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了这个女子不惜违背母亲的耳提面命,更在祖母和全家人面前豁出去。他如此真心相待,难道不应该感动吗?
人在情绪最为激动之时,本性会下意识显露无疑。他自是不知道他如今的样子有多丑陋,褪去老实的外皮,仅剩压抑多年的偏执扭曲。
“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他这个样子,林重影挺无语的,但好像也不意外。
或许从一开始,他所谓的深情就是见色起义。说什么君子不以色识人,全凭自己的真心,恐怕都是骗人的鬼话。可笑的是她以前还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如今这么一看,哪里是什么腼腆爱脸红的好少年,分明是个私欲得不到满足就无能恼怒的卑劣小人。
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为了日后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索性彻底撕破脸。
“你资质平庸,能力寻常,除去谢家子孙这个名头外,你还有什么?我倒是很想高看你一眼,无奈你实在是没什么优点。四表哥今年都要下场,你却还要再等两年。我若是你,哪里还有闲工夫儿女情长,埋头苦读才是正理。”
“你竟然这么看我。”谢为眼中的戾气更多,冲根儿喝道:“你个不长眼的奴才,还不快滚开!”
根儿不动,被他搡了一下。
林重影避过他伸过来的手,拉着根儿就跑。
无奈身子不争气,没跑两步就被他抓住。他神情隐约有些疯狂,令人感到极其的不舒服。那盯着林重影的目光,仿佛冲破了原本的枷锁,有恶兽挣扎着欲从里面挣脱。
林重影心道不好。
情急之下,她大喊一声,“大表哥!”
谢为一惊,立马松手。
不远处,好巧不巧,正好有人经过。
一人着浅青宽袍,一人侍卫打扮,正是谢玄和卫今。
谢玄应是听到动静,淡淡往这边看了一眼。
林重影心道这肯定是天不亡她,她刚才就是胡乱一喊,没想到谢玄真的出现了。她趁着谢为发愣不知所措之时,一把拉过根儿就跑。
谢为也慌了。
他脑子一热,也跑了。
谢家学堂与儒园一路之隔,从偏门出来就到。他一气跑到,累得靠在树下喘着气,等缓过来之后戾气又起,狠狠碾着地上的蚂蚁。
这时谢和看到了他,见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他一句话也不说,谢和以为他有什么事,又走过来了些。
“三哥,你脸色不对,可是累着了?”
要说勤勉,谢家儿孙中以他为最,说是闻鸡起舞,昼读夜诵亦不为过。他从前一直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那他便与其他几房的堂兄弟们一样。
而今他发现自己错了。
不管他多么刻苦,不管他多么的不争不抢,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不如所有的堂兄弟们。堂兄弟们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东西,他拼尽全力也得不到。
“四郎,我有些没力气,你过来扶我一下。”
谢和自是不疑有他,过来扶他。他全身都靠在谢和身上,由着谢和将他扶着往住处走。
谢家学堂年代久远,几乎是谢家发迹之后便已建立。这些年谢家屹立不倒,学堂也一直存在。前院的匾额上写着万泽二字,下刻:万里书香,香泽百年,是以谢家学堂也被临安人称为万泽书院。
后院则是勤勉二字,取意勤为山,勉为舟之意,乃是住宿之地。当然能住在学堂后院的人不多,眼下也只有几位夫子和谢家两兄弟。
“三哥,要不要派人去给你请大夫?”谢和问。
他忙说不用,“我就是累着了,歇一歇就好。”
刚说完不久,他忽然身体往下软倒,谢和下意识去托他,他像是挣扎想起身,慌乱之下撞向谢和。
谢和压根不防,整个人向后仰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如风而来,接住了快要将头磕在石阶上的谢和。
他认出了那人,正是大堂兄身边的侍卫。
当下心头巨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头皮连着半边脸都开始发麻。先前那不知为何占据着自己所有理智的恶念仓惶而光,徒余恢复理智后的他面对。
“四公子,你没事吧。”卫今已将谢和扶好,问道。
谢和还没缓过神来,茫然地摇头,“没事。”
他还当是意外,关切地问谢为,“三哥,你没事吧。”
谢为面白如纸,不敢肯定自己的伎俩有没有被看穿,因为心虚而不敢抬头看卫今,连道谢都低着头。
卫今挑了挑眉,说是自家郎君找谢和,让谢和同自己一起走。谢和自是半点也不怀疑,跟着他出了学堂。
他们一走,谢为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全被汗湿了。他不无庆幸地想着,幸好自己的心思没被看穿,那侍卫就是来找四弟的,和自己无关。但哪怕如此作想,他还是两腿发软,几乎走不了路,一屁股坐在石阶上,脸色白如纸。
方才他一定是鬼迷心窍!
难怪书上说红颜祸水,他定然是被旁人影响,险些铸成大错。可恨的是他的一片痴情,竟然是错付。
影妹妹,影妹妹……
忽然他浑身一寒,下意识抬头望去,瞬间魂飞魄散。
“大,大哥!”
第31章 “因为她想当男人。”……
谢玄站在匾额之下, 双手交握置于前,低眉微睨着,眸色极淡。风吹起他浅青衣袍, 其袖之飘逸, 其姿之雅正, 如霁月清风,一身沐华光。仿佛冷眼看着世间万物, 万物却无一能入他的眼。
当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时, 谢为整个人都吓傻了。
谢为对这位大堂兄的了解, 大多都听旁人所说。唯一称之为走近交心的一次, 还是上次自己使计见林重影的那一次。
“大哥,你…你怎么在这里?方才你那侍卫已把四郎带走了…说是你找四郎, 你是不是来找四郎的?”
“我是来找你的。”
没有什么情绪的一句话, 谢为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但同时他依然心存侥幸, 以为大堂兄来找自己无非是因为在儒园与影妹妹拉扯一事。
他自知理亏,心虚不已。
“大哥,我,我就是情难自禁,我想问问她,是否真的对我无意?”
又是一个情难自禁。
二郎如此,三郎如此。
“她已在人前说明,你何须再自讨没趣。”
“大哥说的是,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为不敢抬头,更不敢去看谢玄的脸色。他不无惶恐地想着,自己犯了这样的错,大堂兄会不会揍他一顿。
当年大堂兄揍二堂兄他可是亲眼所见, 下手之重之狠,丝毫不留半分情面。只是揍过之后便再无事,也不曾提起。若是大堂兄也揍了他,那么今日所有的事就会全部过去,不管是别人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
蓦地,他期待起来。
“大哥,我实在是混账,一时糊涂险些丢了谢家子孙的颜面。你若是不解气,你打我吧,我绝无怨言。”
谢玄不会打他,他和谢问不一样。
尽管谢家的庶出看似与嫡出没什么区别,尤其是男丁,但实际上仍然有所不同,因为亲疏不一样。
“既已知错,当记得改过。”
谢为庆幸之余,有些失望,暗想着一定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大堂兄顾及颜面,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对他们。他自是不知道,不久之前谢玄又收拾了谢问一顿。
当谢玄从他身边经过,看似要往出走时,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大堂兄来找自己,果然只是因为儒园发生的事。
“谢家祖训第四条,凡谢家子孙,不可同室操戈,不可骨肉相残,望你切记,不可再忘。”
一听谢玄这话,谢为刚松下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大堂兄他竟然知道了!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是,若是再有下一次,他就会被逐出谢家。他望着谢玄风姿雅逸的背影,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大堂兄揍了二堂兄之后,二伯二娘不敢有任何异议,甚至连一向疼爱二堂兄的祖母也未有半句指责。
家主如刀,亦为镇,如屋脊上的镇兽,位于家族之巅睥睨傲视,镇守着其下仿佛庞然大宅的家族。而他们这些族中子孙则是那片片青瓦,碎了坏了,修复之后再用,若是修不好,弃了换了便是。
他浑身一瘫,倒在石阶止。
卫今不知何时出现,睨了他一眼后,默默地跟上自家郎君。
烈日高照,秋风生燥,艳阳淬洒在万泽书院历经百年风雨的屋顶上,如同给那些镇兽们镀上一层金光。
两人出了学堂后,卫今才“啧啧”两声,道:“平日里瞧着三公子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不老实,还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
狗这个字一出,立马惊觉口误。如谢为是狗,那同宗同脉的谢玄是什么?
“郎君,你看我这张嘴,真是该打。”他比了一个扇自己嘴的假动作,又问:“郎君之前说的愿意为奴为婢的女子,可是林四姑娘。”
谢玄没有否认。
接连两次梦到同一个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确实乱了。但他更清楚,他要的是明理能干的贤内助,帮他料理后宅诸事,让他无后顾之忧,更不会让他分心的女子。
林四不适合他。
而今二郎一头栽了进去,三郎又执意为之,日后若真进了谢家门,不知还会生出多少波折,惹出多少是非。
谢家百年清名,先祖们世代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在他这里折损。
回到莫扰居,谢和在等他。
他与谢和细说了一些乡试注意事宜,并将自己写好的一些东西交给谢和,谢和一看那些东西,顿时喜出望外。
“多谢大哥,大哥所押之题,我必定好好研习。”
乡试还有不到五日,谢和半刻钟也不敢懈怠,如获至宝般将东西收进怀中,迫不及待地告辞离开。
他将将走了没多久,谢久满头大汗地跑来。
小家伙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大哥,府里传的那些话可是真的?他们说影姐姐是来给二哥做妾的,是真的吗?”
谢玄没有回答他。
“那就是真的了!”谢及本就机灵,见大哥沉默以对,便知传言属实,当下气愤不已。“怪不得影姐姐好像不开心,她一定是不愿意的。”
“小七郎,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我们也管不了。”卫今蹲下去,替他擦汗。
他小嘴一撇,“影姐姐真可怜。”
“她是林家女,不管是嫁人还是做妾,自有林夫人为她做主。”谢玄道。
“影姐姐不想做妾,她也不想嫁人。”谢及一屁股坐在小杌上,耷拉着个肩膀,看上去极其的失落。
卫今有些疑惑,“小七郎,她不想做妾倒是说的过去,你为何说她不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