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得罪了大皇子一派,于你和谢家可有影响?”
谢玄闻言,满心的欢喜。
原来她如此在意自己!
若说一点影响都无,自然是不可能。但谢家又从不掺和党争,纵然有人想借机发难,陛下也不会听信。
只是难得她在意,难得她关心,他少不得要讨些好处。
“无妨,我能应对。”
以退为进,这样的招数他驾轻就熟。
林重影知道自己也是多此一问,在外人眼中,她和谢家已是一体,她的所作所为不说是代表谢家,那也不可能撇清。
大皇子党羽不少,前些日子就曾弹劾过远在边关的汝定王,此次她将人彻底得罪,恐怕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谢家百年清名,实属不易。我如今虽然暂时无事,但危机并未解除,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表哥,你和谢家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或许你我根本就不合适,不如……”
她还没说完,谢玄的脸色就变了。
“你想都别想!”
这女人一有风吹草动就想摆脱他,难道他们经历这么多,他在她的心里仍然毫无分量吗?
她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生气了。看来有些事对他而言,当真是提都不能提。思及此,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握住他的手。
“你别生气,我是心疼你。”
“心疼我?”
她认真点头,如水的眸中并非无情,眉眼一弯时越发潋滟,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让人不舍得苛责她半分,只愿与之一起沉沦。而她说出来的话,更是甜言蜜语,瞬间甜化人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纵然我是块木头,也被你捂到发了芽开了花。大表哥,朝堂时局纷争不断,后宫更是变化诡谲。眼下我虽有萧家兄弟相护,但荣太后今日不见我,分明是对我杀意不减。我真害怕自己连累你,更害怕连累整个谢家。”
这样的茶言茶语,谢玄应是十分受用,大手一揽将她搂进怀中。
她闻着熟悉的清冽气息,清澈的眼睛里划过狡黠之色,暗道还是这一招好使。她却没有看到,男人半垂眼眸中的无奈。
根儿在外面探进头来,见他们抱在一起,连忙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再次伸头偷看,这次倒是巧,和她的视线对个正着。
“大表哥,你快放开我,根儿好像有事找我。”她正愁怎么摆脱这温度越来越高的拥抱,根儿的出现宛如救星。
根儿闻言,低着头进来,“姑娘,有人送了一封信给你。”
“谁送来的?”
“不知道。”根儿如实回道:“奴婢听那人的声音…尖尖细细的,颇有几分别扭。”
尖尖细细又别扭的声音,听着像是宫里的太监。
信封上没有署名,谢玄伸手将信接过去,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明日午时,楼外楼。
楼外楼林重影知道,时辰也很清楚,就是不知写信的人是谁。
谢玄看着手中的信纸,道:“凝霜纸,冰滑淡香,坚洁如玉,自前朝时便是贡纸,确为内宫之中所有。”
林重影闻言,若有所思。
*
第二日,她依着约定时辰来到楼外楼。
从外面听着楼里应是热闹依旧,琵琶的声音分外的婉转缠绵,如丝如缕地拨动着客人们的心弦。
楼内正中间圆开的戏台上,一少女抱着琵琶,容色不俗十指纤纤。她一眼将这少女认出来,正是上回在天香楼见过的静纱姑娘。
静纱姑娘没有看到她,她也不欲惹人注意,今日出门时故意以面纱蒙着脸,还执了一柄团扇,半遮半掩着。
楼外楼比天香楼更为大气宽敞,但总体格局相似,皆是三层建筑,一层富二层雅二层贵。她不知约她的人是谁,更不知那人此时在何处。
正当她准备让掌柜给自己开一间雅室时,戏台中的琵琶声忽然停下。与此同时,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自甘下贱的东西,我们文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衣着体面的妇人上了戏台,拉着静纱姑娘不放。
静纱姑娘小声哀求着,“娘,您别这样。我会好好赚钱,我会供养您和弟弟妹妹的,求您别逼我。”
“娘怎么逼你了?好好的官家夫人你不嫁,好好的富贵日子你不过,偏要自甘下贱出来抛头露面,你这想气死为娘啊!”
“娘,那李老爷比您年纪还大,女儿实在是不想……”
“你嫌李老爷年纪大,那赵公子呢?赵公子年轻,伯府又有钱,你还是不愿意。娘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出来卖唱?”
客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静纱不应该的,也有说静纱的娘不地道的,意见各不相同。
静纱不愿意嫁人,是嫌弃所嫁之人年纪太大。至于静纱娘口中的那位年轻有钱的赵公子,想来也不是娶静纱为妻,应是为妾。
“你弟弟学问好,夫子都说他必是个有出息的。你若是继续在外面卖唱,你让他在学堂如何能抬得起头来。你听娘的话,跟娘回家,好好寻个人家,风风光光的出门子,行吗?”
静纱抱着琵琶,委屈落泪。“娘,我不出来卖唱,你和弟弟妹妹吃什么?如今你们嫌弃我了,你们是想逼死我吗?再说我卖唱怎么了?天下卖唱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一没偷二没抢,我凭自己的本事赚银子,便是说破天我也没有错。”
天下卖唱女中最为有名的一个,应该是当年荣家的妾室,后来被封为齐国夫人的那位。
一时之间,不止静纱娘噤了声,那些原本七嘴八舌的客人们也下意识闭嘴。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敢反驳这话。
天子脚下更应谨言慎行,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更知道有些话一个不好招来不止是非,还有可能是杀身之祸。
林重影忽地心有所感,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目光落在三楼靠右那半开的窗户处。
那窗户的后面站着一位年岁不小的夫人,简衣素服极为低调,但那眉宇间的凌厉与神情间的贵气甚是逼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内宅老太太。
须臾,她猜到此人应是约见自己的人。
荣太后!
第98章 “谢玄,谢谢你。”……
刹那间的安静, 很快被人打破。
静纱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控诉着自己女儿的不孝,“纱儿, 娘都是为你好。你这么抛头露面的招人闲话, 若是传扬出去, 哪里还有好姻缘等着你。你听娘的话,乖乖跟娘回去, 找个好人家出门子, 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她说的是出门子, 而非嫁人, 便说明她指的好人家也包括让女儿给人做妾。
一时间,有人起哄。
“夫人, 你看我如何?我家中有铺子两间, 良田几十亩, 保管你女儿跟了我衣食无忧吃香喝辣。”
静纱娘还真朝那人看去, 神情间只有惊喜,没有恼怒。饶是那人五短身材,人也至中年,她的目光中不见一丝嫌弃。
旁人见她如此,有那起子早就存了些许花花心思的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己。这个家中做着布料生意,那个还有官职在身,直叫静纱娘挑花了眼。
静纱抱着琵琶,我见犹怜。
“娘, 你们…你们别这样,我一个弱女子,我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我求求你们别这样。”
她越是这般楚楚可怜, 那些已经动了心思的男人越是邪性发作。
静纱娘假惺惺地说着自己疼女儿,一心盼着女儿有个好归宿之类的虚伪之言,又说自己这女儿确实孝顺,如此不顾身份出来卖唱全是为了家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那些感兴趣的人,想纳自己的女儿可以,但必须给足养活他们一家人的银钱。
这么一煽动,更是热闹。
林重影已经知找自己的人是谁,也知那人在哪个雅间,她正准备往上楼时,静纱忽然看到她。饶是她蒙着面纱,还以扇遮面,那双让人见过一回就再也不会忘记的眼睛还是让静纱一眼认出她来。
“郡主!”
这一声郡主让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尔后开始窃窃私语。
静纱朝她走来,抱着琵琶行礼。
“民女见过郡主,求郡主救救民女。”
静纱娘反应过来,应是怕惹麻烦,赶紧来拉自己的女儿,“郡主,这是我们的家事,民妇这就带她回家。”
静纱一把将其甩开,道:“上回幸得郡主出手相助,民女才能摆脱赵公子的纠缠。民女实在是没有法子,恳请郡主再帮民女一回,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民女愿给郡主当牛做马。”
众目睽睽之下,林重影缓缓将团扇拿开,看着母女俩。
人群中,有因为惊艳而倒吸凉气的声音。因为哪怕是蒙着脸,她那半露出的额头与眉眼已然可见绝色卓然。
“上回我帮你向赵公子讨要了一百两的补偿银子,想着凭着这些银子也能管你们一家人几年的吃喝嚼用,还让你暂时先避避风头,你为何还要急着出来赚钱?”
“郡主,民女是想多赚些银子,让家人过得更好些。”
“你有这份孝心,确实是难得。”林重影声音极淡,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想来你是个极其孝顺之人,应当听你母亲的话才是。”
“郡主说的没错,纱儿,你都听到了,郡主都让你听娘的话,你赶紧跟娘家去吧。”静纱娘像是得了圣令一般,又要来拉自己的女儿。
静纱自是不甘心,她之所以还要出来卖唱,绝非是想赚银子这么简单。她生在城门巷,长在城门巷,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齐国夫人以及当今太后的事迹。
齐国夫人正是卖唱女出身,因女儿成为太后而被追封为夫人,何等的令人羡慕。而太后更是所有人艳羡的对象,以微末之出身,仅凭容貌得以登天。
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多她一个?
前几日她无意间得到一个信息,几个月前马二公子和范六公子为争她而大打出手之后,太后不知何故知晓,将马夫人和范夫人叫去宫中狠狠训斥过。
既然太后能为她训斥马夫人和范夫人,证明对她有偏袒之意。倘若她有幸得见到太后,必定能飞上枝头。
她还听说这楼外楼的东家是福王,若是她在楼里有什么事,或者是说过什么话,想来极有可能传到福王的耳朵里,再借由福王传给太后。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试这条极有可能通天的路。
“郡主,民女也是洁身自好之人,卖唱实属被逼无奈,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林重影如何听不出来,这话是个坑,还是个大坑。
她暗忖着难道这静纱知道荣太后此时就在楼里?
仔细一思,又觉得不对。
“有些人很难说得清,你认为自己是对,那便是对。你若是觉得自己是错,那便是错。但眼下你母亲苦苦相劝,你若是忤逆不听,那就是不孝。”
“郡主,民女没偷也没抢,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赚些银钱,难道这也不行吗?”
“那我且问你,你打算一辈子卖唱吗?”
静纱一噎,说不出话来。
“民女……眼下也只是权宜之计。”
“那日后呢?可想过要嫁人?”
“女子哪有不出门子的道理?民女自然也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