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道:“此事倒也不难。不过,这些匠人在我这里俸禄优厚,朝廷要舍得给钱才行。”
折彦质笑道:“这有什么!只要真正有用,朝廷要怎么会在意多给他们钱?”
王宵猎对陈求道道:“参议,你去看一看需要多少工匠,现在他们一个月多少钱。再问一问都承,到了行在后朝廷愿意给他们多少钱。如果钱合适,问一问有多少人愿意去行在。”
陈求道拱手称是。
折彦质不由长出一口气。在洛阳的这些日子,由于王宵猎不在,其他人对自己的要求都是推三阻四。本来以为王宵猎回洛阳后,此事也不会顺利,没有想到王宵猎根本没有阻挠。
吩咐完了陈求道,王宵猎对折彦质道:“都承也是老于军伍的人,对于军中的事务很熟悉。实话说,火炮在战场上确实有很大的用处。特别是,火炮的射程比较,比弓弩远得多。两军列阵,便如用弓箭射住阵脚,有了火炮之后军阵之间离得更远。还有,一炮发出,可以打透十几人。像以前那样,列成军阵徐徐进攻,没有到敌人阵前,就全死在火炮下了。军中装备火炮之后,如何作战,我摸索几年,还是没有头绪。朝廷有了火炮之后,也要注意这些事情。”
折彦质道:“这有何难?领兵的都是宿将,自然有自己主意!”
王宵猎笑了笑,对汪若海道:“都承这是在说,我们这里包括王书记,没有一个是宿将。怎么用火炮,当然是稀里糊涂!若是打惯了仗的,自然有主意!”
第695章 不能让步
听了王宵猎的话,折彦质急忙摆手:“宣抚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宵猎道:“都承,是不是这个意思无关紧要,有什么呢?造火炮我用了无数心力,只是希望献给朝廷,要好好使用才是。这样一件军中利器,不要用糟了。”
说完,举起杯来,让大家饮酒。
王宵猎前面一句话,让折彦质很是尴尬。席间再没有话说,酒筵早早结束。
回到住处,王宵猎洗了把脸,来到前边官厅。见汪若海在那里,道:“参议没有回去歇息?”
汪若海道:“我不善饮酒,一时也睡不着,便到这里来。”
王宵猎在桌前坐下,翻看着案上公文。
汪若海道:“折彦质到洛阳,说是要火炮,宣抚没有任何阻挠。可今日酒筵,对此事也不是十分满意。”
放下手中公文,王宵猎道:“我是朝廷大将,朝廷要火炮,又有什么好阻挠的。对此事不满意也很自然。这样一件大事,折彦质空着两只手就来了,朝廷好大的脸!再者说,听折彦质话里意思,朝廷以为,我们是有了火炮,才能够在战场上打败金军。这样想,是要吃苦头的!”
汪若海一惊:“宣抚为何这样讲?”
王宵猎道:“参议以为,西京一战金军、伪齐都吃了火炮的苦头,他们会怎么做?”
汪若海道:“自然是派出人来,想方设法偷火炮制造之法。洛阳城里,现在应该有他们的人。”
王宵猎点头:“不错,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不过,他们派人到洛阳城里,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人的踪迹,早早就被盯住了。对于火炮匠人,我们看得又严,一时之间他们得不到火炮的制造之法。但这种事,能防一时,怎么能够防一世呢?早晚有一天,金军也会得到火炮制造之法。此事我们防得再严,也不可能防住。所以军中要做的,就是精研火炮使用之法。哪怕金军有了火炮,依然不是我们对手。”
汪若海一惊:“宣抚是说,火炮到了朝廷手里,就防不住金人了?”
王宵猎叹了口气:“就连朝廷的诏令,刘豫都经常比我这个边防大将早知道,偷取火炮制造之法又怎么了?我估摸着,我们把火炮献了上去,要不了一年金军就学会了。”
汪若海道:“如果这样,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折彦质?”
“提醒什么?朝廷难道不知道?”王宵猎摇头。“诏令、宣命如何下发,路上驿传如何保密,这几年朝廷已经改了几次了。又有什么用?不是制度不行,是朝廷没有必要的态度。西京之战前,刘豫的使节在行在飞扬跋扈,有哪个官员敢管了?大战胜利了还好一点。但是,女真人到行在,还是我行我素,官府根本不敢管。这个样子,提醒折彦质又能怎么样呢?没有用的!”
汪若海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头。
王宵猎道:“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由他们去吧。我看这几天的公文,枢密院问我们,听说我们在扩军,问是也不是。下面的人不敢乱说,只能够放在这里,等我回来。这有什么难回答的?告诉枢密院是就好了。”
汪若海道:“现在与以前不同了。若我们私自扩军,枢密院不同意怎么办?”
王宵猎冷笑:“有什么不同?我们的兵,难道要枢密院养了?我们是朝廷大将,自然要听朝廷的话。可我们在前线面对金军,也不能什么都听朝廷的。说到底,朝廷对的话我们听,若是不对,就当不知道了。”
汪若海迟疑一下,道:“如果有违诏命,朝廷派人来问罪怎么办?”
王宵猎道:“那就告诉来人,我们为什么违诏命!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自缚双臂,去行在负荆请罪?”
汪若海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以现在王宵猎的实力,应该说对朝廷已经非常恭顺了。若朝廷不满足,想更进一步,很可能会起冲突。大将带兵在外,哪怕忠心耿耿,朝廷要挑刺,还是能挑出许多毛病来。就像岳飞,在诸大将中算是自律的,最后还不是被朝廷赏了一刀。王宵猎明白,对朝廷越是恭顺,他们越是会挑自己毛病。
今年张俊赶走了孔彦舟,荆湖一带除了杨么,终于大致平定。从行在到襄阳,长江水路现在基本通畅。自从前次到行在献俘后,朝廷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最近不管是中书,还是枢密院的公文,管的东西越来越细,语气越来越不客气,让王宵猎看了心烦。如果自己不表示出态度,让朝廷这样下去,谁知道后边有什么。
此次折彦质来洛阳,要炮没有什么,关键是空着两只手来的。哪怕朝廷没有钱,也应该表示态度,最少给王宵猎几坛御酒吧。这实际上是朝廷的态度,对王宵猎不满。
想到这里,王宵猎不由冷笑。出了官厅,一个人来到院子里,站在池边看着盛开的荷花。
朝廷有了火炮,必然就会有大臣大将觉得如虎添翼,兵力与从前再也不同。那个时候,对自己的态度,只怕还会更坏。此次来洛阳的,除了折彦质,还有大量文臣。如何对待他们,王宵猎需要想清楚。
王宵猎的治下,俸禄一切都发现钱,从来没有折支,也从来不会欠发。这个待遇,许多官员都看着眼馋。上次朝廷说要向这里派出官员,大量官员主动要来。
来可以来,王宵猎不反对。这个时代,特别是科举官员,本来就是从普通人中选出的优秀人才。哪怕是让他们学习理政,也比别人学得快。自己占领了这么多州县,确实需要他们。但来了之后,王宵猎绝不允许改变了自己的施政理念。不能来了人,改变了自己。
接下来,王宵猎要面对这些人,处理棘手的事。自己推行自己的理政办法,不但是这些官员可能不满意,还可能会引起朝廷的猜疑。王宵猎一旦让步,很多事情无法想象。
第696章 府州来人
折彦质回到驿馆,坐到院里的柳树下,不由叹了口气。今天酒筵,听得出来,王宵猎对自己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友好。特别是最后说军中没有宿将,明显带着戏谑成分。
靖康以来,对金作战最大的胜仗,就是王宵猎取得的陕州大捷。一战斩金军两万余人,着实震惊天下。不过李彦仙到行在献俘,朝廷厚赏,引起一些大将嫉妒。当听说王宵猎军中全靠火炮,就有人放出话来,说自己军中如果有火炮,必然能取得更大的胜利。
此次来要火炮,朝廷确实存了心思。如果王宵猎把火炮献上朝廷,朝廷照样仿制,分发各军。如果有军队由此能大胜金军,就说明王宵猎的军队不过如此。后续就可以想办法,让王宵猎逐渐缩小军队规模。
此事很容易引起王宵猎不满。朝廷选派使臣,人人都不愿意来。最后没办法,差事落到折彦质这个刚刚被招回京城的被贬官员身上。
王宵猎说自己军中没有宿将,那谁还敢说自己是宿将呢?
正在这时,驿卒过来。向折彦质行礼道:“官人,外面有个客人,说是与你熟识,请你过去相见。”
折彦质奇道:“我在洛阳没有故旧,哪里来的相熟客人?”
驿卒道:“小的不知。那客人只说是官人故交,给我几文钱,来通禀一声。”
折彦质只好起身。想了想,没有把人叫进自己住处,而是随着驿卒走了出来。一抬头,就见一个汉子站在房子阴影里。折彦质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不正是自己家里人?
等驿卒走远,折彦质快步上前。对那人道:“十八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五郎扭头看上折彦质,急忙上前道:“官人,你让我好找!这里不是说话所在,且随我来。”
“你稍等。”折彦质回到住处,跟随从说自己有事要出驿馆一趟,不要跟来。这才随着十八郎,出了驿馆。
看看离得驿馆远了,十八郎才道:“经略相公听闻官人来,不胜欣喜。特别命小的与范官人来洛阳相见。”
说完,指着前面茶铺道:“范官人怕被人认出,在前面茶铺里。”
折彦质听了,大步走到茶铺。就见角落里,坐着自己的妹夫范圭。
正要走上去相认,就见范圭看着自己,轻轻摆了摆手。折彦质明白过来,对十八郎道:“那边一间酒家,你与妹夫随着我过去,我们阁子里相见。”
说完,抬步向旁边的酒家走去。十八郎叫了范圭,紧紧随在折彦质身后。
进了酒家,折彦质要了一间小阁子。吩咐小厮,等范圭进来,让他们到阁子里来。
坐下没多久,范圭与十八郎进了阁子。看着折彦质,道:“天可怜见,我们还有活着相见的时候!”
折彦质站起身,紧紧拉住范圭的双手。一时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各自落座,折彦质叫过小厮,要了些酒菜,吩咐快点上来。
等到小厮出去,折彦质道:“你必然是得到了我来洛阳的消息,才来相见的吧?”
范圭道:“从年初陕州一战,经略便在洛阳布了眼线。听闻你来洛阳,命我星夜赶路,来与你相见。”
听了这话,折彦质不由叹了一口气:“十三叔已经投了金人,而我是宋臣,见了又怎么样呢?真是造化弄人!”
范圭道:“若是以前,相见还不如不见。现在不同,王太尉大军已经占领石州,甚至攻占了吴堡寨,到了我们的家门口了。是战是降,关乎我们全家性命!你既然已经被宋廷起用,就不能不问你的意见。”
折彦质道:“为什么起用我?正是因为王宣抚大军入河东,逼近府州,朝廷想十三叔能及时反正。如若不然,十三叔是伪齐的经略使,哪里有用我的道理?”
范圭道:“你明白就好。现在朝廷大军已经逼近府州,我们必须要想退路了。”
折彦质道:“王宣抚大军既然占了吴堡寨,有没有派人去府州?”
范圭摇了摇头:“没有。若是王宣抚派了人来,经略又怎么会如此着急呢?陕州一战,王宣抚手下大军,只用一天时间,就斩金军两万余,其凶恶远过金人。此时我们一着不慎,就葬送全家性命!经略退回府州,便就立即派了眼线来洛阳。只是在府州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洛阳消息,着实是心焦!”
折彦质听了,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十三叔莫非是想重归朝廷?”
范圭道:“折家的根基在府州,如果王宣抚打下太原,我们有的选择吗?而且看这两年形势,王宣抚占领河东,恢复故土是很可能的事情。我们本是宋人,又何必为金军卖命?”
折彦质点了点头。问道:“十三叔怎么想的?若是有意重归朝廷,应该派人来找王宣抚才是。”
范圭道:“经略怎么派人来?一着不慎,消息泄漏出去,金人岂会放过?金军正在朔州一带集结军队,只等秋天南下太原,与王宣抚大战。这个时候,只能谨慎行事!”
正在这时,小厮端了酒菜上来,两人住嘴。
等小厮出去,范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气道:“此事王宣抚派人取系经略最好,省却无数功夫。可偏偏王宣抚只想着向石州派兵,怎么让人生疑?”
折彦质道:“你此来洛阳,有什么主意?”
范圭道:“经略的意思,是你向王宣抚提一提府州的事。最好王宣抚派个可靠的人,来见经略。单等着与金军战于太原的时候,经略出兵攻金军后路,必建大功!”
折彦质苦笑:“你们不知道,我此来洛阳,王宣抚看着可是有些不顺眼。”
范圭一怔:“怎么回事?你是朝廷使臣,王宣抚不是该好好接待?”
折彦质有些无奈:“王宣抚一方大臣,军政大事皆一言而决。我作为使臣,他看着自然有些不顺眼。”
第697章 试炮
洛阳城外,折彦质看着架起来的火炮,对汪若海道:“参议,这就是火炮了?看着就是不凡!听人说,此物比床弩厉害得多,用的人还少,战场上真乃神器也!”
汪若海道:“初见时觉得厉害,见得多了就觉得不过如此。火炮确实比床弩、石砲厉害得多。一炮发出,可以洞穿数人。不过,要想用得好,还要看将领怎么布置。”
折彦质围着火炮转了几圈,连连点头。
这炮用铜铸成,看着如此之大,必然很重,不知用了多少铜。战争中大量使用,要花不少钱。
汪若海在一边看着折彦质,也不说话。王宵猎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火炮当成秘密武器,而是大量装备军队。使用得多了,大家就发现,这东西在战场上作用很大,但还要看怎么用。用不好,根本就起不了作用。用得好,可以最大的杀伤敌人,特别是压制敌人。
这些新式武器,在战场上有很大的作用。但对于指挥者来说,不能过分亏大这些作用。如若不然,就很容易过分依赖新式武器,失去战场的优势。或者战术过于畸形,不能充分发挥新式武器的作用。
历史上,当欧洲开始工业革命的时候,世界上其他地区的国家,大多因为各种原因封闭落后。特别是中国,鸦片战争时,政治黑暗,军队涣散,再叠加上武器落后,战果让后人看来不可思议。
正是因为有历史上的欧洲殖民全世界的例子,让许多人对武器的好坏过于重视了。甚至有一部分人,把这种技术上的差距作为划分文明的依据。用木棍、石块打仗,是一个文明阶段。用冷兵器,刀枪剑戟加弓弩,又是一个文明阶段。用热武器,火枪大炮,又是一个更高的文明阶段。诸如此类,一直用技术把文明向上划分。
文明怎么可能只是技术呢?人的文明,说到底是人,看人怎么生活。人的生活状态得不到改善,甚至到了能够遨游太空了,还有奴隶制,就有些可笑。
著名的科幻作家刘慈欣,经常讲降维打击。讲降维打击的时候,喜欢举一个例子。说是在非洲的一个殖民地,有一个家庭。这个家庭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不知怎么惹了周围部落,一千五百骑着马的骑士,包围了这个家庭。这个家庭惟一的武器是那时刚发明的马克沁机关枪。结果这个家庭用这挺马克沁机关枪,打死了来犯的骑士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