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也是出门子,而非嫁人,说明她并不排斥给别人做妾。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她只是不满意自己母亲安排的亲事,以及要做妾的人家,想着出入酒楼的达官贵人不少,应该能遇到更好的。
“既然你并非不想嫁人,那为何不同你母亲好好商量?若你真有更好的出路,我想你母亲也不会拦着你。”
静纱娘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倘若真是更富贵的人家,能出更多的银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郡主……”静纱不甘就此作罢,有心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二。
林重影面纱下的脸色已是冰冷至极。“你们母女本是一心,好好商量便是。”
说完,转身上楼。
静纱欲追上去,被根儿挡住去路。
根儿本就生得高大壮实,沉着脸的样子分外的唬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追随着那道拾阶而上的丽影,哪怕背对着所有人,哪怕无人看清那面纱之下的容貌,依旧美得令人心驰神往。
林重影没有回头,径直上到三层。
她站在那间雅室外面,也没有上前敲门。
不多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她认出开门的人正是在春晖宫时出来传话的北嬷嬷。
北嬷嬷请她进去,然后关上门。
朝酒楼内开着的雕花窗仍旧半开着,简衣素服的妇人慢慢转过身来,雍容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但眼里的情绪在不断地翻涌。
像!
太像了!
荣太后不自觉掐着自己的掌心,目光仿佛透过层层的岁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生母,温柔的安静的凝视着自己。
她感觉到自己内心决堤的思念,以及不可言说的复杂。
这个孩子啊……
好几次差点就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你为什么不愿帮她?”
“臣女已帮过她一次,仁至义尽。何况她并非不想嫁人,也并非不愿为与人为妾,而是不满自己母亲选择的那些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欲壑最是难填,臣女帮不了她,也没有义务帮她。”
“你倒是看得明白。”
静纱的心思昭然若揭,林重影能看得出来,荣太后又岂会看不明白。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在谢舜宁经历的那一世,静纱的谋划很是顺利。凭着和齐国夫人相同的身世,受到荣太后的关注成为女官,并攀上了二皇子萧典。
而这一回,因为林重影这个变数,她的计划注定落空。
林重影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一放在桌上。
北嬷嬷惊呼一声,“汉阳郡主,您这是想做什么?”
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匕首,另一样是个小瓷瓶。林重影一边解着自己的腰带,一边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她将长长的腰带也一并解下搁在桌上,淡淡地道:“臣女知道自己不容于世,太后娘娘为此很是烦恼。世间之事,因因果果总得有个了断。这三样东西,还请太后娘娘选一样,臣女必当遵从。”
很显然,那小瓷瓶中的东西是毒。
北嬷嬷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荣太后。荣太后也没料到林重影一上来就这么直接,眼睛不自觉地眯起。
林重影迎视着,一脸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紧张。因为这一招是在赌,赌的还是她自己的命。
她仔细想过,与其日防夜防担惊受怕,不如索性说开说破。倘若真躲不过去,早死早超生也好。
“下雪了!”
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下雪的天,阴沉而寒冷,然而在这一方天地中炭火充足温暖如春。
“小时候,臣女最怕下雪,天寒地冻无孔不入,让人无处可逃。臣女住的屋子四面漏风,厨房取来的粥食永远是冷的。臣女想去外面捡拾些柴火,看到嫡姐正在赏雪,还想着这雪快把人给冻死了,有什么好看的。等到懂事些,臣女才知道,雪没有错,错的是臣女生而贫寒卑贱。”
“你在怨哀家?”
怨?
如果真论起来,应该是恨吧。
“太后娘娘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您所作所为都是应当。世人若是知晓内情,必会夸您大义如山。高山巍峨万丈,让人仰之敬之,包容万物令人臣服。然而臣女一介蝼蚁,不幸被压在高山之下,所思所想只为活命,又何错之有?”
她越是平静,说出来的话越是字字击心。
荣太后不由想到自己生母曾说过的那番话,将先祖比之为海,将自身贬低如泥洼,与这番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恍惚间,好似生母又近在眼前。
这个孩子不仅长得像,这性子竟然也是如此的像!
林重影见她似受到震动的样子,心知自己的话必是起了些许作用。打铁还得趁热,趁着气氛对时赶紧再次出击。
“臣女不想怨天,也不愿尤人。万般种种皆是命中注定,或许终其一生也逃不脱。与其自己受苦,还让太后娘娘也跟着烦恼,不如今日做个了断。是生是死全凭太后做主,出了这间屋子你我恩怨两清,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荣太后看着桌上那三样东西,不知在想什么。
林重影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尽管如此,她所表现出来的淡定却截然不同。
北嬷嬷旁观着,暗自惊叹。
这孩子真不愧是萧家和齐家之后,光是这从容之态,不知胜出多少京中贵女。便是宫中的几位公主,也难有可以企及之人。
她跟随荣太后多年,心知自家主子从决定出宫来相见时起,原本的坚持应该已经动摇。方才这孩子的几番话,更是让人动容,想必自家主子也起了恻隐之心。
良久,荣太后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恨哀家吗?”
一听这话,林重影悬的心颤了颤。
她摇了摇头。
有仇,但谈不上恨。
荣太后见之,又问:“你会原谅哀家吗?”
她还是摇头。
不恨,却不原谅。
荣太后幽幽一声叹息,摆手道:“你走吧。”
她的心瞬间落到原处。
她赌赢了!
系好腰带后,她将匕首和小瓷瓶重新揣进袖中,接着行礼告退。
将出楼外楼,与匆匆而来的萧高碰个正着。
萧高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顿时像变脸般一松,上上下下把她一打量,小声问:“你没事吧?”
“义父不用担心,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萧高喃喃着,抬头望去。他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一路上胡思乱想,生怕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林重影看出他的担心,也知他此时的为难,道:“义父,您上去吧。”
“那你……”
“有人在等我。”
她朝不远处看去,那里有人不知等了多久。
雪已经下大,漫天飞舞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中,那人如琼枝玉树,与这茫茫天地间遗世独立。
而她的眼中,也仿佛只有那风雪中傲立的卓然之人。她提着裙摆飞奔过去,如所料般落入那人的怀中。
“谢玄,我不用死了,我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杀我了!”
谢玄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着身体的战栗。
她突然很想哭,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从穿越起她就为了活着而努力,从赵氏到荣太后,这一道道的必死关卡,如今她都一一闯过,再也不是胆战心惊,再也不用惶惶不安,如何不让人喜极而泣。
如毛般的雪,落在她身上,飘在她眼中。
“这雪真好看。”
雪从来都没有错,该来时来,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
她仰起小脸,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若不是眼前之人的襄助,她恐怕此时还被赵氏捏在手心,要么坐以待毙,要么鱼死网破。这一路走来,多亏了有这么一个人,如山一般让她依靠。
“谢玄,谢谢你。”
第99章 “影儿,你是不是也有些……
因着大雪忽至, 往来行人或是驻足赏雪,或是疾步匆匆,一静一动, 一闲一忙, 形成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
恰似人的悲喜, 你哭我笑,从不相通。
飘雪中相拥的两人, 一个是芝兰玉树, 一个仙苑琼花, 与这雪景相得益彰, 不仅打人眼,还招人嫉。
“大街之上搂搂抱抱, 成何体统!”
“真是世风日下啊!”
纵是卫今根儿等人自成墙, 想隔绝那些各异的目光也无济于事。有人脸上摆出嫌弃没眼看的表情, 实则目光满是艳羡与神往。
如花美眷在怀, 还能旁若无人地亲密相的拥,当真对得起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恨不能让人作诗三两首,以咏叹这人美景美。
林重影自是听到方才的闲言碎语,身体刚一动,便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别动。”
“万一你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这人来人往的,谢玄的长相气度又极有辨识性, 难免不会被人认出来。
“认出来又如何?我一没违背律法,二没伤天害理,他们能耐我何?”
“他们可以弹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