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宋允知自信满满地挥舞着小旗子,任由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浪将乐声几乎淹没。他并不介意两者声音究竟谁能盖过谁,反正他理解陛下的意思,只要有气势就行。别的不说,今日在气势这一块,应当无人敢同他们争锋。
随春生也一身戎装,作为旗手走在第二队前列。纵然只走这么一程,回国子监后依旧要每日读书习字,可是能走这一遭、能体会过这一遭也值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若是随家的人能看到自己就好了,兴许还能让他们改变想法。
可随家能说得上话的人,仍在边疆,此刻的北大营哪里有随春生的家人?
皇上异常激动,甚至握住了秦阆的手,连声赞叹:“有兵如此,何愁不能国富民强?”
朝臣们不再反驳一句,其实何止陛下被触动?他们这些文臣也同样感慨万千。一直以来,众人都坚信夏国弱小,不能撼动北戎半分,先帝时吃的几次败仗更让他们对于自身的弱小笃信不已。但是今日,北大营的这些士兵们却给了他们响亮的一巴掌。
众人开始反思,他们真的不如北戎吗?会不会,北戎压根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强大,他们也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弱小。
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因为几场失败便彻底认输,岂不是太没有骨气了?兴许是被这英姿飒爽的一幕感染,众人当真开始动摇了起来,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国家一直懦弱下去,不是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方阵铿锵有力地走过之后,接下来,北大营的一百多号士兵又给他们表演了一场拳法。结束之后,秦阆又叫人搬出了几十架三弓床弩。
万箭齐发的场面太过震撼,震惊过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床弩的射程跟力道是不是太远了些?直到士兵们借助弩箭放火炮点燃了对面造好的城楼,又有一批人借助牢牢射入城墙的踏橛箭顺利攀爬上去后,他们才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秦阆。
秦阆也只是打着马虎眼,只说是改良后的寻常床弩,并未泄露多少。后来皇上也用眼神制止,众人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北戎人,那这确实不方便说。不过,自家有这么一架神器却不能问,实在是太焦心了。
北戎的学生们也焦心,问呐,怎么不问了?他们也好奇这大家伙射程究竟有多远?可惜,夏国的大臣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决口不提此事。
金隅生急得都快抓耳挠腮了,他能确信,这回夏国点兵的事肯定会传回北戎。这么大的动静,北戎不知道才有鬼了呢。而夏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动静,他们却一点儿不知情,还没传递消息回去,不挨骂才怪。更有甚至,他们可能会被急招回去,换更有用的人过来。
金隅生虽然不喜欢国子监,但若是被召回去,后果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与此同时,他们这些北戎人心中还有另一层忧虑,夏国似乎比他们以为的要厉害的多,他们真的能再次打赢夏国吗?
焦急之下,就听到夏国的皇帝忽然情绪上头,一拍大腿做了一个新决定——
他让秦阆命人将御街两侧看守住,选三千士兵,沿着御街而行,让夏国的百姓也看看,他们自己的士兵有多勇武过人!
皇上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宋允知等人听完之后却都傻眼了。御街那么长,真走完会累死的吧?
他赶忙跑去陈铎旁边:“我就不用参与吧?”
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没必要出这个头啊。
陈铎低下头,温和地道:“陛下点名了让你带队。这等长脸的活,虽然的确辛苦了些,但却是旁人求之不得。”
宋允知:“……”
他嗷地一声跟系统哭诉起来,可惜系统并没有安慰他,随春生也不禁庆幸宋允知没能逃掉,真好,还有同寝的人陪着自己一道吃苦,值了!
不论众人心中如何哀嚎,陛下既然下了令,他们也只有执行的份儿。兵部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很快,圣驾便重新从北大营出发,赶往皇城。
宋允知目送萧宝玄他们坐着马车,安安稳稳地离开,留下了羡慕的泪水。早知道这么辛苦,他就不该接下这个活的。
很快,御街两侧的百姓便被清空了,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闻有点兵,更是稀里糊涂。点兵,那是点给他们看的吗,不去军营里点为何要在大街上点?
众人呼朋唤友在街边等候,就连宋瑜一家也听到动静,跑出来围观了。
人潮涌动,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等到了北大营的士兵。那些他们平日里瞧不上的士兵面容端肃地持刀而行,步履坚定,气势恢宏,看得人心潮澎湃,一股难言的自豪涌上心头,这是他们听再多的溢美之词都无法比拟的。
这才是他们夏国应该有的兵!
宋瑜炯炯有神地望着人群前的儿子,自豪之意溢于言表,不成,他一定得请人将他儿子画下来!
人群不自觉地随着士兵前行,队列中的士兵们也能感受到百姓的情绪,先前的抱怨在此刻化为乌有。
终至皇城楼下,陛下携朝臣立于其上。
他此番就是为了让朝臣们看看,夏国并非他们想的那样不堪,他的子民们仍有血性,仍有毅力,仍有收复旧山河的决心。或许以往没有人敢这么想,但希望从今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剑指北方,疆理华夏,光复旧京!
他们曾经失败过,但不会永远失败。
第59章 安家 终于在京城买了宅子
点兵结束后,宋允知被秦阆大人亲自送回了国子监。
这可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啊,竟然屈尊降贵来送他,宋允知觉得倍儿有面子,今日踢正步踢得脚底板疼的小委屈也都没啦,眼角眉梢处只剩下得意。
要不是他厉害,秦大人又怎么可能会亲自来送呢?别以为秦大人真的这般和蔼可亲,一开始宋允知也被秦阆的外表给迷惑了,直到他看到秦阆是如何训斥手下后,宋允知才彻底清醒。人家对他好,完全是拿他当小孩儿,对待小孩儿跟对待下手本来就不是一个态度。
但是这回宋允知能确认,秦阆没有再将他当作小孩了。宋允知正襟危坐,宛若大人。他旁边的随春生也不遑多让,二人经过今天的事后,都觉得自己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秦阆看着,眼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这孩子看似主意大,但本质仍是个孩童罢了。等到国子监门前秦阆才向宋允知表达了谢意,并郑重表示,日后若有事可随时来兵部寻他。
宋允知被秦阆的诚恳给打得措不及防,他习惯了嘻嘻哈哈,旁人若真的容色郑重地跟他说话,宋允知反而不适应。
稀里糊涂下了马车后,宋允知才被随春生激动地摇醒:“允哥儿,你发达了,兵部尚书都欠了你一个人情!”
官场上的人情有多珍贵,宋允知不知道,随春生还能不知道么?那可不是五品六品的官员,那可是兵部尚书!
宋允知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么说,我也是有门路的人啦?”
“岂止?”随春生都快羡慕死了。
他要是有这个人脉,早就从国子监跑出去参军去了,但他远没有允哥儿那么幸运。
人情不人情的,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宋允知将这事儿抛下埋头往里走,没走两步却见他先生站在不远处。本来下了马车后,宋允知已经感觉自己脚底板不疼了,但是眼下见到他先生,宋允知却撇了一下嘴,又有点想哭的意思。
他就这般站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先生,也不说话,更不走动,小模样可怜极了。
随春生疑惑了,这是在干嘛?
陈素微微摇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他也是养过几个儿孙的,遂主动走向弟子,耐着性子问道:“可是脚走疼了?”
宋允知重重地点点头,委屈感油然而生,抹了一把眼泪,靠着先生腿边下意识地开始耍赖:“走不动了。”
随春生:“……”
刚刚分明还好好的。
宋允知越哭越伤心,他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要为陛下的面子牺牲,虽然之前训练很有意思,但是最后这一天也吃了太多的苦头,他还是个孩子啊!
陈素方才还觉得弟子娇气,但是弟子一哭他就心疼上了,忙叫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吏,将允哥儿给抱了回去。这小家伙挺敦实,换一般人根本抱不动他。
宋允知更想让先生抱一抱,但是他看到先生花白的发丝,知道自己真开口了先生肯定要受累。其实他也不是想要闹脾气或是折腾人,只是单纯委屈劲儿上来,想吸引人的注意力,想让亲近的人过来哄他。
随春生叹为观止,他不知道允哥儿小孩子心性,只是觉得这小祖宗真能装啊,方才对着秦大人时分明一点儿事也没有,怎么一碰到陈大人就矫情了起来?羡慕地看向被人抱在怀里都不用走路的允哥儿,随春生不得不承认,矫情还是有用处的,尤其在心疼你的人眼里。
那么,他能不能也对家里人用这一招呢?
他需要示弱吗?
随春生陷入思考,宋允知却已经跟先生聊开了,得知先生也看到了自己卖力地走完御街,还碰上了他爹,更应了他爹恳求答应给他画一幅画,宋允知顿时坐不住了,扭动身子道:“先生,那你可得给我画得好看一点儿,毕竟弟子生得这样好看……”
随春生无语,还挑上了?
陈素看他这宝贝弟子本就处处都好,带着一层旁人比不上的偏爱,画出来的能不好看吗?
宋允知揣着画回去后,立马得到了他爹热烈欢迎,这幅画直接被他爹给珍藏了起来,说是留着日后传家。
宋允知虽然疑惑,但是他一向支持宋瑜的一切决定。
爹疼他,他疼爹,不需要任何理由。
上回御街一行,皇上确实是为了让宋允知扬名的,而宋允知也不负所望的确出了名。他本就有个神童的称号,后来帮助百姓学习种菜又多了个小“神农”的称号,如今越传越离谱,有人还称他为小“战神”,对他给予厚望。
夏国被人欺负了几十年,也忍气吞声了几十年,如今民意稍有回转之相,众人都盼着能出现一颗天降紫微星,带领他们拿下北方。但这颗紫微星肯定不可能是宋允知,宋允知听到这些离谱的谣言后都快吓死了,生怕这些人鼓捣着他去从军。
虽然读书很累,但是当兵更累,两者相较他还是更愿意读书。为了不让流言甚嚣尘上,宋允知躲在家中都不敢出头,等晚些时候,他们一家才悄悄跑去看了一下新宅子。
宅子坐落于东街,想要在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地绝非易事,君不见多少官员一辈子都只能租房住?说来说去还是做生意赚钱,若是没有夫人的那间铺子外加他爹写的几个话本,他们一家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自己的宅子。
唐懿还在跟主人家商议,其实之前已经谈过几轮了,这次只是为了彻底敲定。
宋允知跟贺延庭两人顾不上那些,已经围着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越看越满意。二人从前都是住得大宅子,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后,他们只想在京城有个自己的家,不被人赶出去且丞相府管不了的家,即便宅子小了点也无妨,他们家人少啊,住的还是宽敞的。
宋允知一眼相中门前种有两颗老桂的房子,兴冲冲地表示:“我要住在这儿!”
这两棵树离得近,他可以拴个吊床,等到秋天就可以窝在桂花疏影中浅眠,饿了还能摘桂花做饼吃,多自在?若是,日后能一直做个富贵闲人就好了,宋允知出神地想着。
贺延庭张望周边,看中了宋允知旁边的屋子,宽敞、疏朗,离允哥儿的屋子最近,当然,这还是次要的,他主要是看这这儿不错。
忍冬走过来,问道:“庭哥儿是要跟允哥儿住一起吗?”
贺延庭炸毛:“谁说的?我选这里只是图它宽敞,风水也好,可不是为了跟谁住在一块儿。”
他都已经十四了,又不是那等离不得人的小孩儿,真是笑话。
贺延庭瞅着宋允知,生怕他听到会笑话自己,但是宋允知已经在规划他的小院要如何开辟一个休闲区,完全顾不上贺延庭。
忍冬跟莹秋对视一眼,看破不说破。
数月之前闹着不接受宋瑜父子俩的,也不知道是谁哦?
贺延庭梗着脖子,反正不可能是他。
等到唐懿谈完了价格,甚至定了契、又去官府过了户后,宋瑜已经带着两个孩子欢欢喜喜地收拾好了行李。
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搬进去住!
三双眼睛眼巴巴地看过来,唐懿还能如何,只能由着他们的意。这一晚比他们先前从相府中搬出来还要忙,等到一切忙完之后,天儿早就已经黑了。
宋允知收拾好,跟他爹还有贺延庭躺在一张床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真好啊,他们一无所有地上京,如今连房子都有了,这算是彻底在京城扎根了。只要他按部就班地跟着先生读书,日后不论是走科举,还是走名士的路子,都能有安稳日子过。
马上就要过年了,宋允知盘算着自己攒下的零花钱,他打算买点儿礼物寄回临州给舅舅还有温成他们,还有书院的小伙伴,告诉他们,自己在京城过得很好。
也不知道舅舅他们在临州如何了,有没有想他们,还有,堂兄有没有想过他,还养着他的小毛驴吗,他待小毛驴有自己待倔驴这样好吗……
等到唐懿进来,准备告诉他们隔壁还有一间屋子收拾好,不用挨在一块儿睡时,却发现这三人已在呼呼大睡了。
宋瑜抱着儿子,贺延庭挤在宋允知另一侧,一只手压着宋允知,一只脚横在宋允知跟宋瑜身上,嚣张极了。
忍冬犹豫了一下:“这么挤,真不用分床睡?”
唐懿摇头,上去将被子给他们盖好:“算了吧,他们今儿也累一天了。”
今儿收拾行李、打扫屋子还有烧水搬东西的杂活,都是这三个人做的,他们急于入住新家,身上有股使不完的牛劲儿。如今牛劲儿没了,人也倦了。他们乐意睡一块儿就睡吧,免得醒来还要再折腾。
搬家之后,已经彻底到年关了,京城周边的年味愈发浓厚,国子监经历了一轮暗无天日的岁考过后,终于放了假。没有哪个学生不喜欢放假的,自从先生们宣布放假开始,每个学生脸上都喜气洋洋,尽管他们先前被折腾得不轻。
唯一不高兴的,大抵只有再次败北的王承台了。不过被打击的多了,王承台也没有一开始的不服气了,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力感。比什么,他有哪里比过宋允知了?既然比不过,挣扎也无用,还是盼着宋允知赶紧考科举来得实在。
他是考得不合心意,随春生是考得不能入眼。但也没办法,他就这水平,大不了回去挨顿骂,反正他皮糙肉厚,死不了,可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京畿一带的学生都早早地走了,唯有北戎跟燕国的学生仍留在国子监,不得返程。
宋允知高高兴兴地挥别江亦行他们,又将萧宝玄亲自送到皇宫门口,打算好好享受着难得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