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仑发坐在王座上,定定看着地图上,双方大营各据一面山坡,隔着河谷遥遥对峙的态势,眼神充满了疑惑。
“明军有多少兵马?”
“每路一万,总兵力三万左右。”郎木乃虽然打仗输了,但没必要质疑他们的专业。
“沐英这是搞什么名堂?”思伦发手托下巴,苦思不得其解:“固守待援吗?”
“看上去不像是要突袭的样子。”刀干孟也皱眉道。
正常来说,沐英应该是趁着己方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之时,猛攻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一举打破他们对定边城的包围。
之后不管是据城而守,还是接应守军撤出,都比像现在这样摆出堂堂之阵,当面锣对面鼓的强的多。
不然等麓川军挖好工事,把篱笆扎紧,他们想再救援定边城,就只有先堂堂正正击败麓川军一途了。
可三万对三十万,他们拿什么赢?
“这沐英不会是傻子吧?”有将领忍不住嘀咕道:“这么安排,不正中了咱们的下怀?”
“呵呵,确实。”众将也轻笑起来,昨日失败带来的阴影顷刻间荡然无存。有绝对优势兵力的一方,自然巴不得对方跟自己硬碰硬。
“还是那句话不要大意。”思伦发再度提醒众将道:“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事,修筑防御工事,打造攻城器械。沐英敢来硬碰硬,我们就与他进行决战;沐英要是消极怠战,企图等待后援,我们就把定远城打下来,再把城中明军抓到他们明前,一个个处死,倒要看看明军还怎么维持士气?”
“哈哈哈,遵命!”众将纷纷怪笑起来。沐英是为了救援定远城而来的,来了却裹足不前。要是让麓川军,当着他们的面儿打下了定远城,再当面处死战俘,这一幕对明军士气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
简直想想就觉得过瘾。
……
与此同时,南涧河对岸的老公鸡山上,戒备森严的明军大营中,征南将军沐英也集合众将,在召开军事会议。
此时,沐英帐下,有宣德侯金朝兴、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刚刚晋升为武定侯的郭英,还有楚雄卫指挥使袁义、大理卫指挥使郑祥、品甸卫指挥赖正孙、金齿卫指挥李观、云南卫指挥使储杰等将领,皆是身经百战、骁勇无匹之辈。
绝对称得上将星熠熠。
此时,众将都在安静的听储杰讲述昨日与麓川军骑兵接战的情形。
“……他们虽然马匹矮小,没法披甲,防御力不足。但确实还是有一套,普遍骑术了得,战马也十分的灵活,本来以为能全歼他们,结果还是跑了大半。”储杰沉声道:
“他们还会投掷一种又细又尖的标枪,飞得很快,穿透力很强。后来我们试了下,二十步内,就能破甲。”
沐英点点头,亲兵便将储杰带来的几支标枪,分给众将查看。
储杰又将麓川军的单兵素质,使用武器的习惯,以及号令方式等各种细节,不厌其烦的讲给众将。众将一边观看实物,一边仔细听他讲解。
昨天那场小规模的突袭,目的就是称一称麓川军的斤两,好让将士们对敌人的战力,有个大致的概念。
第一一零六章 首战即决战
待众将领对麓川军的战力有了初步的了解,沐英便沉声道:
“根据这两年收集到的情报,昨日储杰部遭遇的,应该是麓川军的精锐‘郎木乃’,在其军中,战力应该算上乘了。”
众将点点头,听主帅接着道:
“公正的说,麓川军兵力雄厚、装备精良,士兵的作战技能相当不错,因此才能崛起于西南。”
然后沐英话锋一转:“但跟我军相比,差距是全方位的。他们过于盲目依靠战象,其步兵战不列阵、行无队列,不足为虑。”
“而且他们的铜盔铜甲,在我们的具甲骑兵面前,并不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保护,这就让他们很难承受得住我们的冲击。”
“此外,麓川军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兵力来源混杂。”沐英声音洪亮,自信由内而外道:
“他们的十万战兵中,有半数是来自于被征服地区的仆从兵。而在麓川政权,傣人对其他民族的欺压和歧视十分严重。就像当年的元朝,蒙古人都不把汉人当人,又怎么能指望汉人为主的军队,给他们效死力?”
“所以,这些人敲敲边鼓、打打顺风仗可以,一旦战事不利,甚至只是看上去有危险,就很可能掉头逃跑。而仆从兵一跑,又会极大的影响正兵的士气,极易引发全线溃败。”沐英说着淡淡一笑道:“大家应该对此印象深刻,本帅就不赘言了。”
“是。”众将也笑起来,他们虽然没碰过麓川军,但跟元军交手的记忆可太深刻了。尤其是渡江之后的北伐战役中,几乎每一战都是这样的情形。
正是因为目睹了在硬仗中,仆从军根本指望不上,反而只会添乱,之后明军才会一直尽力避免这种情况。
就像这次,沐英宁肯兵力少些,也拒绝了丽江木得,蒙化左禾派兵助战的好意。只让他们做好准备,待大军击败思伦发后,从北面杀入麓川境内而已……
但麓川政权自诞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在战场上从未遭遇过强敌……哪怕他们曾跟元军作战过,但王朝末年的军队,腐朽衰落的连农民军都打不过……隐患从未暴露过,自然也就无从避免了。
“而麓川军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隐患,是因为定边城的弟兄,在将近三个月的守城战中,耗光了五万锡剌兵的战斗力,迫使思伦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以绝对优势的本族兵力,驾驭仆从兵!”沐英说着,有些哽咽道:
“正是武昌伯他们的死守,给我们创造了这样的机会!”
“是。”众将领也纷纷点头,深以为然。定边守卫战确实是此次会战的前提、关键和胜负手啊!
分析完敌情之后,沐英便向众将宣布了自己的决断:
“我们必须尽快营救定边城的弟兄,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无谓的牺牲了。所以本帅决定,立即向思伦发下战书,明日与其决战于南涧河畔!”
说着象征性的看看几位老资历的侯爷,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我等同意!”金朝兴等人一齐点头。不用想也知道,胡泉和甯正他们肯定已经油尽灯枯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定边城必然失守,那对士气将是沉重的打击。
而且,王爷能吃了他们……胡泉可是他的亲娘舅啊!
见众将皆无异议,于是沐英拿出早就写好的战书,命信使前去递送。他则开始向众将,下达明日决战的各项布置。
……
思伦发很快就接到了沐英的战书,反复看了两遍才递给刀干孟,让他念给众将听。这王帐里,也就他俩认识汉字……
而且就算刀干孟给他们翻译,众将也听不懂那气势磅礴的檄文。所以刀干孟只是简单的讲了下大体内容,让众将知道沐英约他们明日,决战于南涧河畔就够了……
众将听完,全都惊呆了:“沐英不会是真疯了吧?这不纯属找死吗?”
“大王,观沐英以往战绩,用兵还是很有一套的,怎会如此不智?”刀干孟也疑惑道:“这么点兵力就约我们决战,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吧?”
“南涧河畔是大片的开阔地。现在正值旱季,河水还没不过膝盖,他能使出什么诡计?”思伦发缓缓摇头道:
“汉人有句俗话叫‘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什么诡计都没用。”
“那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刀干孟失笑道:“莫非就是单纯瞧不起咱们。觉得自己三万兵就能赢了咱们三十万?”
“你说的很可能就是真相。”思伦发却缓缓点头,双拳紧攥,面色阴沉道:“咱们被人看扁了!”
“太狂妄了!”众将一听,无不怒气爆发。他们可是战无不胜的麓川军,几十年来,各路豪强无不闻风丧胆!居然还有人敢瞧不起他们!
“明天定叫他付出代价!”
“抓住姓沐的,把他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见激将成功,思伦发抬抬手让众将停止咆哮。然后他沉声道:
“诸位敌人现在瞧不起我们不重要。当年元朝也瞧不起我们,还不是一样被咱们打的落花流水,一路溃败,险些连大理都丢了?之后他们还敢瞧不起我们吗?”
“当然不敢了。打了他们那一回,梁王就老老实实,再不敢招惹我们,每年还要给我们大把的钱买平安。”众将神色稍霁。
“所以关键是,要在战场上彻底击败他们!”思伦发拍案而起,高声道:
“让明使回去告诉沐英,本王应战!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是!”刀干孟忙沉声应下。
“都回去给我好好准备,养足精神,明日全力以赴,让傲慢的明朝人,永远记住我们的名字!都有没有信心?!”
“有!”众将轰然应声,声音大的仿佛要掀翻王帐。
“去吧!”思伦发猛一挥手,目光锐利的望向远处的山坡,那里营帐连绵,正是沐英的大营所在!
沐英也布置完了任务,仿佛心有所感,同时抬头望向了思伦发的大营。
决战,就在明日!
第一一零七章 决战(上)
翌日天不亮,两军便早早埋锅做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
清晨时分,麓川军的十里联营彻底喧腾起来。各处营门次第打开,各支参战部队开往南涧河右岸的决战场地。
当然,再大的战场也没法一次性投入三十万兵力,而且麓川军也没那么多战兵。
所以,跟随思伦发上阵的,是包括他的直属近卫军在内的五万锡剌兵,以及来自天竺、缅甸、暹罗等占领区的五万仆从兵。
其余二十万辅兵倒也不只是摇旗呐喊、抬抬伤员送送饭那么简单,一旦正兵出现伤亡,他们随时都要补上,以保证兵力始终充足。
不过十万大军的声势也已经超级惊人了,他们在各自军官的率领下,仿若席卷大地的黑潮一般,乌泱乌泱的涌入战场。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十万大军才各就各位。还是按照他们最习惯的阵型,分为前后两阵,前阵负责突击,以战象群居中。两侧步骑交杂,其中步兵尽是标枪手,负责为战象和骑兵提供远程掩护。
后阵便是数量庞大,穿着各异的各族联合部队了,他们的任务是跟在突击部队后头,对付被冲的七零八碎的敌军,彻底锁定胜果。
思伦发骑在一头全身金光闪闪,连大长牙都是金色的战象上,在近卫骑兵的簇拥下,沿着长长的军阵视察自己庞大的军队,所过之处山呼海啸。士兵们望尘拜舞,齐声高呼:
“龙神保佑,大王万岁!”
思仑发端坐在金色宝座上,二月底的暖风吹拂着他严肃的脸庞,看到这种众星捧月的景象,叫人很难不生出无限豪情——
这是本王无敌天下的大军啊!问世间谁是敌手?!
他便用手中的王杖,轻轻磕了磕脚下的地板,象奴马上操纵战象停下。四根比柱子还粗的象腿稳稳立住,思伦发缓缓站起身来,向他的将士发表战前训话:
“四十年前,我们的父祖辈就在这片土地上,击败不可一世的元军,缔造了一个强雄不可一世的麓川国!而今,轮到我们这代人到这片土地上,迎战不可一世的明军了!此战胜出,麓川国将延续辉煌,并更加强盛,未来很可能拿下云南全境,皇图霸业,指日可待!”
“到那时,我将带你们搬到大理去、搬到昆明去,把汉人强占的土地,全都分给你们做采邑,让你们过上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你们说,好不好啊?!”
“好!”麓川军激动的大叫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激动的热血沸腾。
“但此战若是输了,就是个国破家亡的局面,本王只能以身殉国,你们也就变成任汉人宰割的亡国奴了。到那时,不仅你们要变成汉人的奴隶,你们的女人、你们的田地财产,也全都要被汉人强占了!就像他们这几年在云南做的那样。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怒吼声比刚才还要响亮好多。
“那我们该怎么办?!”思仑发用尽全力吼道。
“杀敌,杀敌,杀敌!”麓川军将士也用尽全力嘶吼,声震山谷、直入云霄。连地面似乎都微微发颤。
……
其实那地面的颤动,来自于明军的三万骑兵。
那边思仑发都做完战前动员了,明军这才刚刚出阵。
三万骑兵分作三路,在距离麓川大军两百丈外列队。
其中左路军由宣德侯金朝兴率领,右路军由平凉侯费聚率领。中路军由沐英亲自率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