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里拎满了各种吃食,往回走,寻真朝着街角望了望。
甄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哥哥在看什么?”
寻真指着一角,道:“有个大娘做的南瓜饼可好吃了。她每天都会来,酉时初刻才收摊。”
甄凌道:“是哥哥总给我带的那个南瓜饼吗?的确好吃。”
两人无事,也不着急回去,便在一旁的茶馆点了个包厢。
寻真放假时,她们俩时常来这儿喝茶、吃点心,小二都认识她们了。
小二问:“公子,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壶紫笋茶,一盘禅悦四果,再一盘透花糍吗?”
寻真道:“正是。”
寻真给了小费,小二喜笑颜开地跑出去了。
窗外,和煦的风轻轻吹入,两人喝着下午茶,望着窗外景致,时不时闲聊几句,时光就这样缓缓过去了。
下楼后,恰好看见大娘推着
车过来了,寻真见大娘推得吃力,便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甄凌,跑过去帮忙。
“大娘,我还以为您今天不会来了呢。”
寻真把炉灶和风箱挪到一旁,大娘将盛着南瓜饼原料的木桶和竹篮摆到台面上。
“多谢小哥,我家那口子做活时摔断了腿,刚刚赶着送去医馆,这才来迟了。”
“可严重?”
大娘叹气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家里的地也没人打理,要不是东西都备好了,本都不打算来了……小哥,明日起,便不再出摊了。”
寻真要了一大袋,还问大娘什么时候会再出摊。
大娘道:“大夫说了,至少得三个月才能下地呢。”
“小哥,你要是想吃,我让人给你送来怎么样?”
寻真想自己买的也不多,专门让大娘送来,不太好意思,说:“大娘,不用了,等您日后再出摊,我再来。”
大娘道:“不妨事,我家小儿在青麓书院读书,每十日都回家一趟,顺道就给小哥你带过去。你不就住在这后头嘛。”
这么巧,大娘儿子也在青麓书院?
不过书院人那么多,也不一定认识,而且,她人缘不太好,还是不提了,免得大娘让她儿子直接送到书院去。
于是寻真给大娘指了住处,还提前付了一个月的南瓜饼钱。
考试名次在五日后公布。赵崇立当众宣布,排名已贴在书院门口,学子们瞬时骚动起来,无心听课,钟声一响,便如潮水般涌了出去。
室内,只剩零星几人。
寻真心想,反正回去也要路过那儿,现在肯定人挤人,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一刻后,学子们陆续返回,脸上的神情或欣喜,或落寞。与离开时的喧闹相比,谈论声明显低了许多,透着几分沉重。
寻真看着书,隐隐感觉有目光若有若无投来,抬眼望去,果然捕捉到几双正盯着她的眼睛,那眼神带着几许探究,几分怀疑,细碎低语中,似乎还夹杂着她的名字。
寻真的疑惑很快在下一堂课有了答案。
答卷分发下来,只有寻真没拿到。
负责发卷的纪慎回到座位,用一种莫名其妙形容不上来的目光看了一眼寻真。
寻真就觉得可能又是哪个人看不惯她,故意整她,赵崇立来了,便举手问道:“先生,我没拿到卷子。”
赵崇立道:“你的文卷已张贴于书院门口的榜文处。”
寻真懵了,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公开处刑了。
赵崇立继续道:“你们都已瞧见名次了,想来,心中或有不服。”
“此次头名,是我与诸位先生并院长共议而定。”
“甄善美在诗赋上虽略有不足,但经义一卷,全无舛误,策文更是见解超拔,尔等观阅之后,便知为何。”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寻真,寻真面对那么多双眼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竟然拿了第一?
得知寻真的答卷贴在院门口,学子们再也无心上课,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此起彼伏,赵崇立便提前放课,道:“若你们实在好奇,便去看吧。”
话音刚落,学子们便涌出课堂。
通往书院门口的大道上,学子们热烈讨论着。
“我方才看了排名,还以为那甄善美偷了考卷呢!……他诗写得那般差,竟得了头名,我还想着他胆子可真够大的,就算凭歪门邪道得了第一又如何,谁能服他?……现在看来,倒是误会。”
“是啊,先生不是说了嘛,他诗赋不行,但其他两卷答得极为出色……一会儿看了便知。”
“这次的策问这样难,他倒好,第一个就答完交了,我还当他是写不出,所以提前放弃了呢。”
课堂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寻真和另外两个。
袁锦城走过来,道:“甄兄竟真得了头名,恭喜,恭喜。我也有些好奇了,这会便去瞧瞧甄兄的卷子。”
寻真不失礼貌地笑笑。
袁锦城经过纪慎时,问道:“纪兄可要一同?”
纪慎放下手中的卷子,起身,跟袁锦城一同出去了。
书院门口。
公示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传出阵阵惊叹。
袁锦城越发好奇,甄善美究竟写出了怎样的答卷,能让大家如此惊叹。
袁锦城挤进人群,惹得周围人一阵埋怨,一个正拿着小本子记录的学子被挤到一边,嘟囔着:“别挤呀!我还没记好呢!”
寻真的经义、诗赋、策文答卷,从左至右,依次张贴在公示栏上。
袁锦城先看到经义一卷,评为甲等上,如先生所说,无一错。再看诗赋,为乙等中。
看来,定是她的策问答得极其精妙,才让夫子们一致认可,将她评为头名。
策文答卷上,朱笔醒目地圈出了甄善美的名字,旁边批着“甲等”、“上佳”。
袁锦城逐字逐句看下去,直到最后,心服口服。
甄善美颠覆所有学子认知的地方在于,大家或多或少都会以科举应试的思路来答题,或辞藻华丽,或引经据典。总之,无不是怀着高中的想法去行文作答。
待看过甄善美的卷子便会明白,二者的差距。
比如最后一道策问,题目问的是凤阳府洪灾治理,如何在荒政三策的基础上进行改进。
这道题说难不难,但要答出新颖却极为不易。
袁锦城答题时结合历史上的治水案例,以及儒家典籍中的理念来阐述观点,提出兴修水利、开仓放粮、加强预防等措施,逐一细化,他这一卷得了甲等中。
而甄善美的答案,文字质朴平实,毫无修饰,全文都是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
同样是开仓放粮,她详细规划了放粮方案:依据当地受灾人数、受灾程度划分不同区域,设立固定放粮点,再按照每人每次三日口粮的标准发放。
多少灾民,需要多少粮食,以及分发完这些粮食需要的天数。
她都精确计算出,并计划好了。
在安置流民方面,也细致入微。
从如何安全转移流民,到及时提供医疗救助,再到着重强调寻找干净水源,预防时疫发生……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
还有,对于“减粜出贷”这一策,她也进行了全面扩充。
比如,为防止有人囤积居奇,规定每人每次购粮限额,根据受灾程度和还款能力确定个人的贷款额度,确保资源合理分配。
这一篇,他实在答得太全面、太完善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每一条措施都具体可行。
简直就像是一份可以直接颁布施行的政令。
袁锦城反复读了好几遍,由衷感叹。
甄善美拿这个头名,实至名归。
自此,学子们看寻真的眼神彻底变了。
一下子从“废物关系户”变成“学院风云人物”。
寻真的感觉是——很爽。
还有,之前嘲讽过她的孙嘉佑,现在根本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寻真出书院时,去榜单那看了眼。
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下面依次是纪慎,袁锦城……
看来这两位同学的成绩还是挺稳定的。
寻真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卷子 ,心想,运气占了很大成分。
毕竟她亲身经历过,当过一段时间的“流民”,自然而然地便关注到许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而寻真也终于明白,青麓书院确实是凭实力论英雄,之前被孤立,就是因为大家以为她是走后门进来的,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如今她一举夺魁,大家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几个还专门跑来向她道歉了。
赵崇立也对她格外关照,天天给她开小灶,教她作诗写赋。
寻真受宠若惊,夫子的这一份特别关注,太沉重了。
一日,赵崇立还问她:“为何不住在院中,你这般每日奔波往返,甚是耗费时光,廷秀那间屋子还空着,不如把你安排进去?”
寻真忙谢过夫子的好意,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与小妹遭逢灾祸后,便相依为命。她夜间若见不着我,便常梦魇,所以,我是定要回去陪着她的。”
赵崇立便不再说什么了。
寻真拿了第一之后,更加努力了,常常挑灯夜读。
享受过这种打脸爽感后,很难不沉迷。
甄凌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这书院太过严苛了?你若读得累了,要不就不读了?”
寻真道:“没事,我自愿的。”
在背完两大本诗集后,寻真写诗的水平有了质的飞跃,诗赋上,原本只能拿乙等中、乙等下,现在已经能稳定在乙等上了。
她的进步速度让青麓书院的学子们大为惊讶。
“甄善美之前诗赋那么差,都能拿头名,如今写诗也越来越像样了,照这趋势下去,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