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国人非要在千秋节自讨没趣的,不怪他们。
北戎学生这股提防跟战意,看得宋允知一头雾水。他最近一直乖乖读书,用心照顾萧宝玄跟自己的菜圃,似乎没招惹过这些人吧?出门便遇坏人不是陶哥儿才有的待遇么,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了?
想不通的宋允知也没纠结多久,立马小跑着跟上他先生。
这是宋允知头回入宫,周遭一切都新奇得很,宫中殿宇巍峨,当真不是临安任何一处宅子可以比拟的。这还只是建康城,听闻东西两京的皇宫更气势恢宏,卓尔不凡,只可惜如今落到北戎人手里,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幸见上一面。
一路观摩,终于还是抵达大殿。
今日千秋宫宴宾客众多,外来皆是权贵,宋允知兴许是走运,又应许是皇上开后门,竟然被安排在了他先生身旁。
金隅生等人看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
都是国子监的,宋允知为何能坐在前排?
目睹这一幕的二皇子也轻扯嘴角,他从未想过是自己父皇的缘故,还以为是陈素偏袒小弟子,特意求父皇增加了一个席位。也怪父皇好说话,若是换了他,断然不会接受这无理的要求!
不管别人怎么想,宋允知反正挺美滋滋的。他低头一看,发现矮桌上还摆放着拨霞供,嚯,这不就是火锅么。再四下一寻,没看到绿叶菜,宋允知心中了然,只怕陛下又要装一装了。
嘿嘿,他也喜欢装个大的。
第49章 炫耀 糟糕,又被他装到了!
对于小孩儿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动静,陈素这个先生已经了然于胸了。他不想太拘着小弟子,只在旁人都看过来时,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小弟子的脑袋:“静心,勿动。”
宋允知摸了摸脑门,瞬间乖觉下来。
他并不知自己有多惹眼,既非臣子,又非内眷,却能被邀入宫赴千秋宴,即便是有陈素从中运作,也不能否认陛下对这个小孩儿确实十分上心。小小年纪便已经在陛下面前挂了名号,如若日后当真有了成绩,还不知要如何风光呢。
荣恩公最是看不得这等事,在他心里,自己的孙子才是最出众的,旁人再优秀也不过过眼云烟,怎么能跟自家孙儿比?他叮嘱王承台:“待会儿祖父带你去给陛下贺寿,祝酒诗记下了没?届时可不能再被那个小崽子给比下去了。”
王承台最不耐烦有人将他跟宋允知一道比较,气不过说了一句:“他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难道我还得跟他相提并论吗?”
荣恩公见孙儿生气,便没好意思将心里话说出口。以前是天壤之别,但是既然同在国子监,同在陛下跟前,那便该争个高下出来。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那小子还比孙儿更有优势。
说话间,便有几个宫女捧着盒子入殿,众人没料到还有别的玩意儿,纷纷停箸观望。
帝后相视一笑,知道内情的三皇子跟萧宝玄也暗自期待,等了将近两个月的菜,终于可以露个面了。
待宫人将食盒放到诸人餐桌上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这回千秋宴好大的手笔,竟然还有新鲜的蔬菜!且种类可不少呢,蒜黄、白菜、小葱、韭菜都有,更有一根已切成片且水灵灵的萝卜。冬日里肉食常见,蔬菜难得。
唐郢看向户部尚书,难道千秋宴在别处拨了钱款?
户部尚书微微摇头,不干他的事,他也不知道宫里为何突然这样大的手笔,难道是特意在北戎燕国人面前炫富的?
京城冬日不生蔬菜,若要吃上新鲜的,需有暖房或者温泉池才行,只是谁家能有那么富裕?即便有,也不过只能种一丁点儿,长成之后也不耐储存,拿出来之后每每都是蔫蔫的。每逢年节,陛下也会赏赐臣子,除了羊肉还有一篮子蔬菜,虽不多但也弥足珍贵。不想今日宫里却阔气,这一盒子比他们往年过年时收到的赏赐都要多,且还更新鲜,看着像是刚采摘下来的,嫩得滴水。
北戎的几个学生则对视一眼,心中惊叹着夏国真有钱,怪不得家中父兄卯足了劲也想南下。这么厚的家底,很难不眼馋啊?
皇上欣赏完诸君的震惊后,心中大为满足。国力不足,他这个皇帝做得也着实憋屈,只能在这些事上争一争脸面了,皇上欣然开口:“诸君平日里政务劳累,今日便多进些餐,朕宫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这等山野菜蔬总是不缺的。”
这话说是谦虚,但谁都能听出来是在显摆。
一圈环视,唐懿见众人都不开口,只好自己问来:“望陛下恕罪,微臣等实在好奇,陛下从何处寻得这样鲜嫩的菜?”
“哪里要寻呢?是国子监亲自送过来的。”皇上不紧不慢地回复。
众人惊讶不已,国子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财力了?
唯有二皇子皱着眉,想到了宋允知的那些菜地。他自从施肥过后便对那片菜圃深恶痛绝,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被马粪玷污了,从不主动过问。
会是宋允知送过来的么?二皇子不敢相信。
太后也好奇,催促皇帝别卖关子。
皇上显摆完了后,才得意又矜持地道:“说起来,此事多亏了陈爱卿的小弟子。当初国子监兴建农学时,朕曾让小神童也入农学堂听课。入秋后,小神童闲来无事,便接着国子监的院子种了十几亩的菜,如今正值丰收,能一直种到明年开春。”
冬日在户外种菜?众人狐疑地望着陈素师徒俩,该不会是诓他们的吧?
唐郢狐疑地道:“此事倒是闻所未闻,不知国子监是如何种菜的,开销多少,会不会太奢靡了些?”
他能想到的便是建暖房,再不济也是供暖,富贵人家想要在冬日里吃上一口青菜也都是用这个法子。种倒是都能种出来,只是一则品相不好,二则造价太过。若是国子监大笔一挥,只会讨陛下欢心、给农学书院扬名,全然不顾费用几何,那么即便陛下龙颜不悦,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都不会放任国子监胡来。
宋允知真没想到,别人都还没有说话呢,唐郢却先质疑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这小脾气根本不打算忍,但是宋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有一个比他还着急的:
“你胡诌什么呢?允哥儿种的菜根本没花什么钱,不过是弄了些风帐,再有便是覆上一层肥料罢了,比你们家里佃户种田的成本可要小多了。”三皇子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这菜圃虽然不是他主导的,但他也是跟在允哥儿身后出过不少的力,容不得旁人非议!
三皇子冷眼瞅着唐郢,刻薄道:“唐丞相跟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回头亲自去国子监一看便知,我们国子监的人,从不屑说谎。”
萧宝玄义愤填膺:“就是就是!”
兄弟俩已经自觉地以国子监学生自居了。
皇后看他都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赶忙伸出一只手重新将他按了下去。
众人仍旧不信,但是三皇子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质问,只一边默不吭声地荣恩公却不阴不阳地刺了几句:“是么?如此说来农学院还未开学便蹭着宋学子的光,彻底扬名了,宋学子还真是农学书院的大恩人呐。假以时日,国子监的学生兴许都得对农学书院感兴趣。读书人一心稼穑,还能替国子监增收,赚得比民间卖菜的小民不知多少成百上千倍,再不愁钱款不足了,真是极好。”
三皇子扬起脑袋:“那是自然。”
皇上惭愧地底下头。
宋允知却不想三皇子因为替自己出头而被嘲讽,他道:“老国公谬赞,学生这些不过是借了先人的光才想出个点子,小打小闹而已,未来国子监农学生只会比学生做得更好。老国公也不必担心国子监的学生都去种地,起码,您家孙儿便一身清贵不屑农桑,您只管安心就成。纵然当朝皇子吃得下这份苦,也绝不会累着您家孙儿的。”
王承台怒目而视,该死的,提他作甚?
陛下面前,王承台也不敢放肆,否则他早就冲上去撕了宋允知这个小崽子了。
这种时候,陈素是不便开口的,因为他知道自家这个小弟子在口舌上不会落于下风,他要做的,是看着他不能将人得罪死,如此就够了。
宋允知气完王承台后得瑟地偏过头,掷地有声地道:“至于替增收一事,诸君无需担忧,陛下爱民如子,国子监的学生耳濡目染只会更加心系天下。这种菜的法子,回头我与几位同窗讨论后写个陈条送于陛下。此外,国子监还会无偿教导周边百姓如何在冬日种菜。国子监上下得陛下教诲,以为国为民为己任,绝不会与民争利。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
殿中静默,只留下宋允知振聋发聩的论调,他们国子监,不图名,不图利,试问有哪个官员可以做到,站出来说道两声啊?
荣恩公憋了半天,气不过又酸了一句:“说得可真是好听。”
连太后也不赞成地看了荣恩公一眼,他老跟一个孩子较劲做什么?
宋允知不惧道:“做得也无愧无心,我等受陛下指教,只求以尘雾之微,补益夏国之山海;以萤烛末光,增辉夏国之日月。”
哪怕夏国弱小,即便宋允知他们人微言轻,但只要一心向上,追风赶月,总能托举国家与百姓。
他站立在殿中,小小的身板好似瞬间高大数倍。
先前挑刺儿的荣恩公见这小子这么会装,也不敢开口了,生怕自己说一句他回十句,堵得人哑口无言。不过话说回来,将这法子无偿送回去,这兔崽子倒也有点儿魄力。
陈素则满意地捻须,虽然弟子还小,但却比去多经世的老人更有侠义心肠。
皇上心中更是一阵翻涌,长脸,他给他这个做皇帝的长脸了!这番话说得毫无漏洞,不仅堵住了朝臣的嘴,还彰显了国子监与天家气度,这才是他夏国应该有的神童!
皇上扫了一眼几个北戎人的脸色,见他们一直呆滞到现在,更觉得痛快。他总算明白陈素为何去那儿都得带着这个弟子了,这孩子说话实在是讨喜,每一句都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
宋允知装完一波便坐下了,心中牢记这是陛下的千秋宴,不是他跟旁人吵架的地方。
事实上,这场口角吵得很入皇帝陛下的心,风波止住后,皇上还笑呵呵地跟众人道:“诸位爱卿别光顾着惦记种菜,且用膳吧。”
众人:“……”
谁惦记了?!
众人不承认自己被国子监跟陛下联手给装到了一回,手下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了筷子,就这羊肉跟蔬菜往铜锅里头一滚,鲜美跟清淡两种滋味儿在味蕾上游走下去,将凉了一晚上的胃给暖得十分熨帖。
舒坦。
金隅生等人也没空说话,只是心里仍在想着夏国君臣懂得享受,吃喝用度都比他们北边精致许多。瞧这又是炉子又是蘸酱的,连碗筷酒盏都无一不精,不知道花费几何。
他们本来担心夏国皇帝找茬这事也没发生,人家甚至都懒得搭理自己。有点心安,但是又有点沮丧,他们竟然被忽略了,这本不应该发生,毕竟他们北戎是如此的强大……
皇上自己也吃得不亦乐乎,哪有空管他们?至于宋允知,自己种出来的菜他当然得吃够本才行,吃到一半儿还见他先生的碗空了,还有空给他先生多调了几个蘸碟。
不少近处的官员看他如此贴心,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唐郢也朝唐随风兄弟二人看了一眼,二人坐得远,唐随风没反应,唐随安不知道他爹看什么,只是回了一个客气的假笑。
唐郢看得眼睛疼。
唯一不痛快的便是二皇子了,他甚至都没怎么碰那些菜。比起宋允知出风头这件事,更让二皇子不能接受的是老三的背叛。看样子,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为何老三竟然不跟他说?
难道老三是想要借此在父皇面前出头,进而压过他?一向没心眼的老三,也要开始跟他争了吗?
自宋允知代替国子监出了一个大风头,后面的歌舞管弦都显得平平无奇,王承台被他祖父催促着给陛下祝寿,那精心准备的诗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反响。哪怕太后为他美言,陛下却还是三心二意,敷衍了事。
王承台心里别提多怄气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跟宋允知撞上,他就永远不能出头!
那小崽子什么时候才能滚出国子监,既然称自己是神童,为何不现在就考科举,直接入朝做官还不够他折腾的?干嘛非得在国子监碍他的眼!王承台真想抓着宋允知的领口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去考科举,明明都已经读了这么久的书啊,快滚去考啊。
第50章 卖掉 三皇子做生意显神通
千秋宴结束后,宋允知跟着先生一道出了宫。
纵然暮色已深,但宫道周遭都早早地点上数不清的灯笼,行走在其中恍如白昼。宋允知刚走出来,便感觉头顶凉凉的,抬头时,眼睫处也落了一片,化开后睁开眼,发现深不见底的空中飘起了细雪。
“先生,下雪了。”宋允知惊呼。建康城冬日虽然冷,但却不怎么下雪,这场雪是冬日的第二场。如今是十一月初,往后越来越冷,得等到明天开春二月之后才能渐渐缓和起来,他们得快一点将种菜的法子交给周边百姓,如此才能让他们在今年冬日多赚一笔。还有他那个任务,也不能拖,还得嘱咐三皇子多费点心才行。
宋允知还想仔细看看,头顶却被一块厚实的大氅给遮住了。
陈素担心弟子着凉,揽着他便往自家马车走。
落后几步的唐随安目送这师徒二人离开,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对师徒犹如亲祖孙。唐随安回头,却见父亲也神色难辨地看着这一幕,有心膈应一下他父亲:“允哥儿这孩子日后只怕是了不得,若是他没被赶出府去,兴许今日便是跟着父亲坐在一道。”
唐郢淡淡地扫了儿子一眼:“我几时在乎过这些?”
唐随安哂笑,倘若不在乎,盯着人家看那么久作甚?他家这位老爷子,最是见不得旁人好,凡是见了旁人出头,都恨不得将风光抢过来戴在自己头上。但问题是,可能吗?唐随安反正觉得自家老爷子这回亏大了,不过也是他活该,把亲生女儿给逼走,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宋允知被送回家后,时辰已经不早了,但是他毫无困意,依旧精神百倍地给家里人说他在宫中如何舌战群儒的,又是如何在北戎跟燕国人面前出尽风头的。
贺延庭钦佩不已:“允哥儿,你都不怕那些大官儿吗?”
他要是面对那等场面,一早就被吓得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怕什么,我童言无忌,他们若是真的跟我计较未免显得小气。”宋允知心里也有他的小九九,等到他年纪再大些,便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膈应人了,可见年龄小还是有优势的。
宋瑜闻言好奇地问:“都有哪些官员同你不对付来着?”
宋允知飞快地偷看了一眼夫人,没准备说唐郢的名字,只将荣恩公的名字摆了出来。他跟王承台的恩怨足够说上半天了,荣恩公一家不待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唐懿可没有错过允哥儿方才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心下一猜便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怕她那位心比天高的老父亲又见不得自己一家风光,想着将允哥儿的苗头给摁下去。前两日母亲来信,言辞恳切又卑微,唐懿原本还有些许动容,如今得知此事,心肠再次硬了下来。既然出来了,便没必要再回去。
唐懿开口道:“前几日,我去外头瞧了几间宅子,看中了其中一家,且离国子监也不远。待下次你们放旬假,咱们一起去看看如何?如今钱攒够了,总得在年底之前将宅子置办好。”
宋瑜惊讶:“这么快就凑齐了?”
唐懿失笑:“你难道没看韩掌柜这几回究竟送了多少分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