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炎心一横,梗着脖子硬声道:“刚才就是在你手里买的酒!这会你装什么样!”
毛师傅闻言脸色铁青,指着林大炎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黑白颠倒啊!小陆今天上午根本不在店里!”
打头的民兵皱着眉头,神情异常严肃,转过头命令身后跟着的民兵:“连人带酒一起带回人保组好好查查!敢卖假酒,等着去工地劳教吧!”
陆赞垂着头不做声,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他瞧了林大炎一眼,轻蔑一笑:“民兵同志,如果他是栽赃污蔑,又该怎么处置?”
民兵头目面色不变,厉声道:“污蔑自己的同事,胡乱攀咬,自然也是要拉到工地去劳教!”
林大炎面色一黑,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死死牢着陆赞不放了。
陆赞啜了啜牙花子,漫不经心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想调查,我跟你们去!”
说完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毛师傅一眼,低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办。”
……
看着两个民兵一个抱着一个酒埕,领着陆赞离去的背影,毛师傅双腿颤颤,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这下完蛋了!即便陆赞没事,烟酒糖的师傅也难逃一劫!毛师傅气得直跺脚,这姓马的是眼瘸了吗!怎么卖假酒给老酒鬼!
毛师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了,先去找主任!再派人去通知陆赞的大哥!还有他老婆!
*
盼娣下班回家,刚吃完饭,李婶就找上门来了,手里拿了件蓝涤卡的红卫服。
她愁着一张脸道:“盼娣,我儿子新做的红卫服,袖子豁了这么大一个口子,真是气死人!我针脚不好,手工缝肯定丑死了,能不能用你家缝纫机缝一缝?”
一件蓝涤卡的红卫服,商场卖二十多块钱,赶上半个月工资了。这才做了没几个月,就扯破了,李婶是又生气又心疼。
盼娣拿过来看了一眼,道:“婶子,你要是不急先放这,明天再来拿,我看看能不能补。”
李婶看她答应得爽快,忙应道:“行!那我就放这了。”临走还放了几个地瓜在桌上。
盼娣进屋打开缝纫机研究了一下,有了后世使用电动缝纫机的经验,这种老式缝纫机其实只是多了一些脚踩的人力环节。
她翻箱倒柜找了块没用的碎布,坐到缝纫机跟前,装上线轴,将线引过针孔,右手向下转动手轮,脚下开始同步踩踏板。
哒哒哒!缝纫机发现清脆的声音,流畅地运转起来。
盼娣抿唇一笑——不错!应该能使得上来,就是得再花点时间熟悉熟悉。
放下手里的碎布,她又拿起李婶那件红卫服仔细瞧了瞧,正研究该从哪里下针,突然听到堂屋外面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盼娣起身打开门一瞧——和陆赞同个供销社的毛师傅正站在门口。
外面日头已经沉下去了,天蒙蒙黑,毛师傅满头大汗,上下不接下气地粗声道:“你男人被人陷害卖掺水酒!人保组刚上供销社把他抓走了!”
盼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脑中不由想起书里面陆赞的八年牢狱之灾,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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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第55章
◎心动◎
人保组办公的地方在矿山小学后头。
小学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公社村民集会的地方。白天学生上课,村民劳动,晚上学校里空无一人,刚好可以进行各种批-斗活动。
批-斗结束,教室还可以用来安置从各村拉过来“劳教”的人。这些人都是从各个村抓来的“典型”,小偷、赌棍、村霸,还有投机倒把分子。
大热天几百人挤在一间教室里,密不透风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馊味。教室里的课桌拼一拼就成了床,有的索性直接睡在地上。
白天,这些“劳教”的人则被派到矿山公社东头新辟出来的农垦基地去干活。
盼娣每天上班,会经过那个农垦基地。山坡上架着高音喇叭,插着红旗,劳教的人密密麻麻地挤在那个地方,乱纷纷的。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伙食也差,经常有人饿得昏倒。
林母原本打算睡了,听到女婿被人保组的人给抓去了,立时吓得六神无主。
人保组除了少部分是民兵,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各个村不务正业的“二杆子后生”,日常在公社里都霸道惯了。
女婿咋被人保组给盯上?
林母披着衣服出了房间,看女儿要出门,忙叮嘱道:“给陆赞带点干粮和铺盖去!”
这万一今天回不来,不能让女婿遭罪啊!看着女儿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走了,她也睡不着了,索性点着灯坐在堂屋等女儿回来。
……
听毛师傅说完整个事情经过,盼娣慢慢冷静下来。陆赞这次根本不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他是被人陷害了!人保组抓错人了!
这年月从上到下斗争的弦都绷得很紧,宁可错抓,不可漏抓。从上次佐藤的事情,盼娣已经领教过了。既然是错抓了,那必须跟这些人讨个说法!
原本慌乱不安的情绪很快被满腔怒火取代,盼娣闷着头,脚下自行车蹬得飞快。
毛师傅跟在她身后,看她一声不吭地猛踩自行车,顾不上自己酸胀的腿,咬牙紧紧跟着。
晚上七点,白天去外面劳教的人已经回来了,集中在学校的教室里。几个扛枪的民兵在照看着。这些人劳动了一整天,浑身又脏又臭,衣服破烂得不成样子,累得坐在墙根边直喘气。
林盼娣穿过学校的院子去人保组的办公室,看到这些人疲惫不堪的模样,步子都沉重了起来。
书里面陆赞在牢里呆了八年,那境况恐怕还不如这!
人保组办公室里就两个人。一个扛着枪的民兵靠在桌子边,正在大声训斥一个抱头蹲在墙边的老汉。
盼娣视线落在那老汉身上,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在这里看到林大炎。
身后的毛师傅跳上前,指着林大炎大骂道:“就是他!诬陷陆赞卖掺水的酒!”毛师傅不知道林大炎和盼娣之间的关系,将林大炎诬陷陆赞的经过又从头到尾跟她说了一遍。
盼娣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既愧疚又不安。原以为自己和陆赞结婚后,这个林二便消停了,没想到他竟然报复到陆赞身上!
林大炎低着头,眼神躲闪,嗫嚅道:“同志,我喝多了,看错了!不是故意诬陷陆同志的!”
盼娣捏紧拳头,看也不看林大炎,只问那个民兵:“同志,陆赞呢?”
“陆赞我们已经放他回去了,刚走!”
盼娣和毛师傅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是已经把人给放了?
毛师傅忙问道:“那我们供销社李主任呢?他刚才也在这儿的。”
民兵语气严肃起来:“经我们查证,卖掺水假的是供销社的另一位师傅!李主任带着我们其他同志去那位师傅家了!”
毛师傅脚下一软,马师傅这下大祸临头了!
盼娣却没想那么多,听说陆赞已经走了,她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扭身推上自行车往外走。
“小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毛师傅在后头自顾自地说道,心头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不安。
林盼娣推着自行车,走得极慢。刚才一路上都被陆赞是不是要被抓去坐牢的恐怕支配着,此刻只觉手脚发软。
走到小学门口,夜色沉沉,一轮明月挂着正当头,耳畔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叫。盼娣心神恍惚,各种思绪交织在心头,大脑一片混乱,这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陆赞未来有可能坐牢这事已经成为她的一个心结。
她心不在焉地看向前方,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香烟的星火像流萤一样时明时灭。
一阵熟悉的香烟味飘了过来,盼娣呆呆地看着那人,忽然鼻头发酸。
毛师傅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林盼娣将自行车靠在一旁,像乳燕投林一样扑到那人的怀里。
看清楚那人后,毛师傅老脸一红。嗐!这新婚两口子真是一点也不避人。
他赶紧侧过身,避开眼,高声道:“小陆,你没事就好!我走了!你赶紧带盼娣回去吧!她都担心一晚上了!”
陆赞朝他点了点头。
刚才林盼娣从学校出来,陆赞就看到她了,还没来得喊她呢。谁知这人就像一只大沙袋一样砸了过来。
陆赞被她扑了个踉跄,他嘴里叼着烟,眼看那烟灰就要落到她的头发上,正准备扯开她,突然发现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
他忙伸手将嘴里的半截烟摘了扔到地上。
盼娣双手抓住他的衣服,埋头闷声道:“陆赞,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因为她,陆赞也不会被林大炎诬陷!如果他因为这事坐牢,盼娣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他了。
陆赞看她似乎吓得不轻,伸出右手拍了拍她的背,鼻尖嗅起她头发的气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着,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这一刻温柔得不像话。
他抿唇轻笑:“你现在才知道对不起我?”
盼娣心情平复下来,松开手脱离了他的怀抱,垂着头嗡声道:“都是因为我,林大炎才会针对你。”
陆赞神色冷了下来:“劳教几天看他还敢不敢针对我们。”
盼娣抬眸,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摄人。
半晌,她似乎下定决心,一脸坚定之色:“你帮了我,以后……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神色一片真挚,陆赞清了清喉咙,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径直上前扶起她的自行车。
“回去吧。我骑车带你。”
看到后座绑的干粮和铺盖,他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打算让我晚上睡在那儿啊?”
盼娣小声咕哝道:“是我妈让我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在她那,你比我还金贵!”
陆赞扑哧笑了:“你咋不说是我讨人喜欢呢?”
盼娣:“……”
陆赞将后座的东西绑到车篓上面,骑上车转过头看着她:“你上来吧。”他身高腿长的,倒显得她的车特别娇小。
盼娣乖乖坐到后座上,不忘提醒他:“夜路你骑慢点。”
回程路骑自行车大概要二十多分钟,都是石子泥巴路,盼娣第一次坐自行车后座,颠得屁股疼。
偏偏陆赞像没听到一般,一点没有放慢速度,盼娣好几次差点被颠下了车。
她心一横,原本抓着座垫的手伸出去,单手搂住他的腰,整个人就贴了上去。
身后的人不轻不重地挨着背上,陆赞只觉胸腔灼烫,浑身热气上涌,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脚下车踏板踩得更快了。
风从他身上掠过,夜风都好似沾染了一丝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