炮又有什么用？他们不来打啊！”
牛皋笑道：“他们不来，我们就去。作战嘛，不是敌攻我守，就是我攻敌守。再等两三天，如果李成还不动，我们就要动了。制司的公文强调，此次战役不能够拖延太久，要尽快结束。消灭了刘麟一军，我们要过黄河，去夺隆德府呢。节帅的意思，还是置开封府不管，去攻河东！”
解立农再次拿起公文，重新看了一遍。道：“不错，制司命我们尽快结束。那就只能由我们进攻了。”
说完，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地图。道：“若由我们进攻，当直接攻击中牟的刘麟，与郑州的曹智严一起合围白沙镇的李成。如此，才能尽可能多的歼灭伪齐的军队。”
牛皋点头道：“不错。节帅本来的布置，就是郑州挡住伪齐军，我们从一侧绕击敌后。现在敌军不动，我们只能进攻中牟，先消灭齐麟的军队，再合围白沙镇的李成。此事要曹智严一起行动，让他明天来尉氏，我们一起商量。”
解立农称是。
这个年代获得对方情报没那么容易，刘麟又不注意此事，一直不知道解立农的主力已经集中到了尉氏县。如果不是河东路金军意外失败，他这一两天就到郑州城外了。
王宵猎的布置，是让刘麟进攻郑州。曹智严守住郑州城，挡住刘麟军队，解立农率军出尉氏，绕击刘麟后路。如果双方配合得力，可以一战歼灭刘麟的军队。
现在刘麟突然地中牟县城不动了，就只能由解立农主动出击了。
这一带是广阔的黄河冲击平原，沃野千里，无险可守。不能够合围敌人，则很难消灭。不能消灭敌人，占领几个城有什么用处？有了十万军队，王宵猎的作战思想与以前就不一样了。
以前是救险，哪里受到攻击，王宵猎就带兵去救哪里。只要击退敌人，守住了地方就是胜利。现在不同，王宵猎追求的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而不是一城一地得失。
金军能够征集到的兵力极限，不超过二十万。这二十万人，消灭一万是一万，金人没有地方补充。在广阔的中原地区，占领地方意义不大，应该追求歼灭敌人。只要歼灭七八万金军，双方的力量对比就变了。
如果兵力占了优势，王宵猎能获得对金作战的主动权，那时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沦陷的广大地区，一场大战就可以收复数十城，现在要来只能分散自己兵力，有什么用处？
第606章 难处
河南府衙官厅，王宵猎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的地图。旁边一壶茶，已经凉了。
汪若海进来，道：“牛皋来报，说刘麟到了中牟县，其前锋李成到了白沙镇，突然不动了。他们估计，应该是刘麟得到了河东路金军败亡的消息，不敢再前进。”
王宵猎道：“正常，刘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没有金军也敢进攻。牛皋准备怎么办？”
汪若海道：“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由解立农的右军出击中牟，先解决刘麟。而后曹智严出郑州，与解立农一起夹击李成部。刘麟一共三万军队，一万是前锋，中牟县应该有两万人左右。”
王宵猎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告诉牛皋，进攻中牟时不应该追求全歼，而应该堵住退向开封府的路，让刘麟与李成合兵。他们合兵，曹智严与解立农夹击就更容易。”
汪若海称是。
王宵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道：“战前我们做的计划，估计得可能太简单了。神山县获胜，金军明显谨慎了许多。不只是东线的刘麟逡巡不前，西线的拔离速到了陕州之后，也按兵不动。郑建充到了潼关，离陕州已经很近。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拔离速应该东进了，后路有郑建充替他掩护。在陕州不动，其行为就很难捉摸。”
汪若海道：“应该是在陕州等郑建充，甚至在等折可求。”
王宵猎摇了摇头：“眼看着就要四月了，天气很快热起来，拔离速如何等得起？金军的动向，很可能出人意料。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虚晃一枪，不打撤兵了。”
汪若海笑道：“节帅多虑了，金军岂会如此没用？数万大军前来，只是虚晃一枪。”
王宵猎道：“只要拨离速不离开陕州，我们堵不住他，这一仗就很难打了。兀术进陕西的时候，曾经被堵在渑池一次。之前拔离速可能不在意，来得气势汹汹。河东路金军失败，他就变得谨慎起来。”
说完，王宵猎转身看着地图。道：“我担心，最重要的西路一战，不那么好打。金军谨慎起来，就很难把他们堵在群山之中了。世上没有傻子，我们在渑池一带的布置太明显，金军怎么会一头扎进来呢？”
汪若海上前，一起看着墙上的地图。
过了好一会，汪若海道：“节帅以为我们该如何布置？”
王宵猎道：“我想，西线一战的战场，选在渑池可能就打不成了。——东线刘麟停在中牟，骑兵用处不大了。立即命令骑兵团，全军转移到新安，用于西线。洛阳周围附近，所有的骡马征集起来，让中军用于拉炮。还有，让李彦仙回洛阳几天，我们商量一下。这场仗，要换一种打法。”
汪若海称是，急急去安排。
王宵猎重新坐下，看着墙上的地图，不住思索。
第三天上午，李彦仙快马赶回了洛阳，直接到了河南府衙。
见到李彦仙回来，王宵猎道：“现在战事紧急，你就辛苦一点，不备酒筵招待你了。”
李彦仙道：“酒什么时候都能喝，当然是战事要紧。节帅叫我回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王宵猎起身，站到地图前。看着地图道：“河东姜敏大胜，一战全歼了三千金军。消息传来，金军和刘麟一下都谨慎起来。东边刘麟在中牟逗留不前，似在观望。西线拔离速在陕州不动，好似在等其他两军。如此一来，我们先前的计划就行不通了。牛皋决定，由解立农的右军主动出击，进攻中牟。占领中牟后，与曹智严合围白沙。我想西线的布置，也要变一变才行。”
李彦仙上前，看着地图道：“拔离速东来，总不能一直在陕州，一定会东进的。无非是等其他两军来，留下足够的人守住陕州，不要被我们断了后路。”
王宵猎道：“不只如此，他东来还会特别谨慎。只要我们一出卢氏县，很可能就全军回去了。在渑池一带，我们原来的打算是坚守阵地，邵凌占领陕州后，再主动进攻。如果拔离速跑得太快，是追不上的。拔离速若跑了，我们在西线摆下这么大阵仗，又为了什么？西线一战，必须要以歼灭拔离速大部为目标。”
李彦仙道：“节帅说的是。打退拔离速并不难，难的是歼灭他。”
王宵猎道：“是啊，从靖康以来，数年时间，金军的主力没有受到损失，还越打越强，这样怎么行？以后我们对金军，不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要以歼灭敌人为目的。”
说完，指着地图道：“想在渑池包围、歼灭拔离速，看来是很难了。打退他，没什么意思。这种情况下，我们要主动出击，寻找歼敌的机会。我的意思，是你率新安县的中军主动进攻陕州，邵凌从卢氏进攻虢州。只要攻下虢州的速度足够快，就能把拔离速堵在陕州一带，聚而歼之！”
李彦仙看着地图，过了一会道：“陕州是门户之地，想围住拔离速可没那么容易。”
王宵猎道：“是啊，东西我们可以堵住，北边却没有什么办法。所以这一仗，要由你对付拔离速，邵凌去堵金军的退路。你大军西进到陕州后，邵凌立即出卢氏，以一部兵力围攻虢州，大部兵力由灵宝渡河，向北占领解州。这样我们的兵力虽然分散，却把拔离速的退路给堵死了。”
李彦仙点了点头，仔细看着地图。过了一会才道：“折可求才刚到隰州，暂时可以不管。我以三万余兵力进攻拔离速两万多人，没有什么问题。邵凌不足三万人，要进攻虢州，还要对付郑建充两万余人，还要堵住拔离速，任务太重了。一旦出现意外，也没有人支援，实在太冒险了些。”
“郑建充——”王宵猎默念着这个名字，在地图前走来走去。
未投降金朝之前，郑建充是宋军统制、鄜延路兵马都监，兼知延安府，娄宿攻入陕西后降金。实话说，这是一个还不错的官。不阿谀上司，不苛待下属，为政宽简，军队百姓皆得其便。作为将领，军队也有战斗力。
陕西很多降官就是这样。宋军在时为宋臣，金人来了便降金，一直做着陕西的官，带着陕西的军队。其中很多人能力还不错，比刘豫那边的人强得多。
对付这样的人，一时之间王宵猎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他们本身有能力，不能忽视他们。忠诚性又不高，一会倒向这边，一会又倒向那边，完全靠不住。
第607章 等一等
卢氏火山关下，邵凌趴在桌子上，研究着附近的地图。这一带山高林密，地势复杂，地理比不得平原地区。
一边都统制邵兴道：“郑建充两万余人已经到湖城县，两天后就可以到灵宝了。等他过去，想来拔离速就会东进渑池，我们出去攻虢州的日子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