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社会现象。
只是面对着这些阻力,自然是该处罚的处罚,需要处死的则是处死,清丈田亩将是弘治朝的一项基本国策。
朱祐樘面对刘忠的奏报,便进行批示:“朕闻卿至今仍亲力亲为,着百姓衣下田,常寄宿于野,时而不得果腹。时念卿在湖广多艰,朕心甚愧。卿今之功在千秋,田税乃国之基石,卿清多一亩则益国一分。忆君臣往昔相约创盛世,卿在湖广践行,朕心未更,望卿在野多加珍重,粥温而食之!”
虽然在张居正时期,明廷直接发动全国官员一起清丈的做法,只需要三四年的时间便完成了清丈工作。
只是明朝的总田亩是7到8亿亩,而后面的朝代的总田亩高达20亿亩(仍旧存在隐田),所以完全有理由怀疑张居正的清丈并不彻底。
其实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测,清丈最重要的是丈量尺子和人员公正,满朝文武亦是只出现一个刘忠,又凭什么能保证所有的官吏清廉公正呢?
朱祐樘知道这个事情切不可急于求成,只有慢工才能出细活。
哪怕刘忠需要花费三年的时间完成湖广的清丈工作,其实这都是值得的。刘忠将湖广的隐田基数披露出来,那么便可以树立成为全国清丈的标杆,其他地区便很难随意敷衍。
其实张居正当年亦是以自己老家湖广为标杆,但奈何做得还是急了一些,致使福建的田亩数几乎是没有变化。
张居正花费三四年的时间清丈出1.55亿亩,自己将时间拉长到五年,相信必定能够清丈出来3.1亿,从而突破10亿亩大关,达到后面朝代的一半。
铜炉中的青烟袅袅而起,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朱祐樘现在已经习惯甚至喜欢上这种味道,便是继续处理着手上的政务。
除了湖广外,宣大跟蒙古的关系日益缓和,特别自己在去年寒冬跟他们交换一万件棉衣,致使双方进入了蜜月期。
至于山西有雪压垮房屋的灾情,这个时代有着成熟的赈灾流程,自己只需要保证用的人相对可靠即可。
朱祐樘知道山西十分重要,正准备物色山西总督的人选,只是得知王越已经带到。
两京十三省的政务要处理,这个大明王朝不能乱,但这个朝堂还得继续清洗,特别要将华夏的蛀虫处理干净。
朱祐樘伸展了一下身子,看到走进来的王越便微微一笑:“王卿,人家都说主持会试要脱一层皮,朕观你倒还是精神抖擞啊!”
黄盼看着进来的王越脸色确实很好,亦是不由多打量王越一眼。
“陛下,跟军旅的生活相比,主持会试并不算苦差,说苦的人定然是矫情!”王越是真正吃过苦的人,显得十分轻松地回应道。
这……
跟随进来的刘瑾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眼睛复杂地望向王越。
那些主持会试的考官都是一直喊累,像是要了他半条命一般,结果到这位王御史这里竟然说出这番论调。
这个事情一旦传出去,必定会让那些词臣脸上挂不住了,这一位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那帮清贵的词臣啊!
朱祐樘看得出王越说的是实话,便轻轻地点了点头:“朕没有军旅的经历,但亦是从史书有所了解,记得王卿还写了一首诗叫《自咏》,自叹儒官拜将官,谈兵容易用兵难,世间惟有征夫苦,后面是什么来着了?”
“陛下既然记得臣的诗,臣受宠若惊,后面是:天下无如边地寒。发为胡笳吹作雪,心经烽火炼成丹。朝廷公道明如日,俯仰无惭处处安。”王越心里暗暗感动,亦是有些震惊,先是表态而后背诵后面的诗文。
朱祐樘知道想要开创盛世便不能让边将寒心,只是今日并不是要谈论边防,便话锋一转:“今日本该让你回家休养,只是你主持会试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需要让你即刻知晓!”
“陛下,可是马恕的事情?”王越在来的时候便已经听刘瑾诉说事情的经过,便是直接切入正题道。
朱祐樘感受到王越是真正专注于做事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此事涉及朕的亲卫,刑部和顺天府衙都不合适插手,所以朕打算要你的都察院来彻查这个案子。经查马恕只是一个棋子,朕要你从马恕身上着手,查出背后屡屡扰乱朝局之人!”
“陛下,敢问陛下可是已有查获?”王越知道眼前的帝王从来都不是一个空架子,当即便想套取情报道。
朱祐樘发现王越是个懂得做事的聪明人,便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王卿关在顺天贡院期间,朕确实进行了秘密调查,你可知朕查到了谁的身上?”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王越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大胆地猜测道。
朱祐樘犹豫了一下,便直接给出答案:“是,但亦不是!朱骥这个人行事十分的谨慎,很多事情都交给他的副手锦衣卫同知杨汉来做,此次指使锦衣百户马恕抓人并不是朱骥的指令,而是锦衣卫同知杨汉口头指使!”
“这倒是好手段!事情都是下面的人来做,只要下面的人不指证于他,那么他理论上是绝对安全的!”王恕是懂兵法的人,显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祐樘看到事情已经说开,便索性坦白自己的企图道:“朕不仅仅要朱骥的罪证,还想要将他在锦衣卫的同伙全部揪出来,希望你能助朕清洗锦衣卫!”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王越犹豫了一下,旋即认真地拱手。
朱祐樘端起桌面的茶盏,便淡淡地表态:“但说无妨!”
“锦衣卫是陛下的第一亲卫,他们中有些人心里或许不忠,但断然不会有结党谋反之念!”王越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有着清晰的认知地道。
朱祐樘主要嫌弃的是朱骥等锦衣卫跟文官走得太近,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能直说:“王卿误会了!朕并不是怀疑锦衣卫结党谋反,而是怀疑他们结党谋私,甚至已经参与到政治斗争之中!”
“陛下可有查到了一些东西?”王越这才明白过来,当即便认真询问。
朱祐樘轻呷一口茶水,便是透露情报:“据朕最新的调查所得,朱骥经营着一间当铺,另外还有一间赌坊。经过这些时间的调查,发现一些锦衣卫到他的赌坊时常赢钱,其中便包括锦衣卫指挥同知杨汉的儿子!”
“陛下,当铺如何赚钱的?”王越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追问道。
朱祐樘深深地望了一眼王越,却是有着考察的意图道:“朕只能向你透露这么多了,剩下由你的都察院来调查,希望你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案!”
“遵命!”王越知道压力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显得苦涩地拱手道。
刘瑾看着离开王越的背景,却是知晓今年的朝堂必定不可能平静。
虽然看着这个小老头文质彬彬,但王越的那双眼神不会骗人,朝中的奸佞恐怕真的是人头不保了。
现在皇帝给予王越都察院和新成立的搜查厅,还让王越可以将矛头指向锦衣卫,注定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凶案落锤,暗处谋毕
朝堂暗流涌动,京城则呈现一片欢声笑语。
会试的榜单正式张贴出来,高中的六百零三人对外公示。
虽然有很多考生失意,但六百零三个名额足够让整个京城疯狂起来,特别一些有钱家的子弟则是宴席不断。
一个进士功名,包含太多的东西。
即便是普通出身的进士,将来在地方上注定会成为官绅领袖,而有背景和财力的子弟则有很大的机会问鼎权力宝座。
在没有皇帝强力干预的情况下,文官集团的权力传承从来都不是由皇帝所决定的,通常有着一条看不见的关系网在主导这一切。
像后来鼎鼎有名严嵩的老师是杨廷和,而张居正的老师是徐阶,张四维的老师同样还是徐阶,致使万历在舍弃张居正又只能选择张四维,却是不存在真正的“草根逆袭”。
正是如此,不管有没有背景的新科贡士,他们现在像做了一场美梦般,地位骤然提高了无数倍,更是陷入一种疯狂之中。
只是欢乐终究是短暂的,虽然他们已经成为新科贡士,但半个月后还有一场同样关乎命运的殿试。
在吸取举子张元投靠西夏的教训后,明朝殿试同样不设淘汰制,不论考得好还是考得差都能拿到进士的功名。
只是进士功名分为一甲、二甲和三甲同进士,且不说关系到彼此的资历和座位次序,而且亦会影响到“工作分配”。
正是如此,很多新科贡士并没有被高中的喜悦彻底冲昏头脑,亦是纷纷投入于殿试的备考中,期望在殿试中取得好成绩。
树欲静,风不止。
跟任何时代一般,总会有一些好事之人煞费其事地传播消息,而很多消息显得真假难辨,到最后你偏偏又不得不信。
“恩科武举考钓鱼,此次殿试会不会要我们垂钓?”
“一语惊醒梦中人,前天我看到刘阁老的远房侄子买渔具!”
“那货肯定是提前得到内幕消息,我这就去买渔具冰钓练手!”
“有备无恙,武举的考生都考了,我们文举殿试怕亦得考钓鱼这一项!”
……
随着殿试考钓鱼的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其他小道消息传来,致使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便纷纷决定要练习垂钓。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
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弘治喜欢钓鱼的事情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仅万安偷偷在家里练钓鱼,很多官员都以此为时尚,甚至很多地方官员都成为了垂钓的爱好者。
随着消息不断发酵,虽然现在河面已经结冰,但郊外和北海子纷纷出现了不少“冰钓爱好者”。
徐鸿等新科贡士原本是打算专心备考,但看到这一股突然刮起来的垂钓风潮,亦是纷纷跑向渔具店。
只是他们的条件终究有限,并不能前往北海子或郊外的江河实践,却是只能在庭院进行假想练习。
海宽和陈寿都懂得如何钓鱼,特别海宽的村子坐落在“传说仙女下凡沐浴”的白石溪边上,便做起了其他四人的“老师”。
就在新科贡士投入殿试备考,同时跟随风潮练习钓鱼的时候,一直受到京城关注的会昌侯案终于有了裁决。
城西,会昌侯府。
孙铭被关了一个月后,终于被顺天府衙释放出来。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孙铭虽然得到优待,但呆在那种监狱那种糟糕的环境中,整个人明显变得削瘦,脸上还有着明显蚊虫叮咬的痕迹。
孙铭从马车下来,看着会昌侯府气派的广亮式大门,顿时有种仿如隔绝的感觉。
“侯爷,请跨火盆!”
孙铭看着仆人拿过来的火盆,却是知晓最糟糕的时刻已经熬过去,接下来迎接自己将是财源滚滚,便自信地迈了过去。
“恭迎老爷回府!”一妻三妾已经等待多时,当即便是盈盈地施礼道。
孙铭的目光在最年轻的妾室身上一扫,心里不由得一痒。
按说,孙铭此次逢凶化吉并不光彩,毕竟孙铭手里确实是染了十七条的命,但会昌侯府却是决定摆宴席庆祝,更是请来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助兴。
刘瑾持旨而来,对会昌侯孙铭等人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会昌指使胞弟孙铎于弘治元年大年三十屠杀钱府十七口,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按律当斩。然英宗皇帝授郯国公丹书铁券,恩荫爷孙三代免一死……今死罪已免,世券收回,削爵为民,钦此!”
会昌侯府的丹书铁券其实存在一个漏洞。虽然英宗皇帝同意更改,但这终究仅仅只是口头同意,并没有更改丹书铁券的文本,而宫廷的记载亦是可以不认账。
弘治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还是选择认了这一笔账。
一则是尊重丹书铁券的特权地位。毕竟丹书铁券的出发点是奖励有功之臣及后代,一旦丹书铁券有所失信,这不利于底下的人替王朝卖命。
二则是皇帝的诚信问题,虽然可以否认宫廷记载的存在,甚至可以偷偷毁掉宫廷记载,但这种做法不够帝王。
最后才是考虑到关乎孝的声名,虽然英宗皇帝的口头承诺可以不给予理会,但现在借着此事确定孝的地位,那么自己的政令亦能一直持续影响下去。
正是如此,朱祐樘免除会昌侯孙铭灭杀钱府全家十七口的死罪,承认会昌侯府所持丹书铁券的效力。
“罪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会昌侯孙铭看到旨意正式降临,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一个弧度接旨道。
虽然自己被皇帝关了一个月,吃了整整一个月的苦头,但现在事情终究如自己所料般发展。
作为外戚本就没有什么前程,至于会昌侯爵位终究是世袭,虽然自己因此事彻底倒下,但会昌侯府必定能变得越来越好。
现在自己扛下了所有的事情,不说接下来可以享受京债更大的蛋糕,而且亦能够得到相应的经济补偿。
有了钱后,自己便可以天天花天酒地,亦能将早已经看上的花魁带回家,这种日子却是神仙不换。
刘瑾将圣旨交给孙铭手里,注意到这里竟然正在举办酒席,便淡淡伸手索要:“孙铭,你将丹书铁券交出来吧!”
“刘公公,能不归还吗?”孙铭一直将丹书铁券视为宝贝,显得有点不舍地询问。
刘瑾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表明态度:“刚刚圣旨已经很清楚,丹书铁券要收回。何况这份丹书铁券已经失效了,为免日后争端,自然要将丹书铁券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