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真坐在床上。
两人之间一片死寂。
窒息般的安静很快被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月兰进来,捧着一个方匣子,对谢漼道:“爷,印章取来了。”细听,那声音是颤着的。
谢漼应了声,摆了摆手。
月兰看了眼床上的寻真,退下了。
外面的引儿拉住月兰,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惊慌失措,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月兰,到底发生何事?!姨娘与爷可是又吵架了?”
月兰虽还在自我安慰,可方才房里那压抑得近乎窒息的气氛,让她明白,这一切绝非玩笑。
爷是动真格的了。
“……爷写了放妾书,方才让我取的正是爷的印章。”
引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谢漼拿起放妾书,最后扫了一眼,敲下印章。
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仿佛一记重锤。
谢漼拿过来,薄薄的一张纸落到寻真面前,没有重量。
寻真接过,看着上面写着——
【放妾书
天启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博陵谢氏子,谢漼,字缮之,谨立放妾文书,以呈官府。
妾柳氏,自入吾门,温婉恭顺,持礼守节,并无过咎。然吾二人缘分浅薄,情志难通。强为相守,于卿于吾,皆非幸事。
今放卿自由,往昔恩义,皆付云烟。家中财物,已依例分与,并无纠葛。
望官府恩准,成全此举。自此相别,各安天命。】
谢漼:“你……纵是离了府,这几年的情分仍在。”
“日后你若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派人来寻我。”
“若我不在京都,派人去寻承安也是一样。”
寻真捏着这张纸,看着谢漼,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漼目光在她脸上凝了数秒,转身,抬步欲走,刚迈出一步,似是又想到什么,停下,侧着身子对她说:“还有……恒哥儿。”
“你若哪日记忆恢复,想见恒哥儿,只管遣人来告知我。”
“我绝不会阻拦你们母子相聚。”
寻真:“好。”
谢漼走后,月兰和引儿二人跑进来,一眼便瞧见寻真手中握着的放妾书。
两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扑到寻真面前,眼眶中泪光闪烁。
月兰哽咽:“姨娘,您……”话都说不下去。
寻真将纸折拢,放在床边,平静地对她们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放妾书是我向他要的。”
两人傻眼。
月
兰忍不住问道:“……为何?”
“没为什么……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
寻真躺了回去,背对着二人。
月兰和引儿对视一眼。
引儿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姨娘……您没事吧?”
寻真声音平缓:“没事。”
月兰和引儿二人走出去,关门前,又朝床那边望了一眼。
怎么瞧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出去后,两人唉声叹气。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谢漼回到院子,谢璋如往常一般,跑来迎接他。
谢漼站定,低头凝视着谢璋。
谢璋很敏感,歪了歪头,问道:“爹,你怎么了?”
谢漼看着谢璋道:“无事……天晚了,恒哥儿去自己房中歇息吧。”
谢璋扯住了谢璋的袍角,脸贴在衣服上,仰头,目不转睛瞧着他。
谢漼叹了一气,弯下身,摸了摸谢璋的脑袋:“恒哥儿,爹今日忙,一会还有事,顾不上你,恒哥儿自己去睡,可好?”
谢璋思考了一会,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谢漼提起笔,手却抖得不行。
许久,都写不成一个字,谢漼放下了笔。
唤人进来。
谢漼:“你去将朱雀门那宅子买下,记在柳氏名下。”
“我已放柳氏出府,此后相关事宜都交与你去办……其余事都先搁置。”
谢漼一一吩咐。
承安听着,心中惊骇万分。
爷竟要出妾,为何?
承安并未多问,掩下心中的惊讶,领命而去。
翌日,承安心情极为复杂地将瑞宝、康顺二人叫来,告知他们这一事实,并说会将他们二人的身契转交给寻真。末了,又严肃地敲打二人:“爷虽出了姨娘,情分却是在的。若你二人有任何不轨之心,爷定不轻饶。”
瑞宝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为什么!爷竟要将姨娘逐出府?!”
承安抬手拍了下他的脑瓜子:“爷的决定,岂容你多加揣测。照着做便是了!再说了,若是真将姨娘逐出府去,爷何必这般费心安排。其中定有不可说的缘由。”
瑞宝秒懂,便以为是后宅危险,爷为了保护姨娘,才暂时将姨娘送出府去,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好,承安哥,我一定会将姨娘保护好的!”
承安见他这反应,也知他误会了,却也没多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寻真在屋子里收拾。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
谢漼虽说让她都带走,可寻真要真全拿了,那可就太不知好歹了。寻真只挑了平时常穿的衣服,打包起来。
引儿一边帮她收拾,一边抹着眼泪。
“姨娘……就这样了吗……”
寻真嗯了一声。
引儿:“姨娘去求爷收回成命吧……若是姨娘求了,爷肯定会答应的……”
寻真沉默半晌,“就这样吧,这样是最好的……”
第84章 “红润”
承安办事极为利落,没费多少功夫,便与宅子主人谈妥了买卖。
当天下午,便差瑞宝将房契送到寻真这里。
瑞宝见月兰引儿二人丧眉耷眼,神色恹恹,便问:“二位姐姐,这是怎么啦?”
二人心里正堵着气,哪有好脸色给他。姨娘都被爷遣出府了,他竟还笑的出来。
瑞宝得了两个白眼,尴尬地挠挠头,又提议道:“宅子还没打扫干净,眼下还住不了人,不过库房里的东西可以先送过去,正好一并整理整理。”
月兰纵万般不情愿,可也只能强打精神干活。
午后,便指挥着仆人们一箱一箱地往外搬东西。
十几个仆人一起动手,转瞬间,库房便被搬空了。
寻真本想着只带些日常穿的衣物就好,稍一走神,发了会儿呆,再一转头,发现屋子差不多被搬空了,只剩下几件这两天要穿的衣裳。
寻真收拾出来的那一堆,被月兰视作比较重要的,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
昨天谢漼才给了放妾书,今天宅子就已买好,东西也都收拾好并运走了。
谢漼带的人,办事效率确实高。
事已至此,寻真也彻底明白,谢漼是真心实意要放她走了。
虽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还有种占了谢漼很大便宜的感觉……但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以谢漼的性子,既然决定了,便不会反悔。
回想起来。
之前跟谢漼要放妾书,他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吓唬她的。
真要放了,他还是很大方、很体面的。
连她的后半生都考虑周全了。
的确,谢漼送的那些田产、铺子,还有宅子,足够她余生衣食无忧,甚至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抛开别的不谈,单就这一点,他还是很好的。
日暮时分,月兰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和瑞宝去新宅子看了看,那宅子有三进,姨娘一人住绰绰有余,十分宽敞。
虽说姨娘被出了,但这些利益都是实实在在的,爷并没有亏待姨娘。日后出了府,日子也会过得更加轻松自在,且无人管束,这么一想,月兰便觉得宽慰许多,心里也舒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