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过来上了茶,看了看王忠,便就走出了门去。到了院子里,在池子边上坐了,看着池子里荷花的花骨朵出神。
这些日子,有人要把撺掇着要把自己嫁给王宵猎的消息,林夕当然知道。但是此事是好是坏,林夕并不知道。
王宵猎是高官,治下二三十州地盘,在地方简直跟皇帝一样。对于地方百姓来说,这样的身份不得了。一般人的眼光不会看得太长远,大家只看到王宵猎现在风光无限,不会去想他面临的难处。林夕虽然知道,维持这样的局面定然不容易。但到底是怎样的不容易,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情是好是坏?如果婚事成了,是一段什么样的婚姻?王宵猎虽然是一个高官,但是一个好人吗?如果王宵猎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好丈夫吗?林夕不知道。
池子里的荷花刚刚露出淡淡的粉色,水中有红色的鱼在游。林夕痴痴看着,心情无法言说。
早上王宵猎刚刚洗漱罢了,到王青秀院子里问讯。王青秀道:“自小便听说洛河的鲤鱼最是鲜美,却没有尝过。今天来了洛阳,怎能不尝一尝这洛阳名珍呢?听说洛河里面,有一家画舫鲤鱼做得最好,大郎中午陪我去如何?”
王宵猎愣了一下。刚想回答说自己今天有公事,但转念一想,姐姐刚刚来洛阳,不好拂她的意。便道:“姐姐想吃洛河的鲤鱼,不过小事。我今日忙完公务,带两条回来就是。河南府里的厨子蒋待诏,着实好手艺。让他来做,姐姐必然满意。不必为了吃条鲤鱼,就到画舫上去。”
王青秀道:“我就想到画舫上去,不想在家里吃。”
王宵猎还想再劝,见姐姐态度坚决,只好叹了口气。道:“姐姐在家里稍等,我去府衙处理些公务。今天中午早早回来,与姐姐去吃鲤鱼。”
说完,出了王青秀的院子。
洛河上的画舫,在孟邦雄守洛阳的时候,只剩下两三条。王宵猎占领洛阳,市面上繁华起来,一下子多了七八条出来。这些日子,襄阳的富商看到了洛阳的商机,纷纷北上,这些画舫的生意很好。
不过作为此地的最高长官,王宵猎没有上过画舫。一是公务繁忙,再一个王宵猎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到了河南府衙,王宵猎叫过崔青来。对他道:“今天姐姐想到洛河画舫上吃鱼,你去问问,哪一家做得最好。问过了之后,再到我府里去,问问姐姐满不满意。”
崔青恭声称诺,告辞去了。
王宵猎摇了摇头,进了自己官厅。今天姐姐的样子,着实有些怪怪的。
已经定下来,过了端午,五月初八王宵猎和汪若海出发,向北巡视河东几州。从洛阳出发,先向西到陕州,折向北去绛州,再到晋州。看过晋州后,向东去隆德府,再去泽州,从泽州经太行陉去怀州,最后从孟州返回。
这是洛阳到河东的两条路线,都非常险峻。
向东到陕州,经过的路线是函谷关,险要自不必说。回来时经过的太行陉,有天下雄关“天井关”,一路上大多是羊肠小道,也极其难走。
正是有这些雄关险道,河东路山河自固,才自成一体,成为天下之锁匙。
金军兵力不足,宋朝防守不力,从东到西处处都是战场。金军兵力的缺乏,使许多要地失去了价值,才让王宵猎轻松攻克。当然,金军占领这些地方的时候,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由于金军在陕西只有三四万人,又攻不破蜀口,那里实际不再是重要战场。王宵猎要北上,攻击的重心,放在了河东路,特别是太原城。而金军的防守,也以太原为核心。
对于这处重要的战场,王宵猎不能撒手不管,不亲自走一趟怎么放心?
第654章 我见过她
河南府衙在临圜坊,王宵猎买的房子在北边的延福坊,紧挨着洛河。
从府衙出来,王宵猎很快就回到了家中。王青秀早已收拾整齐,见王宵猎回来,便由崔青带路,向北而去。
到了洛河岸边,王青秀看着荡漾的碧水,道:“听老人说,以前洛河上面舟船如织,现在却这么冷清,着实令人唏嘘。现在这里归大郎管,但愿能变成原来那样热闹才好。”
王宵猎道:“需要时间,慢慢来。”
两个人说着话,一艘小船从洛河里划来,到了两人跟前。
崔青道:“这船接人去画舫。大娘子小心些,船上不太稳。”
王青秀道声没事,与王宵猎和崔青几个人上了小船。
小船摇摇晃晃在洛河里划着,崔青对王宵猎道:“这一家画舫,是一个叫吕员外的人开的。本来孟邦雄占据洛阳的时候,他的船收了,这几年甚是残破。节帅占领洛阳后,请了高手匠人修复一番,才又开了起来。船上请的有高手厨子,做洛河鲤鱼是一绝。大娘子亲自问过了,觉得甚是满意。”
王宵猎道:“只要鲤鱼做得好,能合姐姐口味就好。”
王青秀笑笑,看看王宵猎,没有说话。
靠近画舫,吕员外早就站在船边。吩咐一边的小厮准备踏板,把王宵猎一行接上船来。
上了船,吕员外道:“节帅今日登船,小的这艘画舫真地蓬荜生辉!阁子已经准备好,节帅请随小的来。”
说完,亲自带着王宵猎几人,进了一个小阁子里。
虽然说是小阁子,在船上算是非常大了。靠窗摆了一张桌子,一边一张椅子。旁边一张屏风,屏风后面的空间不小,可以放外袍、帽子之类。屏风旁边还有几张凳子,一张低桌上有些茶果。
请王宵猎和王青秀两人坐了,倒了茶,吕员外道:“节帅且稍等,酒菜一会上来。今日渔夫捕了一条五斤重的大鲤鱼,小的买了来,一会节帅尝鲜。有什么吩咐的,唤小的进来。小的就在门外。”
王宵猎道:“你是这一艘画舫的员外,如何等在这里?来个小厮,有事我吩咐就是了。”
“不妨,不妨!”吕员外满脸堆笑。“节帅来到小的船上,是天大的颜面!小厮们手忙脚乱,如何服侍得好?”
对于这种事情,王宵猎一向不计较。员外愿意服侍,就随他们去,自己也不会特别在意他们。
崔青带着手下和吕员外一起到了阁子外面,里面就剩下王宵猎和王青秀两人。
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洛河水碧波荡漾,还有水鸟上下飞翔,着实是令人心胸开阔。偶尔还会有一两条鱼蹦出水面,在空中伸展身姿,很快落入水中。
突然,王宵猎眼睛一亮。
就见洛河岸边柳树下的一个茶铺里,靠边坐着一个少女。少女穿着湖绿色的裙子,皮扶白晰,一头乌发,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绕着桌上杯子的边,歪头脑袋。
离得远,王宵猎看不清少女的模样。但只看身姿就知道,这是自己刚到襄阳时在鹿门寺见过的那个少女。
世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两人刚见第一面,就如已经相识千万年。在这滚滚红尘中浮沉,只是为了见那个记忆深处的影子。王宵猎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轮回,只是为了等这一个影子。
“大郎,那个小娘子美吗?”
这个时候,王青秀突然笑着问王宵猎。
王宵猎道:“离得太远,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不过看她样子,想来是美的。”
王青秀“噗嗤”笑了出来。道:“你盯着那里已经看了好久了。刚才吕员外上了酒菜,你都一动不动!”
“是吗?”王宵猎转过身来。“我自己没觉得。”
王青秀道:“你想不想知道那小娘子的名字?有没有许配人家?”
王宵猎道:“看她的装束,就知道还待字闺中。不过倒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个年代的女人,一般来讲,小女孩的时候一个装束,少女又是一个装束,所谓及笄之年。等到定了亲,又是一个装束。嫁了人,又是另外一种装束了。
看女子的穿着打扮,一般都能知道有没有定亲,有没有嫁人,不像后世那么麻烦。
王青秀道:“这个小娘子叫林夕。我昨日跟你说起,为你找了一户人家,就是这个小娘子。”
“这么巧吗?”王宵猎猛地抬起头来。“难道,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王青秀道:“你看小娘子俊俏,就说什么天定的缘分!”
王宵猎大笑:“姐姐,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在你面前,我何必说这些闲话。这个小娘子,以前在襄阳的鹿门寺我见过。只是那时没有见到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只是记得穿着湖绿长裙子,在我面前一下了过去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念念不忘,没有想到今日遇到。”
“你以前见过?”王青秀吃了一惊。“她们一家,确实在鹿门寺里待过。”
王宵猎点头:“是啊。虽然当时没有见到她的样子,今天看起来也是影影绰绰,我确定就是一个人。”
王青秀有些奇怪。问道:“既然如此,这些年来你怎么从来没有问过?以你的权势,这种小事,随便问一问便就知道了,又何必等这些年?”
王宵猎道:“当时我见到她,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只能是天定的缘分。既然是天定的缘分,我又何必去问呢?兜兜转转,总还是会遇到她。”
王青秀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王宵猎,好似不认识他了。
自己的这个弟弟,从小看着长大,一直觉得天下间再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他了。忽然之间,王青秀觉得,连自己也不了解他。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奇怪的事?
天定的缘分,老天爷会如此成全人?
兜兜转转许多年,我未婚,你也未嫁,原来我们还会碰到一起。这些年来,王宵猎对于自己的婚事,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看着自己,跨过了千万年。
那双眼睛,是林夕的眼睛吗?当然不是。但那双眼睛的主人,是林夕吗?谁又能说得清呢。
第655章 掌书记
王宵猎同意与林夕的婚事,让林升源和王青秀喜出望外。忙忙碌碌,开始亲事的各种程序,挑选日子。只是没有人问一问,林夕愿不愿意。是啊,林夕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将要过端午节,刘子羽从寿安县回来。
原来兀术开始从陕西撤退的消息传到张浚耳中,东西夹击已不可能,命刘子羽速回凤州。
进了洛阳城,刘子羽到河南府衙见王宵猎。
饮了茶,刘子羽道:“我在寿安的这些日子,见了节帅的军校,才知道节帅的军队与其他军队大不相同。等我回到凤州之后,会向枢密禀报,能学的应该会学一些。”
王宵猎道:“我的军队不再注重个人,而是重视军队这个组织。所谓名将,是在战争中屡立战功,用事实来说明他们功绩的。现在其他军队,哪一个会注重这些?参议不觉得我这样做鄙陋,已经难得了。”
刘子羽心道,若不是你连战连胜,用事实证明金军不是对手,只怕我也不会瞧得上这种方法。如何用兵练兵,前人的著述如汗牛充栋,偏偏你就要与别人不一样,哪一个会看得上呢?
说了一会闲话。王宵猎道:“人在这个世界上做事,大致分来有两种。一种是无组织,一种是有组织,大多数情况下有组织胜过无组织。军队是高度组织化的,要想有战斗力,必须从组织是想办法。只是要加强军队的组织能力,就要踏踏实实地研究、工作,说大话是没有用的。但是,有许多人,就喜欢说大话。如果让他们天马行空,可以从开天说到辟地,从太阳说到月亮,什么都懂。但如果让他们做事,就手忙脚乱,什么也不行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而不是夸夸其谈的人。”
刘子羽拱手:“多谢节帅,某心中自然有数。”
王宵猎也不知道刘子羽理解多少,也不好多说,备了酒筵为他送行。
人类历史纷纷扰扰,看似杂乱无章,其实还是有迹可循。我们对一件事务的认识总是从浅薄到深刻,从只知其皮毛到认识其本质,一步一步深入。人类社会的事,总是从无组织到有组织,从组织简单到组织复杂,一直复杂到组织力开始降低,整个结构崩溃,再从头开始。
军队高度组织化,战斗力与组织能力高度相关。从汉时的一汉当五胡,到宋朝时打不过西夏,打不契丹,还打不过金朝,也打不过后来的蒙古,可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汉人军队的组织能力在降低,周边民族的组织能力在上升。
找其余的原因,什么汉人怕死不能打,什么崇文尚武军人地位低,什么军队缺少马匹,诸般种种,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要从军队的定位、组织入手,分析军队组织能力的降低。
从王宵猎注重军队的组织建设,其军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反映到战斗力上,远远超出了王宵猎自己的估计,更加超出了其他人的估计。
送走了刘子羽,王宵猎接到了朝廷的诏书。由于兀术北撤,同意王宵猎改编王彦的军队。
放下诏书,王宵猎百感交集。想当年自己在开封府,对军队事务一窍不通,还多亏王彦帮忙。没想到几年后,王彦会成为自己的属下。而且王彦只有三千人,编入王宵猎的军队,并不算重要力量。
五月初六,王彦到了洛阳。
王宵猎迎出城外,接了王彦进城。
到了府衙,王宵猎摆下宴席,请了一些老人,为王彦接风。
众人各自落座,王宵猎道:“镇抚此番来洛阳,我们算一起共事了。愿齐心协力,做出一番事业来!”
王彦苦笑:“节帅,我到了洛阳,也不是镇抚了。近日得诏令,节帅为京西南、北路、河东南路宣抚处置使,治下不再设镇抚。金、均、房三州本归京西路管辖,已经裁撤了。”
李彦仙还没有回来,但是升任的诏令王宵猎已经知道。
宣抚处置使的职权比宣抚使稍重,可以便宜黜陟属官,真正的一方大帅。对王宵猎最重要的,是此职与在秦州开府的张浚职位相同,不用再担心他控制自己的军队了。
王彦的镇抚使被撤,本来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张浚手下,再一个就是到王宵猎这里来。富平之战后,王彦与张浚的关系并不愉快,再三考虑,还是来了洛阳。
见王彦郁闷,王宵猎笑道:“你来了洛阳之后,便任参抚处置使司的参谋官吧,与陈求道、陈与义、汪若海三人相同,帮着我参谋军事。我设了一个司令部,里面一直缺个掌书记。子才愿意,就在司令部里任职掌书记如何?”
王彦道:“我在金州,对于节帅军中事务还是知道一些。你军中许多的规矩,我并不熟悉,只怕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