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她将来要入谢家的门,也是她的造化。”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喃喃道:“林家这门亲事,还是太仓促了。”
*
夜风生凉,时有桂花香。
根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一路无话。黑暗中不只有多少双眼睛窥视着,影影绰绰仿佛无处不在。
凉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月光将她的影子幻化,变化出诡异的形态。她低着头,直到地上伸出另一道影子。
这影子极长,如鬼魅一般。
“姑娘……”根儿小声唤她。
她没有抬头,小声道:“你去那边等我。”
根儿依言,往旁边走,一直走到能看见他们,却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距离,这才背过身去。看那样子,一是避嫌,二还有放风之意。
淡淡的冷冽气息混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一股脑扑向了林重影。她缓缓地抬头望去,原本已干的脸上重又是大雨滂沱。
皎皎夜色中,如玉般的美人儿泫然欲泣,我见犹怜。但谢玄不止能看清她脸上的泪,也看清了她之前的那掐了自己一把的小动作。
这女子从来都不忘在他面前耍心机!
他最是不喜心机深沉,精于算计的女子,尤其是仗着有几分姿色装可怜或是献媚之人,却不想每每为了同一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祖母已下了令,今日之事不会外传。”
“那我大姐和二表哥的亲事,会不会有变数?”
今天的事不会外传,但谢家的主子们都知道。谢为方才那一闹,对谢家而言她已是个不稳定的因素,二夫人原本就曾动过退亲的心思,如今怕是念头又起。
若真是如此,那么也就意味着谢问和林有仪的亲事有可能作罢。一旦林谢两家的亲事不成,等同于她被退回林家。以赵氏和林有仪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定然十分恼怒,必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等待一定是更为残酷的处境。
她是不想做妾,但比起再落入林家那污浊的泥沼之地,如今能留在谢家给谢问作妾倒成了最好的一条路。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这个问题谢玄没有办法回答她。
事实上,为了谢家的名声,以及谢家兄弟之间的和睦,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觉得退亲才是上上之策。
“我欠你人情,必保你性命。”
“大公子是重诺之人,我也信大公子言出必行,可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能保得了我一时,能保有一世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源上解除她的危险,而能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彻底脱离林家。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心又活了起来。她可以像卫今一样,哪怕是为奴为婢,只要跟对了主子,也比一辈子担惊受怕强。
“大公子,我能不能做你的人?”
这话字字如火,谢玄被灼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心跳不受控制。好在夜色为掩,盖住了他脸上的那突如其来的一丝燥意。
他隐约有些后悔,后悔与此女纠缠太深。还以为是个与众不同的,没想到同别的女子没什么区别。
“大公子,你误会了。”林重影见他转身就走,猛地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我说的做你的人,不是想真的当你的女人。我是想和卫公子一样,能为你所用,替你办事。我会算账,应该有些用处……”
他脚步未停,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29章 “大公子,我是你的人了……
*
寻芳院。
米嬷嬷跪在地上, 佝偻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没有人打她也没有人骂她,她仅是跪着, 整个人却是越抖越厉害, 脸色白得吓人, 额发已被汗水打湿。
林有仪坐着,旁边站着邱嬷嬷和易人。
邱嬷嬷看着米嬷嬷, 摇了摇头, “老妹妹啊,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夫人让你侍候四姑娘, 那是抬举你,你怎能奴大欺主, 指使四姑娘自己取菜端饭的抛头露面。如今四姑娘被人说三道四, 你如何向夫人交待。”
“妈妈, 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我看她是年纪大了,人也越发的糊涂了。四姑娘不懂事,她也不懂吗?大姑娘还在呢,有什么事她不能向大姑娘禀报,非得闹到人尽皆知,谢家人都看不过去,派人来侍候四姑娘。”
这都过去的事,今日才被发作, 显然是别有原因。
米嬷嬷自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面色惶惶然,脸上的汗越流越多,身体更是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 还当她是装的,毕竟仅是跪着而言,在旁人看来,再是身子弱的人也不至于痛苦成这样。
但大户人家惩治人的手段岂是全流于表面,明面上她确实只是跪着,可谁又知道她的膝盖下面全是尖锐的石子。
那些石子硌着她原本就长年不爽得的膝盖,生生地疼。她垂着脑袋,死死地忍着钻心的痛楚,一声也不吭。
林有仪见之,冷笑一声。
这老货骨头还挺硬!
母亲说过,庶出的贱人必要有所掣肘,以后不管如何都会听命于她们。老二老三那两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生母尚在,自是不怕她们不听话。唯有老四那个小贱人,生母是个短命鬼,若不还得用这老货牵制一二,早在汉阳时她就让人拖出去杖毙了。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她勾了勾嘴角。
邱嬷嬷和易人立马出去,一个拦住根儿,一个趾高气昂地让林重影进去。
林重影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林有仪是有备而来。她看了一眼根儿,什么话也没说,独自一人进了屋。
一看屋内的情形,她直接去扶米嬷嬷。米嬷嬷脸白如纸,完全被汗水打湿,却是冲她摇头,示意她别管自己。
“嬷嬷,你好我才能好,你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因着这话,米嬷嬷瞬间泪流。泪水混着汗水,说不出的凄楚,没再拒绝她的搀扶,任由她将自己扶到一旁坐下。
她低眉看着地上那些尖锐的石子,不由紧了紧拳头。
好一个士族大户出来的嫡女,什么端庄大方,什么温婉贤淑,还真是人前装人样,人后比畜生还不如。
“认个奴才当亲人,果然是贱人。”林有仪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出来的话无比尖酸。“四妹妹,你可真给我们林家人丢脸。”
“大姐说这话说的对,如今是谁成日里蒙着纱,连脸都没有了。”
“你个贱人!我叫你一声四妹妹,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我叫你一声大姐,你还不是也把当成个人。”
“你个贱人,到处卖弄风骚,竟然还勾搭上了三表哥。我告诉你,你若是害得我亲事不保,我绝对饶不了你。”
这样污辱人的言语,林重影只当听不见。她取来一个护膝包在米嬷嬷的膝盖处,将手掌搓热后捂在那里。
米嬷嬷一直在流泪,眼泪落在她手背上。她按了一会儿,问米嬷嬷可是舒服了些。米嬷嬷眼泪流得越汹,拼命点头。
原主七风那年,夜里发了高热,烧得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赵氏不管不问,任凭米嬷嬷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
冰冻三尺的天,米嬷嬷为给原主降热,抱着原主在雪地里坐了整整一宿。最后原主烧退了,米嬷嬷的身体却落了病根。
许是主仆二人太过旁若无人,气得林有仪眼珠子都快着了火。
“贱人,我和你说话,你敢不理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快说!”
“你……”林有仪磨着牙齿,她还能想说什么,自然是为了自己的亲事。
若是谢家觉得这个庶妹是个不安分的,说不定亲事又要生变。母亲为她百般谋划而来的亲事,她心心念念要嫁给二表哥,如何能让这个贱人坏了好事。
为今之计,唯有稳住二表哥的心,才能免除亲事生变。
“你别以为大表哥帮你说话,老夫人和几位夫人也替你圆辨,你就什么事都没有。我命令你,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让二表哥离不了你。”
林重影一听这话,笑了。
她在笑林有仪,也在笑自己。
林有仪怕丢亲事,命令她勾着谢问,让谢问离不开她,从而保住亲事。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这门亲事不保,一旦她被退回林家,那更没活路。
“你笑什么?”林有仪气极,怒问。
“我笑大姐你可笑,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贱人。但你也知道如果没有我这个贱人,二表哥就会不要你,你仔细想想,我和你之间,到底谁更贱。”
“你…”林有仪下意识扬起了巴掌,定在半空中。
林重影和以往一样,不仅不躲,反而仰起脸庞。
邱嬷嬷见势不对,上前来拉林有仪,低声地劝说着,大意都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忍一忍,日后再算账之类的车轱辘话。
这时院门外传来动静,并男子轻声的呼唤,“影妹妹,影妹妹。”
是谢问。
林有仪立马将手放下,开始整理自己的发髻衣服,原本怒黑难看的脸换了另一副面孔,瞬间端庄大方。
“啪,啪!”
一连两声脆响,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重影。
林重影手腕都震得疼,可见用了多大的力。白嫩娇弱的脸上,瞬间现出红红的巴掌印子,分外的触目惊心。
她坐到地上的同时,看了米嬷嬷一眼。米嬷嬷先是一怔,尔后明白过来,顺势也倒在地上。
外面邱嬷嬷拦谢问不住,打前进了屋,乍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主仆二人,再一看林重影脸上的掌印,愣了一下。
恰在这时,谢问已迈过门槛。
他本是憋着一肚子的不痛快,虽说是求娶的人是谢为,怪不到林重影。但男人的劣根性让他内心复杂无比,一时怨自己的三堂弟痴心妄想,一时又疑林重影是不是真招惹了别人。
打眼看到林重影坐在地上,楚楚可怜地看了他一眼,速度低下头去,伤心难过之余,还有一闪而过的娇羞。
“影妹妹,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有仪傻眼,还没回过神来,“二表哥,你听我解释,不是我打的,是她自己……她自己打的自己!”
“二表哥。”林重影捂住自己的脸,声音怯怯,“你别怪大姐,是我自己不小心打了自己……”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坐实她是被人打的。
谢问多情的眼中全是心疼之色,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他呵护都来不及,如何能忍得了被别人给打了。
他怒视着林有仪,“枉我母亲说你大度懂事,你连自己的妹妹都容不下,你这个泼妇!”
泼妇二字,比最为锋利的刀还管用,扎得林有仪的心都在滴血。
“二表哥,你为什么不信我?真的是她自己打的……”
“你住口!”谢问更气,气林有仪把自己当傻子。谁会不小心打到自己的脸,还下那么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