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现在大明王朝的财政还算健康,每年的财政收入都不算少,但民生工程和军队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偏偏还要养活一大帮皇亲、文武百官和外戚等。
如果将华夏比拟成一只展翅的大鹏,那么皇亲、武勋外戚和贪官污吏就像吸附在大鹏身上的吸血虫,所以哪怕飞起来的大鹏亦将是昙花一现。
正是如此,即便盐税和粮税都有着很明显增加的情况下,自己今年年初的财政预算仅仅只有三百万两。
只是凡事都需要比较,以历代皇帝内库的资产来看,朱祐樘现在已经属于“富皇帝”。
朱祐樘却是从来不觉得自己富裕,仅仅打造一个生产大型运输海船的天津皇家造船厂,便已经花掉了大半的银两。
其实很多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国家的资源体量就这么多,哪可能轻轻松松从一个贪官家里就弄出几千万两,随随便便清丈田亩便进账几亿两白银。
朱祐樘自认自己已经做得很好,甚至已经绞尽脑汁开源节流,但每年有几百万两预期已经是极限了。
其实历朝历代搞钱最有效的方式是加税,毕竟人均只需要缴纳小小的一两银,那么理论上便能征得恐怖的几千万两。
像后面那位炼丹的皇帝通过加征和加派,不仅将倭寇的事情彻底解决了,而且还修建了承天皇宫、北城外城和三大殿等大型工程。
只是他始终牢记着一个底线,后面那个朝代前期都能做到不对百姓加税,自己更没有道理走上这一条路。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龙辇从西苑门进入,很快便来到了养心殿。
尽管因叫停日讲和经筵被很多文人冠予懒惰的头衔,但他其实一直十分自律,几乎没有一日偷懒缺勤。
朱祐樘跟往常一般,来到御案前坐下,便着手处理今日的政务。
虽说大明的辖区是两京十三省,但现在大明的触角已经伸向东海和中南半岛,所以他时常跟这两地同样有联系。
徐世英的奏疏已经送到了案上,只是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挂着叶子锁的精致檀木小盒子。
自从叶子锁被发明出来后,他亦是开启了密匣制度,跟徐世英等重要地方要员的书信往来都是通过一个锁着的小木盒传递。
喀嚓!
刘瑾取来跟东海总督徐世英配对的那把钥匙,很快便将盒箱打开,里面是来自东海总督徐世英的最新奏报。
朱祐樘早前还担心徐世英不堪大用,但现在已经证明自己是挑对了人,徐世英将东海经营得有声有色。
经过徐世英的多方协调,不仅彻底在参治岛站稳了脚跟,而且通过代理的方式彻底打进了朝鲜棉布市场。
只是故步自封不是徐世英的性格,亦不符合大明的根本利益,故而从今年年初便已经向日本市场推进。
日本现在刚刚正式进入战国时代不久,正处在一个动荡的社会时期。
日本天皇其实是虚君,至今已经做了上千年的傀儡,真正拥有实权的人一直都是征夷大将军,通俗的称呼叫幕府将军。
幕府将军负责组建幕府机构管理整个日本,不仅是各位大名的最高长官,而且是所有大名的效忠对象。
按说这种政治体系还算稳固,只是第六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教被赤松满佑刺杀死在京都的宅子中,这便拉开莫府将军走向衰落的序幕。
年仅九岁的足利义胜被拥立第七代幕府将军,只是在位不足一年,次年便离喜地坠马身亡,真正的死因成谜。
后经大家商量,改由其弟足利义政接任第八代幕府将军,但这时幕府将军的实权已经旁落。
足利义政及儿子足利义尚虽然试图恢复幕府将军的权势,但都以失败告终,而有关幕府将军位置的纷争再起。
因足利义政无后,故而在旁枝找来了足利义材,正是今年刚刚被推举为第十代幕府将军。
只是足利义政的正妻日野富子并不喜欢足利义材,正在密谋废除这位新将军,换上一个能够听话的乖宝宝。
由于幕府将军自顾不暇,而今各地的大名纷纷自立,越来越不将幕府将军当成一盘菜,致使日本本土这些年的战事不断。
朱祐樘看到徐世英已经跟石见国石见守护大内氏接触,由于大内氏是跟大明贸易的两大家族之一,故而双方很快便缔结最佳商业伙伴关系。
这个结果其实是可以预期之内的,毕竟大内氏在本土并不算强大,而今自然是要乘机抱上大明这条粗大腿。
朱祐樘的目光坚定,当即便认真地写道:“据古籍所载,石见国现银矿,当地百姓始采银,然其中有一大秘矿。卿与大内氏交好,以棉布易银器,价钱以银器估之。侍时机成熟,图其大秘矿,可于当地雇人铸银器销往华夏及朝鲜!”
日本最大的银矿自然是石见银矿,这个银矿在发现后,每年保持在五十万两的年产能以上,而连续开采百年没有枯竭。
现在既然给自己遇上了,那么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将这座银矿弄到手,从而成为大明财政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只是白银终究是一种金属,哪怕日本亦是将黄金当作硬通货,故而不能给海外白银太高的地位,需要尽快削弱其货币属性。
正是如此,他现在需要对白银进行重新定义,将白银打造成银器的原材料,而不是能换取大明商品的货币。
朱祐樘刚刚写好送给徐世英的书信,抬头看到刘瑾匆匆走来,那张敛着的脸分明预示着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只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哪怕现在发生再大的事情,自己都已经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朱祐樘将书信未干的笔迹吹了一下,瞥向刘瑾手中的书信淡淡道:“什么事?”
“陛下,这……这是刚刚通政司送过来的奏疏,还请您御览!”刘瑾将奏疏送上,显得十分紧张地道。
朱祐樘将刘瑾递过来的奏疏打开,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苦笑道:“呵呵……朱骥真的上疏请辞,重庆公主的消息竟然比朕还要灵通!”
刚才重庆公主说朱骥要告老还乡的时候,虽然她很快试图推给外界正在乱传的谣言,但自己却洞悉到她对此事很是肯定。
尽管自己对此事已经有了心理预期,但看到眼前朱骥要告老还乡的辞呈,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息。
“陛下,重庆公主怎么会提前知晓?”刘瑾咽了咽吐沫,亦是说出自己的疑惑道。
朱祐樘将朱骥请呈的奏疏放下,显得自嘲地笑道:“京城这一张关系网比朕想的要复杂,亦比朕所想要更大!”
明明不会产生交集的锦衣卫指挥使和堂堂的帝国公主,结果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重庆公主提前知晓这么重要的事情,皇亲、国戚、武勋和文臣很可能一直处于一张关系网之中。
“陛下,那现在该怎么办?”刘瑾意识到问题比想象中严重,便认真地询问。
朱祐樘并没有往深处去想,伸出手指点着朱骥的辞呈道:“他这是准备跑路了,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他之所以选择隐忍朱骥这么久,一直看着乌烟瘴气的锦衣卫胡作非为,为的不正是要让朱骥在锦衣卫的位置上被自己绳之于法吗?
现在朱骥似乎已经察觉到危险,却是选择要跑路,这无疑是要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
若自己现在同意朱骥的辞呈,即便自己随后找出锦衣卫同知杨汉站出来指证,恐怕朱骥早已经是逃之夭夭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帝出于谦,天意冥冥
“陛下,奴婢这便领人前去将朱骥逮到东厂?”刘瑾听到不能让朱骥跑掉,顿时心领神会。
朱祐樘差点没将刚刚送进嘴里的茶全喷出来,目光充满幽怨地望向刘瑾,没有想到这货压根没自己想象般聪明。
只是这种智商似乎才更加符合历史,不然不可能天真地派文官前去整屯军屯造福大明,结果反被整个文官集团构陷谋反。
“陛下,奴婢难道哪里说错了?”刘瑾注意到朱祐樘的反应,顿时心虚地询问。
朱祐樘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便淡淡地表态:“孙交给了东厂,李敏亦交给东厂,东厂给朕审出什么了?现在朕真允许你们对朱骥严刑拷打,你们能保证让朱骥招供一切吗?”
按说,既然已经怀疑到朱骥身上,只需要下一道旨意将朱骥抓起来严刑拷打,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只是汪直不在京城,加上东厂那帮人办事比锦衣卫其实好不了太多,他还真信不得现在东厂那帮人能强行撬开朱骥的嘴。
抓人审讯固然是一件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但如果总是冤枉无辜之人,或许让“无辜的人”惨死狱中,其实会产生一种不良后果。
哪怕自己不介意做一个大开杀戒的暴君,但完全不讲规矩的帝王注定是离心离德,换不来真正为自己拼命的打工人。
作为帝王处决任何一位重臣,其实只需要一个借口即可。
英宗因怀疑于谦欲立襄王之子便杀了于谦,崇祯因怀疑袁崇焕投靠努尔哈赤便斩了,甚至斩杀岳飞可以用莫须有。
朱祐樘终究是想要带领华夏走向世界之巅的帝王,现在并不是需要快刀斩乱麻的王朝末期,所以最好的做法不是因疑便屠,而是要设法查出能够令天下人信服的罪证。
帝者,天下之所适;王者,天下之所往。
朱祐樘身居帝位,是天下万民之主,亦是大家口口声声效忠的对象。只需要给天下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便能赢得万民拥护,却是犯不着采用如此急于求成的卑劣手段。
虽然他已经十分确信朱骥存在问题,但东厂恐怕很难让朱骥招供。哪怕真的招供了,亦是很难令天下信服,最后还是会像杨荣的儿子那般将自己的恶行推说是遭至汪直迫害。
何况,朱骥虽然存在着结党和经济方面的问题,但未必对自己不忠,毕竟每日的兢兢业业是自己亲眼所见。
正是如此,朱祐樘并不准备舍大道而取小道,却是要做一个能令天下万民从心里忠诚和拥戴的帝王。
“陛下要怎么做,奴婢愿赴汤蹈火!”刘瑾亦是意识到东厂做事确实不给力,便怏怏地表忠。
朱祐樘正想要让他将王越找过来,只是突然瞥见他手里还有一份奏疏,便疑惑地询问:“还有谁要跟着请辞?”
“这是应天府尹于冕的辞疏!”刘瑾当即反应过来,将另一份奏疏呈上。
朱祐樘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才苦笑地道:“应天府尹于冕?朕记得此人,于谦之子,听闻他生的六个都是女儿?”
“陛下好记性,于少保只有于冕一个独子,所以于少保的血脉恐是要断了!”刘瑾其实一直敬佩于谦,显得无奈地叹息。
朱祐樘亦是替于谦感到惋惜,只是看到于冕请求自己给于谦谥号,心里不由得微微感到犯难。
于谦是英宗皇帝所杀,虽然明显做错了,但自己离英宗的关系还是太亲近了一些,却是不宜给于谦过重的褒奖。
其实从行为上来讲,成化朝已经纠正了错误,对于家可谓不薄。
成化帝亲自审理并给于谦平反,原本于冕只能得到一个千户的军职,但于冕当时上疏自陈不愿武职。
面对这一个请求,而于冕连举人都不是,顶多给个文官的官荫了事。只是成化帝直接给了一个兵部员外郎的肥缺,现在于冕已经是正三品的大明官员,应天府尹比应天巡抚逊色不了太多。
至于于谦的女婿,更是早早提拔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避无可避,于冕是懂得卖惨的,说自己临终的心愿便是能看到朝廷给父亲一个谥号。
朱祐樘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却是突然心里一动道:“扣下朱骥的辞疏,即将传朕的旨意,让他跟礼部一起商议于谦谥号一事!”
“陛下,朱骥是于少保的女婿,由他参与不合适吧?”刘瑾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小心提醒朱骥应该避嫌。
朱祐樘发现刘瑾还得多加打磨,当即便沉着脸:“照办!”
“遵旨!”刘瑾发现眼前的帝王什么都好,但有时的做法让人抓摸不透,只是自然不敢有任何的违抗。
大时雍坊,朱府。
这一座府邸坐落在公明胡同最里面,胡同外面便是西长安街,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意境。虽然门庭显得十分普通,但里面却呈现一种奢华的建筑。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哪怕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想要拥有这么一座大宅子,其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傍晚时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北京城的每个角落。
一个轿子冒雨来到这里,从轿子里面竟然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黑袍老者被管家直接领到一处密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见到进来的朱骥便埋怨起来:“朱兄,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王越确实有点真本事,他已经将我们几个迷魂阵识破,知道杨汉又潜回北京城隐匿!杨汉这个人并不可靠,你毋要再留恋这权势,像老夫这般洒脱请辞方是上策!”
朱骥望向这个焦急的老头,眼睛闪过一抹鄙视。
马文升是因为替大明第一贪官叫屈,所以根本无法继续立足于朝堂,所以才上疏请辞。现在倒好,他竟然将自己灰溜溜辞官保命吹嘘成了洒脱辞官。
只是这些心里话不宜说出来,便让马文升先行坐下,又让下人送来了好茶。
朱骥心里其实是不想辞呈,即便早已经察觉皇帝对自己存在猜测,甚至安排王相一直在暗里地调查自己,但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势太诱人了。
虽然谁都知道猴子往小洞抓果实只要放手便能出来,但人性跟兽性其实是一回事,又有多少男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