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少说二三十万……”有经验的老兵给出了个人的判断。
“嗯,只多不少。”军官们赞同道。
“那还打个屁呀……”将士们彻底陷入了绝望。这回不是他们不想拼,而是实在没法拼啊。
现在城中,还能动弹的将士已经不足两千,根本没办法形成有效的防御了。跟同样强弩之末的刀厮郎部拼一拼还行,在二三十万生力军面前,拿什么拼啊?
“操……”将士们颓然啐一口,纷纷苦笑起来。这贼老天,真是不弄死咱们不算完呀。
“不,你们想错了。”胡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走到城墙边,一边用只剩一组镜片的望远镜观察敌情,一边按捺不住的兴奋道:
“弟兄们,我们已经成功完成任务了!”
“为了救援被我们阻击的敌兵,麓川军已经倾巢出动了!”说着,他一指城外那面最大的金色旗帜道:“就连思伦发也被我们吸引过来了!”
胡泉又转过头来,红着眼眶,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他的将士们道:“此役征麓川之战,最难的就是这一步——将他们的大军引到我们的战场上!不然,他们躲在无边无际的湿热丛林中,我们就是几十万大军进剿,也奈何不了他们。”
“到时候师老无功,大军只能狼狈撤兵,我们就彻底奈何不了麓川了,甚至整个云南的基业,都可能因此而葬送。”说着他提高声调,让嘶哑的声音响彻城头道:
“而我们超乎寻常的坚守和牺牲,实现了这最艰难的一步,这就是我们坚守至今的意义啊!至于剩下的,就交给西平侯和我们的主力部队吧,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一定会一举歼灭敌军,给我们子孙后代一个安定的云南!”
胡泉的这番话,让将士们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涟漪,许多官兵忍不住泪流满面,甚至抱头痛哭起来,虽然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哭……只觉得这样哭一哭,心里很痛快。
前所未有的痛快!
“伯爷,我们算是英雄了?”有个只剩一只眼的士兵,红着眼眶问道。
“什么叫算是?我们已经完成了王爷托付的重任,当然是彻彻底底的英雄!”胡泉卸下了千钧重担,满脸轻松的大声笑道:
“不管这场战争,兄弟部队打的多漂亮,我们都是无可争议的头号功臣,我们的功劳必将彪炳史册,万古流芳!”
“哈哈哈,这么吊?”将士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生动,也跟着哈哈大笑道:“岂不是死而无憾了?”
“对,死而无憾。”胡泉点点头,又笑道:“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当个活的英雄。”
“哈哈哈,那是当然了。”将士们轰然大笑,不用他吩咐,便纷纷起身,熟练无比的做好迎敌准备。
既然已经是英雄了,当然得人死卵朝天了。不能晚节不保啊……
第一一零四章 初战
思伦发雷厉风行,当天便调兵遣将,将又小又破的定边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瞎子都能看出来,城内明军已是油尽灯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摘这个桃子,是以他手下将领纷纷求战,都嚷嚷着要为刀厮郎和死去的同胞报仇。
思伦发却不着急,淡淡道:“定边城就在那里,随时都能一口吃下。但倘若先把饵吃下去,如何能钓到大鱼?还是不要着急,等鱼儿上钩了再说。”
“是。”众将应声。
“利用这几天好生休整,让儿郎们养精蓄锐,迎战沐英。”
“遵命。”众将只好耐着性子,先围而不攻。
好在没让他们等多久,大鱼就来了。
只是这大鱼,来的远比他们料想的快多了……
……
思伦发素来谨慎,包围定边城的同时,又派一名叫召化郎的‘金伞大叭’,率两千‘郎木乃’,也就是负责侦查的部队,前往南涧河谷南口警戒,以防遭到俄陶所部偷袭。
虽然他不相信俄陶有那个勇气,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料理从宽,谨慎点总没有坏处。
于是召化郎来不及休息,便带着郎木乃骑兵,强打精神赶往南谷口开始巡逻。
和煦的日光照的人昏昏欲睡,麓川骑兵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都有些懒洋洋的。一来,从勐卯到定远相距千里,他们一路行军至此,确实有些疲惫。二来,他们可是最精锐的郎木乃,收拾俄陶那些臭鱼烂虾,完全不在话下。
“都打起精神来。”看到部下过于松懈,召化郎出声呵斥。“注意警戒!”
“是。”手下郎木乃参差不齐的应道。
“大叭放心。”他的副手笑道:“我们三十万大军至此,俄陶那帮家伙肯定有多远跑多远,借他们个胆子不敢摸老虎屁股的。”
“就是。”一众郎木乃也纷纷小声附和,都觉着大叭太小心了。
召化郎脸色不善,刚要出声呵斥手下,便听到一阵密集的嗖嗖声……
他脸色大变,‘敌袭’两个字还没出口,噗嗤一声,一支雕翎箭正中他的面门!
召化郎如遭雷击,惨叫都没发出,便直挺挺摔落马背。
几十个‘郎木乃’也纷纷中箭落马,余众慌忙俯身躲避,一时间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
“有敌人!”他们一边七嘴八舌的惊呼着,一边趴在马背上,四下张望,果然见到谷口两侧的山坡上,埋伏有大队敌兵。
“杀!”山谷中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敌军发起了冲锋。马蹄滚滚,敌军居然同样是骑兵!
而且跟他们这些只穿了胸甲,戴了头盔的轻装骑兵不同,那些滚滚而来的骑兵,头戴水磨锁子护项头盔,身穿水磨柳叶长身铁甲,连战马都披着金属制的镔铁赤马甲!
这种人马俱甲的重装骑兵,正是明军最精锐的具甲骑兵!
明军骑兵发起冲锋之后,又在马背上射了一轮箭,撂倒了大片的麓川骑兵。及至近前才将硬弓挂回鞍上,顺手抽出一丈长的马槊,平端着冲入一片混乱的敌阵中。
明军的马槊,槊头又长又宽、两面开锋,借着从高处冲下的那股力道,可以将麓川军身上那薄薄的铜甲,像纸壳一样轻易的撕开,更不用说他们的血肉之躯了。沾上碰上,就劈开肉绽、骨肉分离!
郎木乃上来就折了主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都是懵的,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只能靠着个人的勇武困兽犹斗。但他们手中的兵器,好容易砍到明军身上,却只带起串串火花,根本伤不到对方分毫。
麓川骑兵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攻击效果,不知道这仗还怎么打?一愣怔,就被明军马槊扫下马去,践踏成泥。
这就是具甲骑兵的厉害之处,除了针对他们的长枪兵,和跟他们同样人马皆着铁甲的重骑兵外,其他兵种想伤到他们都难。
又是以有备攻无备,成功突袭的情况下,自然砍瓜切菜,杀得麓川兵落花流水。
那些在后阵的‘郎木乃’,暂时还置身事外,他们纷纷擎起标枪,也不分敌我了,朝着绞在一起的两军骑兵,就是一阵投射。
同样被标枪射中,麓川骑兵直接透心凉,惨叫落马。而明军骑兵身上细密的柳叶甲,却能阻挡标枪深入,只是造成皮肉伤,并不影响他们战斗!
眼看着明军明明身上扎了标枪,却依然能挥舞马槊,大杀四方。后阵的郎木乃彻底打消了支援同袍的想法。
面对这群刀砍不伤,枪扎不透的恐怖明军骑兵,现在上去不是救人,而是送死啊!
于是还没加入战团的郎木乃,纷纷拨转马头,逃回河谷大营。至于被明军逮住的同袍,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明军也不追他们。具甲骑兵不是用来追击的,人马都披着沉重的盔甲,累死战马也追不上轻骑兵。只将逃不掉的麓川兵杀了个干净,便收兵了。
……
很快,幸存的郎木乃便狼狈逃回了麓川大营。
守军看到平素里耀武扬威的郎木乃,此时却丢盔卸甲,狼狈万状,不由发出阵阵哄笑,还有人打起了呼哨。
可见做人平时不要太嚣张,不然总有难看的时候。
思伦发却笑不出来,他面色铁青的听完逃回来的郎木乃副将的禀报,强忍着怒火问道:
“有多少敌兵?”
“回大王,五百左右……”那副将咽口唾沫道。
“五百?”思伦发当时就忍不住了,陡然提高声调道:“你是说五百明军,就击败了本王的两千郎木乃?连你们大叭在内,杀了你们七八百人?!”
“是……”那副将畏惧的点点头。
“蠢材,废物,饭桶!”思仑发当场破防,大骂起来。
“你确定他们是明军?”这时,刀干孟轻声问那副将道。
“肯定是。”副将又点点头,依然没从具甲骑兵带来的恐惧中挣脱道:“他们全身都包裹在铁甲里,就连战马都披甲,除了明军,不可能有第二支这样的精锐。”
顿一下,他又自辩道:“加上又被他们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才会损失了这么大。”
第一一零五章 各就各位
南涧河右岸,麓川军十里连营。
层层拱卫的中军王帐里,听了刀干孟和那副将的对话,思伦发也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沉声问道:“明军怎么会出现在河谷南面,他们不是还有些日子才能到吗?”
这话自然是问刀干孟的,是他信誓旦旦的说,明军至少三天之内到不了南涧的。
刀干孟登时语塞,瞠目结舌道:“许是,沐英的先遣部队?”
“不可能。”思伦发却断然摇头道:“根据郎木乃的描述,他们遭遇的应该是最精锐的重装骑兵。这个兵种在明军,跟象兵在我军的地位类似,都昂贵且沉重,是用来为大军折冲破阵的,怎么可能当做先遣部队,令其孤身行动?”
“是,大王所言极是。”众将领纷纷点头。“就像当年跟元军作战时,一看那些穿着罗圈铁甲的重骑兵出现,就知道元军主力在附近了。”
“……”但这个显而易见的推断,却把王帐中的麓川高层,全都干沉默了。
因为这说明,明军的主力已经到了。
所有将领都不吭声,跟之前踊跃求战打定远时,完全两个光景。
千年积威之下,中原天朝对边陲小国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要不是当年思汗法大胜过元军,算是为他们祛了魅,麓川军都没有勇气站在这里,挑战大明的天兵。
其实还没完全祛魅,不然思伦发也不至于倾巢出动,带三十万大军来挑战明军。说白了,不还是心里没底吗?
还是思仑发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冷冷扫一眼众部下,用激将法道:“怎么,怕了?”
“不怕!”众将自然矢口否认道:“就算明军主力全到了,不也才三万兵马吗?”
“就是,他们不过偷袭得手一把而已,但改变不了三十万对三万,绝对优势在我的局面!”
“再说,我们还有战象呢!在战象面前,再厉害的骑兵也白给!”一想到自家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大象,麓川将领就涌起满满的安全感。
“这才像话。”思伦发见状神色稍霁,淡淡道:“虽然不小心初战受挫,但确实不影响大局——终究是我们先到的,而且包围了定远城,主动权依然在我,这就足够了。”
他顿一下,又给部下敲警钟道:“当然,这也提醒我们,明军虽然兵力不多,但战力彪悍,我们一不留神就会吃大亏。所以必须打起精神,加强戒备,防备明军再次偷袭!尤其是今晚,必须双倍巡逻,让士兵们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明白!”众将领齐声应下,便赶紧各自回营,分头布置防务去了。
……
当晚,整个麓川军大营风声鹤唳,所有人都绷紧了弦,一有动静就马上跳起来准备迎敌。
结果紧张了一宿,明军也没来夜袭……
当然,小心无大错。折腾一宿不消停,总比一不留神被偷袭强得多。
天亮时,派出去警戒的‘郎木乃’,带来了明军的最新动向。
“启禀大王,现已探明,明军兵分三路,中路在老公鸡山驻扎,左路在洒波驻扎,右路在大坝地驻扎。”斥候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标明方位。“目前并无准备进攻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