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谢三,真是害人不浅。她处境已是无比艰难,居然还有人打着心悦自己的名号,将她陷于更艰难的境地,说是雪上加霜都不为过。
“三表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说你心悦于我,我半点也感觉不到,我只觉得你想害我。”
“你浑说什么?”孟氏又怒,她儿是什么身份,这个林家庶女是什么身份,到底谁害谁?“分明是你在害他!”
“三夫人,说话得有证据,做人也得有良心。我好好的谢家做客,没招谁也没惹谁,三表哥忽然说要娶我,还当着我的面,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影妹妹,我没有想害你,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可在我眼里,你只是谢家表哥中的一个。”
“你撒谎,你心里明明有我,你刚才还对我笑了。”
林重影无语至极,她几时对他笑了?
“母亲,您听到了吗?”孟氏不敢再说儿子被人迷惑的话,抛给了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没说话,陆氏再次出声。
“三弟妹果然是规矩大,我听人说你院子里的丫环们平日里连笑都不许,还当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辞,没想到你院子里的姑娘们不能笑,别的姑娘也不能笑,否则便是坏了你们的规矩,这不是胡扯嘛。”
这下孟氏也不敢呛陆氏,气得心口疼得厉害。一是陆氏仗势欺人,二是陆氏有人相护,而她没有。
自始自终,三爷谢清澄都没有出来为他们母子说一句话。
她满心的委屈,全化成对林重影的恨。
“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既然林家不好好教女儿,那我就让她长长记性,他日林夫人问起,我自会解释。”
说着,几步过去一扬手,眼看着饱含怒火的巴掌就要落到林重影脸上,却被人生生拦截住。
众人又是一惊,因为拦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谢玄。
“林家四表妹是谢家的客人,谢家向来重待客之道,岂能因客人吃好喝好心情愉悦而笑时,以为她是别有用心。倘若真如此,方才我也瞧见了,三婶又当如何?”
“大郎,你……”
谢玄微侧过头,声线极低,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林四表妹,三婶最重规矩,必是恼你偷着笑,害三郎生出误会。不如你笑一个给她看看,兴许她就消气了。”
林重影闻言,心下豁然开朗。
她从谢玄身后探出头来,怯生生地一笑。
第28章 “大公子,我能不能做你……
众人只觉一眼入了春, 桃李初绽娇娇怯怯,美不胜收。
谢及人小鬼大,不知何时到了人前, 老气横秋地背着手, 小大人般皱着眉头, 问身边的谢六娘谢舜云。
“六姐姐,影妹妹为何对我笑, 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谢舜云也是古灵精怪的性子, 自小得其父谢清华教养, 不说是生了八百个心眼子, 那也是难得的机灵人。
“七郎胡说,影姐姐看的分明是我。我今日这身衣裳是我娘新做的, 影姐姐必是觉得好看, 所以多看了两眼。”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 皆是得到各自母亲赞赏的目光。
陆氏双手托着腮, 笑意嫣然。
顾氏摸着肚子,似是自言自语,“也难怪三郎误会,林家四侄女这一笑,我这心里都像是开了花似的,欢喜得很。”
她没说的是,让她心里开花的可不止是林重影的笑,还有谢玄。两人离得近, 又皆是容貌绝佳之一,瞧着堪比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但这样的赏心悦目,落在孟氏的眼中却是不堪入目。
孟氏左了心, 咬定自己懂事好学前程无量的儿子被人影响,已将林重影视为祸水。如今谢玄这一维护,她更肯定是林重影害人不浅,连谢家最为清正冷清的子孙都受了诱惑。
“大郎,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也……”
“住口!”谢老夫人厉声一喝,扶着嬷嬷的手起了身,沉着老脸走过来,那老而精明的眼睛不悦地看着孟氏。
孟氏耷拉着脸颊,看上去越发的刻薄,“母亲,我实在是气不过,如今连大郎也这般…芭衣嘶巴以留就留三…”
“大郎拦你,是为你好。”谢老夫人轻哼一声,“你身为长辈,在小辈面前行事如此不妥当,简直是胡闹。”
谢家对庶出宽容不假,但有时候宽容也意味着不在意。谢老夫人自问不是刻薄的嫡母,却也做不到视庶子等同于亲子。
这些年来,她对三房向来不怎么管,孟氏行事矫枉过正,下人们没少抱怨,她一惯装聋作哑。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大乱子,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郎性子执拗,一时因误会生了心思,说开也就好了,你何至于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将过错全推到别人头上。”
“母亲,三郎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您最清楚,若不是被人蛊惑,他怎能做出今日之事?”
“他能有今日之误会,与你脱不了干系。”
“我?”
孟氏不明白。
自打她嫁进谢家以来,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不管是言语还是行事,她处处守着规矩,不管是对丈夫还是对儿女,她自问事事妥帖。
谢老夫人见她疑惑,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呀,这些年对三郎管束太过。有些事他经得少了,似懂非懂的,反而容易出错。”
她听到这话,越发觉得委屈。
“母亲,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怎么就害了三郎?这些年儿媳相夫教子,不敢有一日懈怠。三爷在任上,儿媳虽不能同往,却让沁姨娘随行照料起居。沁姨娘生了孩子,儿媳怕她顾不过来,又亲自派人将孩子接回来抚养……”
沁姨娘是指这些年随谢清澄一直在外的妾室,她生的孩子就是谢家的八郎谢正,刚满月就被接回儒园,养在孟氏身边。
论规矩,谢家的几个儿媳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孟氏。
孟氏说起这些,身为丈夫的谢清澄还是一言不发。谢清澄的反应让她寒心,她满心都是委屈和怨气。
她知道,丈夫一直不满意她。她父亲生前官至御史不假,但却是寒门出身,毫无根基可言。若不是仗着祖上的那点子恩情,她根本入了不谢家的门。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所有这些年来她事事把规矩看得比天大,为的就是希望得到丈夫的看重。
“三爷,你说句话啊,妾身这些年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谢清澄抿着嘴,好半天终于开了口,“别闹了,一场误会而已。”
他自来少言,在兄弟几人中最是沉默。
对于他,谢老夫人是没什么不满的。这个庶子生母早逝,打小勤勉好学,行事也极有分寸,在她面前恭恭敬敬。
嫡母和庶子能面上过得去,彼此敬着远着,何尝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不管是前程还是仕途,她未有任何的干涉,全任已故的丈夫作主。
“老三家的,三郎一时误会说了胡话,你好好与他说,不要责备于他。”
谢为还跪在地上,如同做梦一般。他直愣愣地看着林重影,以及挡在林重影身前的谢玄。仿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可是同二堂兄谢问争,但他知道,哪怕是十个他,也抵不过大堂兄谢玄。谢玄这一相护,他清楚知道自己再无可能。
“三哥,不怪你,我方才也误会影姐姐了。”谢及跑到他跟前,准备拉他。
谢舜云跟着谢及,在另一边拉他。
他也不傻,自知大势已去。
原来哪怕他一腔真心,不管不顾地豁出去,还是不能得偿所愿。堂兄们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是奢求。
“影妹妹,我愿意娶你为妻,你当真不愿吗?”
这话林重影听明白了。
她摇了摇头,“三表哥,婚姻之事岂能由我作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真有心,也不应该同我说道。”
如果真有人能帮她脱离给谢问做妾的命运,摆脱林家的控制,她求之不得。但这个人不是谢为,谢为没有这样的能力。
若论能力,谢家三代中唯有挡在她身前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风骨,长身玉立于人前时,虽清雅不动声色,却有着长风破万里浪的气势。
她恨不得永远躲在这人的身后,不必面对前路的艰难,也不用应付世间的魑魅魍魉。这般贪婪地想着,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阴暗如蛇的信子,伸出来舔了舔她的良心。
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最后谢老夫人一锤定音,将今日之事定性为谢为的一时误会,严令所有人不得外传。
她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仅留下林重影。
谢玄从她身边经过时,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用怕,我祖母明事理而心软。”
这话是安慰,也或者说是叮嘱。
众人陆续散去,手脚麻利的下人们快速动作着,不多会的工夫已将残羹剩菜撤下去。一室的热闹变成空空荡荡,莫名让人有种繁华过后一场梦的虚幻感。
林重影低着头,缓缓跪到谢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对不住,我让您为难了。”
豆大的泪珠儿,瞬间滚下来,滴在地上。
谢老夫人原本还存着几分敲打她的心思,见她这般可怜,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化成一声叹息,示意她起来说话。
她自是不肯起,声音哀切而低弱,“林家养我长大,为了家族为了父母,我做什么都可以。母亲说我长成这样,一个不好就会惹事。我比谁都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二房这门亲事,谢老夫人不可能没的打听过。
同为嫡妻,她哪怕再是大度,也无法将庶子女当成自己所出。所以听说赵氏对庶子庶女略有些苛刻时,她也只道是寻常。
如今看来,或许不止苛刻那么简单。
再是不喜庶出,她多少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感慨道:“花开引蝶,非花之过也。”
她这话一出,林重影便知自己赌对了。
“我一个庶女,无所长,性子也无趣。老夫人,我好害怕,害怕是因为我这张脸,会招来一些麻烦。我知道若非这张脸,三表哥不会对我另眼相看,若是被我母亲知道……”
点到为止,嫡母的坏话她一个庶女不能说,一应丑恶得让别人自行猜测。也正是因为她什么也没说,反倒让谢老夫人高看她一眼。
谢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示意一旁的嬷嬷扶她起来,还给她搬了个小杌。
她堪堪坐了一小半,纤细的身子越发显得娇弱。满脸的泪水,水眸中盈着一汪,愣是半点哭声都没有。
“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也不会外传。到时候你母亲来了,我亲自同她解释。”
“多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寿辰将至,亲朋好友都会前来贺寿,林家与谢家已是姻亲,赵氏自然不会缺席。
林重影如是想着,心情更加沉重。
那嬷嬷给她递了一杯茶,她谢过后喝了半杯。
谢老夫人又问了她一些话,问她是否住得惯,可有什么缺用的东西。她一一作着答,感激之余,又透露了自己如今的日子比在林家好太多的事实。
她离开之后,谢老夫人同身边的嬷嬷感慨,“这孩子长得太好,是福也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