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月兰所知有限,但也知晓,“钢”是个极其精贵的物件,常言道,百炼成钢,便能知晓炼钢绝非易事,须得经过反复锤炼、打磨,是个要耗费无数时日与心血的慢工细活。
论及价值,说不定还在那些金银首饰之上。
且说这府中的规制,贵妾一月的份例不过二十两银子,若像姨娘这般行事,那是断断经不住挥霍的。莫说是买些心仪的首饰私藏,或是平日里赏些银钱给下人,便是稍稍松泛些使,不出一月,这银钱便会如流水般散尽。
再者,自家主子又不似府里其他有些身家背景的妾室。
那些出身略微好些的妾室,入门之时皆带着丰厚的嫁妆,便是那丫鬟被抬举成妾的,上头的主子也会赏赐些财物傍身。
自家主子,却是一无所有。
月兰很想让如今失忆的主子明白,她能过得这般轻松自在、无拘无束,是仰仗着爷的宠溺与厚爱。可主子似是还未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姨娘,爷真真是对您疼到心尖儿上了。瑞宝说了,他来伺候您的那一天,爷便这么吩咐他和康顺了,奴婢可从未见过爷对谁如此上心过,哪怕是夫人——”月兰止了话头,“总之,姨娘可要多念着爷,将爷对您的这份好,全都妥帖地放在心上才是。”
天呐,为什么这种话月兰能张口就来?
寻真加快了步速,嘴里应:“哦哦……”
然后迅速蹿进了屋里。
下午寻真开始背《大学》。
除了一章的第一段,有点眼熟,后面完全陌生。
寻真背着背着就滚到床上去了。
醒来时,太阳已西斜,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片暖黄色的光斑,仿若被分隔开来的金色绸缎。
寻真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只觉身下有些硌得慌,往身下探去,摸索了一番,掏出一本《大学》来。
寻真哀嚎一声。
继续背第一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三天后得去谢漼那儿,寻真想着至少得背会一段吧。
隔日,瑞宝将寻真要的各类种子、幼苗,以及种植所需的一应工具,皆呈到她面前:“姨娘,小的寻了个手艺极为精湛的铁匠师傅,过几日去瞧瞧成果。”
寻真拍拍瑞宝的肩膀:“干得漂亮!”
瑞宝挠挠脑袋,脸微红,羞赧地说:“姨娘姐——”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不妥,急忙刹住了话头,心中暗叫不好,险些将平日里在心底偷偷喊的“姨娘姐姐”给叫了出来。
“姨娘,这都是小的分内之事,应当的。”
寻真塞给他一小块碎银,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表弟差不多大的男生:“瑞宝你辛苦了,去忙吧。”
“是!”
寻真拿着铁锹去后院翻土。
月兰和引儿虽然一脸难以接受,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对寻真这种特立独行之举,也渐渐有了些耐受性。
她们的底线,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寻真一连串的奇异行为给拉低了许多。
虽觉不妥,却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极力阻拦了。
要知道,以前寻真不过穿中衣在屋里溜达,两人都要好一顿输出的。
月兰:“姨娘,这粗重活儿,要不还是由奴婢来吧。”
寻真将铁锹递给月兰。
月兰未料到这铁锹竟是如此沉重,接过之时,只觉一股大力猛地坠下,身形不由晃了一晃,方才勉力稳住。
接着,她便学着寻真先前的模样与姿势,双手握住铁锹,然而那姿势却显得颇为生硬怪异,不似寻真那般得心应手。
不过数下铲土,月兰便出了一身的汗。
她心中暗思,姨娘如今,力气竟比自己还大上几分。这些日子,常见姨娘做些稀奇古怪的举动,时而绕着院子快速奔跑,时而又上跳下蹲,甚至还往腰间系上沙袋,负重而行。彼时只觉怪异,如今看来,这般锻炼竟是真有成效的。
然而,月兰又不禁想到,时下所流行的乃是“弱柳扶风”之态,东都城的那些贵公子们,皆喜好女子细腰嫩足。且古书中亦多有描述,诸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般形容女子轻盈飘逸、婀娜多姿之态的辞藻,便是世间男子所推崇的审美标准。
想来爷必定也是这般喜好。
毕竟,姨娘此前的模样,是极为符合那样的审美意趣的。
姨娘出身之地,所培养出来的姑娘们,皆是依照男子的喜好与审美细细雕琢而成,应是深谙此道的。
月兰抬眸,瞧着面前的寻真。
只见如今的姨娘 ,气色红润,透着健康活力之色,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完全不似以前那般瘦弱。
而且每日饮食之中,荤菜必不可少,有时甚至还要添饭加餐。
如此下来,月兰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担忧,姨娘如今这般吃法,莫不是要渐渐身形丰腴,失了往日的轻盈之态?
虽说姨娘刚刚诞下子嗣,理当好好调养身子,可这般毫无节制地吃喝下去,长此以往,怕是真要体态渐圆,与当下的审美风尚渐行渐远了……
月兰与引儿身为寻真的贴身侍婢,向来夜间歇宿于耳房之中,一旦主人有所吩咐,便能即刻起身伺候洗漱。
月兰心中亦是清楚。自姨娘诞下小公子之后,还未与爷行房过。
月兰不禁再次为自家主子的处境担忧起来。
寻真哪知道不过让月兰试一试,她脑子里那么多内心活动,把铁锹拿回来:“还是我来吧,这个是有窍门,你不常干农活,拿不稳这个,效率低。”
月兰:“姨娘此前……竟是干过农活的?
是啊。
寻真的乡下老家,有好几亩肥沃田地,田上盖大棚,都给老妈做研究用。
放假在家里闲着,就被老妈拉着去田里帮忙干活。翻土、挖树苗、剪叶、浇水……什么都做。
她老偷懒,干不了一会儿就累了,搬一把小竹椅,坐在田边地头,从兜里掏出自己事先藏好的小零食,吃起来,观察着老妈研究培育出来的新奇品种。
那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
明明才三个月不到。
寻真:“没有啊。”
月兰:“那为何,姨娘懂这农事?”
寻真望向天边。
阳光灿烂,正是一天内最适合耕种的时辰。
迎着光,笑了笑:“那自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啊。”
“这叫无师自通。”
寻真挥挥手:“这里我一个人就行,正好清静清静,你去休息吧。”
寻真忙活了一下午,把后院这块地翻松软了,特别有成就感。
寻真出了一身汗,顺手把铁锹搁在墙角。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往回走时,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泡澡的时候,寻真想起来了。
忘记背书了!
完了,就剩一天。
明天不能干闲事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月兰便告诉她:“姨娘,爷方才派人来说,今晚您不用过去了。”
寻真心中一喜,抑制想要上扬的嘴角,神色尽量保持着平静,应了一声:“知道了。”
寻真注意力又回到后院那块地上了。
早上种大白菜、施肥。
锻炼安排到了下午。
锻炼时,院门紧闭。
听见外面传来瑞宝的声音:“月兰姐姐,引儿姐姐!”
寻真恰好离院门较近,未作多想,走过去开门。
瑞宝站在门外,未料到开门的是寻真:“姨娘!”
寻真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拭额头细密的汗珠,目光落在瑞宝身上:“什么事?”
瑞宝抱着一个木匣子,随着他的动作,匣子里隐隐传出珠球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玉珠落盘。
“姨娘,这是您要的小钢珠。”
寻真接过木匣,这匣子入手沉甸甸的,里面的碰撞声愈发清晰。
寻真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打开一看。
这么大!
只见匣子里的圆球,直径目测有一厘米左右,每一颗都圆润光滑,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这一匣子钢珠,大概有一百来颗的样子。
瑞宝一眼便瞧出寻真脸上那一抹不太满意的神情:“姨娘,师傅说最多只能打成这么大的。”
寻真:“你找的这个铁匠,确定是东都城最厉害的吗?”
瑞宝先是愣了一愣,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之色,随即又快速地点了点头,道:“姨娘,小的打听过了,这家铁匠铺在京中口碑极佳,大家都说是最好的。打造这钢珠的匠人,亦是那颇有名望的陈师的亲传弟子,手艺自是不差的。”
寻真:“那他师傅呢?”
“听闻陈师回乡去了,近些时日不在京中。”瑞宝道,“姨娘有所不知,为了打造这些钢珠,费了许多精铁,且工序繁复,那匠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做出这般大小的。”
寻真便问:“这么多钢珠,总共要多少银子?”
瑞宝伸出两根手指比划道:“回姨娘,总共二十两银子。”
寻真一听,脱口而出:“这么贵。”她一个月才二十两例银。
瑞宝连忙解释道:“师傅说了,打造您这钢珠绝非易事,是个慢工出细活的精细活计,既要精心制作模具,又需反复锤炼打磨,价才比一般的高。”顿了顿,他又笑着说道:“姨娘但放宽心,不必担忧这些银钱之事。爷此前有过交代,姨娘想要什么,只管去买,一应花销皆从爷的私账里支取。”
“哦……”寻真捧着一匣子钢珠,“那你帮我留意着点,等陈师回来了,再去问问,看能否将钢珠做得更小些。”
瑞宝:“是,姨娘放心,瑞宝定会记在心上。”
寻真伸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己身上并未带着碎银,只有几颗奶糖。她略一犹豫,还是掏出几颗奶糖,对瑞宝说:“瑞宝,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