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忙来扶她,笑道,“你就是沈姑娘吧。小意与我们的信中,曾多次提到你,言语中多有赞叹。我料想你定然是她的好友。”虞明远也笑着捋须,点头称是。
二人态度如此和善亲人,反倒令沈绮梦生出一种空空落落之感,不敢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喜欢如此轻易纯粹。江晚吟一见她,就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在她的热情下,沈绮梦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渐渐回应起她的问话来。
谢诏来得最迟,掀帘进来便道,“是我来迟了。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说罢,举着茶碗痛饮。
他饮一碗,宝鹊为他续上一碗。
直至饮尽三碗。
沈绮梦挑眉打趣道,“我们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自罚三杯茶水,莫不是口渴故意找了个借口?”
谢诏没想到沈绮梦会较真,望向虞父虞母,躬身一礼,笑着请罪道,“如此是我想岔了,还请伯父伯母为我想个惩罚。”
虞父虞母没想到这一出,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虞枝意轻推沈绮梦笑道,“你想出来的主意,便要负责到底。”
这是要让沈绮梦想了。
她托着腮沉思道,“听闻谢老侯爷剑术名满天下,不知你这位新侯爷继承几分。谢侯爷,不若为我们来段剑舞?”
偏这时,鹅毛雪落,纷纷扬扬。
天空白茫茫一片。
谢诏命丫鬟取了剑来,笑道,“这雪倒是应景。”众人随他走至庭院,因天寒地冻,躲在门帘后窥探。
他独自走到庭院中央,稍倾,雪便淋了满头,满身。
剑身一抖,雪簌簌落下。谢诏旋身错步,银白的剑在雪中熠熠生辉。抬手间,长剑挥开雪幕,身若游龙,剑若惊鸿,衣诀翻飞,雪落枝头。一舞毕,他收剑负于身后,第一个看得是躲在众人身后的虞枝意,雪雾模糊,他却仍能在人群之中,一眼找到虞枝意的位置。
眼中情意埋在雪中。
众人拍手叫好。
虞枝意心尖一颤,抓着帕子的手一紧。
幸而虞父虞母看得并不真切,没有发现这一点,怕谢诏冻着,赶忙叫他回来,又吩咐丫鬟拿来热汤,虞明远捋须道,“雪天寒气,按理说应当温一壶热酒。”
谢诏笑而拱手,行至廊下,抖去身上的落雪。只是头上,身上都被融雪浸湿,他浑不在意,接过热气腾腾的热汤便要喝下去。
江晚吟微微蹙起细眉头,看他身上的湿痕道,“这衣服恐怕要换下。”
“无妨,叫小厮去我房里取。”谢诏道。
可雪越下越大,雾蒙蒙一片,已看不清路。
沈绮梦一拍手道,“这可是我的不适了,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
正在进退两难时,虞枝意道,“宝鹊,将箱子里压着的那套衣服给侯爷拿来穿上。”说完,她的心怦怦直跳,还要的欲盖弥彰来一句道,“是从前二爷的衣裳。”
谢诏眉眼微垂,好似有些失落。
眼梢却在看见宝鹊拿来的衣服时,稍稍扬起。
第47章 第47章情意
长袍袖口,领边用银线绣着竹子的样式,若没猜错,这件衣袍应当是他的。
想必是从行宫回来那日,宝鹊收拾衣服的时候一并收入了虞枝意的箱笼中,而她怕伯父伯母生疑,才假称是玉清的。
毕竟宝鹊就是再大胆,也不敢独自决断这样的事情。收进箱笼的主意,小意定是同意了。
他心中一喜,小意向来对他避如蛇蝎,如今却愿意将自己的衣服收拾起来,是不是意味着,她心底到底被自己挤进一条缝隙。
心中泛起微微的甜意,从容接过衣物去旁边的耳房中换上。
他姿态熟稔,江晚吟暗疑,探究的目光在二人间打转。
果然如他所料,衣服不仅十分合身,衣领内衬处还绣着一个小小的诏字。幼时,为区分他与玉清的衣物,绣娘便会特地在此处绣上他们二人的名字。这个习惯保留至今,故一看到这“诏”字,谢诏便知道这长袍是自己的。他出来时,旁人都能感到他周身淡淡的喜意。
宝鹊拿来干净的帕子,谢诏接过绞干头发。虞明远又亲自将炭盆移到他身旁道,“用火烤烤。”
其实以谢诏的身体,这点风雪实在不算什么,昔日练武时,更多的苦他都吃过
。可长辈的好意,他不便推辞,何况在他心中,早已把虞父虞母当做岳父岳母看待。他二人对他的好意和爱护,谢诏欣然接受。
擦过头发,又将帕子还给宝鹊。
江晚吟心中疑惑更甚,侯爷这做派,倒像是在自己院子里。
虞枝意被她疑惑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沉,神色镇静道,“既人都来齐,便开席罢。”
丫鬟们从食盒里将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窗外仍在落雪,风呼呼地刮起来。
虞明远颇有些遗憾地看着雪景,道,“这雪天,若是能猎头鹿来,取最嫩的那块肉,在火上炙烤,再配些酒,岂不是人生一件乐事。”
江晚吟觉得他嘴里真是胡言乱语,忙用手肘杵他一肘。
虞明远自知说错了话,乐呵呵笑着。
好在席间并无地外人。
秋冬时节,难有新鲜的蔬菜。桌上摆着的几道菜青翠欲滴,十分新鲜,看着倒不像这个时节才有的。夫妻二人正疑惑,谢诏解释道,“这几道菜是南边快马加鞭用冰镇了,送进宫里的。这几日我在朝上当差,陛下见我有功,便赏了我这些。恰好用来做素宴。”
虞明远叹道,“原来在京城,吃到这新鲜的菜竟也是件稀罕事。”看着席间的青菜,他不由开始想念起在江南的日子起来。江南现虽已是冬日,却没京城这样冷。一件薄袄足以,哪需穿得这般厚重,连腿都有些迈不开。
他的心思写在脸上,江晚吟又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这会儿必定是想家了。出门在外,哪里能不想家呢,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给他些许安慰。
虞明远还在心中感叹,忽然手背一热,他朝身侧看去,江晚吟正微微朝他一笑。好在他这会儿想起,自己是来京城陪女儿的,又是在女儿册封诰命夫人的宴席上,心情才慢慢转圜过来。
沈绮梦看着这对夫妻,心中升起淡淡的羡慕之情。
席间,谢诏仍旧陪虞明远说着话,江晚吟心中生疑,不免开始探究,开始刻意观察虞枝意与谢诏的举动。
虞枝意察觉到她的意图,故意避嫌,一句话都不曾与谢诏说,可越是如此,越会出乱子。她常与谢诏同时出筷,夹到同一根菜上,这时江晚吟眼中的疑惑就会加深。好在沈绮梦帮着解围,很快将此事糊弄过去。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以谢诏势在必得的性子,迟早有一天江晚吟会知道这一切。
可这件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虞枝意本着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的想法,想尽办法搪塞过去。
席毕,雪渐停。
小厮们在外铲雪,预备清出条道来方便走路。
江晚吟径直拉着虞枝意进了里屋,谢诏有些诧异地望向虞明远,他摆手道,“哎,女人家之间的悄悄话,不是我们男人能听得,不必大惊小怪。”
见他这副过来人的做派,谢诏笑道,“原是如此。”
虞明远看着谢诏,觉得这个后生哪哪看着都好,二人开始讨论起政事来。
才进里屋,江晚吟脸色微变,眼中尽是担忧,“你悄悄与我说,你与侯爷之间是不是……”
虞枝意佯作失笑道,“娘,你真是胡思乱想。不过是侯爷看我孤身一人,多照顾了些。哪里能生出这么多是是非非。”
“况且女儿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谁都要来抢一抢。”
江晚吟忧心道,“若你真与侯爷两情相悦,我与你爹也不是拘礼之人。若他强逼于你,我们就是拼了命也会将你带走。”
闻言,虞枝意感动地依偎进她怀中,道,“娘。放心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民不与官斗,她怎么舍得自己的爹娘与谢诏拼命。
以卵击石,焉能有好结果。
因客人还在外面,二人只说了一会儿话又走出去,江晚吟解释道,“我见意儿的发髻有些乱了,想着许久未给她梳头,便为她紧了紧发髻。”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虞枝意的发髻上。
虞明远望着她盘起的妇人发髻,怅然若失许久。
几人围炉煮茶,谈天说地,直至小厮将道路清理出来方才结束,沈绮梦见天色不早,提出告辞,虞枝意依依惜别,约好改日再见。
这一别,就到了年后。
虞父虞母陪着虞枝意过完年后,思乡心切,终是与她告别,回江南老家。
而谢诏每日早出晚归上朝,待在御宪台里审案子,虞枝意一个人待在府上,难免寂寞,见她情绪低落,王管家精明,府中大小事,皆来请示虞枝意,虽无管家之名,却有管家之实。她渐渐忙起来,也没时间想些悲春伤秋的事情,偶尔青鸾还过来陪她聊聊天,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二月至,到了春闱的时候。
进京赶考的书生渐多,连带着虞枝意的铺子生日兴隆,蒸蒸日上。
这日傍晚,酉时刚过一刻,忽听下人来报青鸾求见。
平素上门,都是赶着早上,今儿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虞枝意一边暗自诧异,一让她进屋里来。心中一盘算,青鸾似有一个月不曾上门,依稀记得,她曾说过眼看春闱将近,要在家中全心全意地陪考。
青鸾一进门,径直走到虞枝意面前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两个头,哭道,“求虞夫人救我。”
虞枝意被唬了一跳,赶忙起身去扶她。
再抬起头来,只见青鸾袖管空空,小脸尖尖,眼下团着一层浓黑,两汪泪直直从眼眶里淌了下来。荷香搬了个椅子过来,她一坐下,便开口道,“虞夫人,若是你不救我,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可以救我了。”
虞枝意揉着额角道,“你进来便让我救你,却不说何事。我焉能救你?”
荷香拿了自己的帕子,让青鸾拭泪。她感激地接过,一边按在眼角,一边道,“过几日便是春闱,我家老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在家读圣贤书。可方才突然有几个差役上门,说我家老爷贩卖科举考试的试题。我们不过一介小民,哪里就能弄到这些东西。”
虞枝意明锐地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道,“你且住嘴。”
“宝鹊、荷香、碧桃,把其他丫鬟都支出去。几位妈妈,烦请你们去瞧瞧周围看看,别让别人靠近。”
待她们都出去后,虞枝意开口道,“你继续说。”
青鸾期期艾艾道,“这件事,前些日子,老爷回来用晚膳的时候,同我闲聊时,也曾说过。说他认识一些举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会试的试题,一份要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此事事关科举,老爷不敢马虎,也不敢买这试题,便成日躲在家中,躲避那些好友,不曾想……”说着,哽咽起来,泪如雨下。
虞枝意沉思片刻,道,“你且回去,过几日再来。”
她知道,青鸾此次来并非求她,而是借她的口去求谢诏。事关人命,虞枝意也不敢草率,但这些毕竟只是青鸾的一面之词,想着,心里立时有了主意,待她走后,喊来宝鹊,“你且去命庆德与王栩,从角门进来,我有话与他们说。”
宝鹊应声而去。
不多时,王栩与庆德已在角门等着,守门的嬷嬷将他们带至落雁居。
见二人来,虞枝意请他们坐下,道,“匆忙请你们来,是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庆德在凳子上有些坐不住,“有什么事,夫人只管吩咐我们去做便是,何至于用上帮忙这个词。”
王栩点头称是。
虞枝意神情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她想了想,侧头看向王栩,“或许会涉及前程。王栩,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