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东西是他的长项,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擦他那把铜角紫檀算盘。他打量着她的脸,心下冷哼:得,今天就把你当算盘伺候一回!
陆赞目光专注,动作轻柔,用毛巾从额角、眉毛、眼睛、脸蛋、嘴巴一点点擦拭干净。她小脸绯红,嘴唇微翕,还真是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画红。
也就卖相不错,陆赞默默道。擦到一半,那丫头突然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脸贴在毛巾上蹭了好几下,蹭完抬头冲他一笑:“谢谢!”
这模样活像一只倒地撒娇的小猫。
陆赞啜了啜牙花子,没吱声,拿着毛巾起身出去,又倒了杯水给她,让她漱漱口。
盼娣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杯子,骨关节因为用力而异常清晰,再往上便是一截冷肃有力的手腕,太TM性感了。
她酒意上涌,头脑一热,做了一件平时不大会做的事。她把他的手拉过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赞叹道:“好喜欢你的手……”
陆赞被她摸得浑身发硬,脸色发沉地扯开自己的手,声音沉哑:“我去洗澡了,你换了衣服再睡!”
盼娣“哦”了一声。在矿山公社,每天出趟门回来就是一身的灰。不换衣服睡觉,她自己也难受。她强撑着发沉的身体,换上了干净的睡衣,便一头倒下来。
陆赞回到房间,就看到她整个人睡在被子上面,散开的头发铺满了枕头。
他在她旁边躺下,将被子从她身子下面扯出来,盖在两人的身上。
盼娣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又一次睡在陆赞怀里,头还枕着他的胳膊。她不由轻叹一声,习惯真是可怕,不知从何时起,这已经成了她最喜爱的睡姿了。
枕了这么久,他的胳膊应该麻了吧。她抬起头,将他的胳膊从自己的枕头上轻轻挪开。
下一秒那只胳膊便挪到她胸前,将她捞近,再下一秒她被狠狠地堵住了嘴巴,属于男人的炙热气息扑面而来。
这人竟然没睡着!盼娣心怦怦直跳,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推开他,抬头便看见他眼中隐隐幽火攒动,仿佛那夜在他宿舍的情形……
陆赞喘息如雷,留恋不舍地埋在她颈窝处,手下动作更加用力,嘴上发狠道:“好啊!伺候你一晚上,过河拆桥了!”
盼娣被他亲得面红耳赤,看他这个样子,心知今天恐怕不会再清白了。她想到两人的二年之约,按住他的手,抬眸看着他:“你想好了?”
陆赞抚过她额头的碎发,眼眸渐深,氤氲了一层欲色,哑声道:“之前说的不算!我想和你一辈子!”
盼娣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算了,她已经不想去管这人是不是精虫上脑了。
……
后来,盼娣经常回忆起这一晚,就觉得昏昏沉沉的,很多细节都有些模糊。然而一两个画面浮上来,羞耻得她抠起了脚趾头。
陆赞的汗不停地滴在她身上,粗重的呼吸声一声声响在她的心尖上。
她简直没法看他,脸上像是着了火,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一刻也不停,这个男人就像匹饿狠了的狼。盼娣的身体倦极了,最后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陆赞就原形毕露,和之前高冷模样判若两人。
盼娣坐在镜子前面梳头发,他在旁边绕不停,最后索性坐下来撑着脑袋看着她,活像一只求主人爱抚的小狼狗。
连林母都看出了女婿的不对劲,将早饭端上桌,便招呼他:“小陆,你别在盼娣身边转来转去了,她洗她的脸,你赶紧来吃饭!”
陆赞终于放开她去吃饭了,盼娣松了口气。
……
省里派下来的日语老师已经下到矿山公社好几天了,老师吃住都在公社,只待三十天时间。
原本红星和东风还打算让职工半脱产学习,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只好挑选年轻人进行脱产学习。
两边加起来总共三十个学生,都是从报名的职工里挑选出来的头脑灵活有高中学历的年轻人。红星这边宣传科苏俊民、张大秋和盼娣都参加了,广播站里赵姝和另外几个姑娘、地测科田芫华也都选上了。王芬因为前阵子结婚,没有报名。
年轻人凑在一起,学习的气氛还是很热烈的。
下派来的赵老师是个瘦削的老太太,六十来岁,是北华大学的退休老师。赵老师早年在日本留过学,水平很不错。
不过对于盼娣他们这些学生来说,最头疼的是缺学日语的教材和资料。赵老师自己有一套翻得很破旧的日语教材,让他们轮流看,每天再发一些油印的资料给他们学习。
所有学员里头,只有田芫华有一套日语教材,比赵老师那套还新,一拿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盼娣看到那套教材,眼睛也亮了:“你这套书是在哪买的啊?”
田芜华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叶景开借我的……”
盼娣恍然,朝她眨了眨眼睛:“难怪!”
前两年学外语很容易打成修正主义,家家户户的外语书都烧得精光,也只有叶景开这样的干部家庭恐怕还有些藏书。
芫华的脸涨得通红,小声道:“你别瞎想了,我跟他没什么,他马上要回城了。”
上次运动会,盼娣就发现叶景开对赵姝一点意思也没有,反而和芫华走得近。现在叶景开马上要回城了,他和芫华……
想到这,她不由陷入思索。现实发展完全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了。在书里芫华没有进入地测科,自然跟叶景开也没什么交往,反而赵姝跟叶景开走得越来越近,并且趁他回城前想办法跟他确定了关系。
这回因为芫华进了地测科,还经常跟着省地质队下矿井,甚至为了方便工作,芫华还搬到宿舍去住了。她的宿舍离叶景开的宿舍不远,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熟,关系更是一步步升温。
芫华性子和赵姝完全不一样,接下来她和叶景开会怎么发展,盼娣还真是没啥主意。
看着芫华有些失落的样子,盼娣问道:“那你问过他以后的打算吗?他是怎么想的?”
芫华低着头:“他说回城后想办法跟父母提,然后就结婚,这样我就可以调到北华了……”
蛤?盼娣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两个人竟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不过这个叶景开还是老样子,温温吞吞地拿不定主意……
盼娣又问:“听上去他结婚必须通过他父母那关,那你怎么想的呢?”
芫华淡淡道:“他父母都是高级干部,我爸妈只是红星的工人,他是大学生,我才高中毕业。我们俩差距这么大,他父母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一年,就像做梦一样,现在梦也该醒了……”
盼娣拧眉:“现在什么社会?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和干部之间哪来的高低贵贱之分?至于考大学,现在不是可以推荐去读工农兵大学吗?实在不行,过几年恢复高考了,咱俩一起考便是了!”
芫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听你说起考大学,仿佛很容易似的。”
盼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是大学生就了不起了?说不定以后你还成了大学教授呢!”
芫华被她逗得扑哧一乐:“我要成了大学教授,晚上睡觉都会笑醒!”
一说到大学教授,盼娣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写信给写孔淮夫妇,问他们能不能帮忙买到学日语的教材。省城毕竟路子广一些,他们又在大学里头工作。
……
虽然学习条件有限,又没有书本,盼娣在日语突击班上还是最受赵老太太喜爱的学生。没办法,都是她以前追番打下的基础!什么五十音,平假名,片假名多少认识几个。
赵老太太夸她是学日语的好苗子,引得其他同学嫉妒不已。赵姝更是每次看到她和芫华,那张脸板得跟什么似的。
盼娣只觉惭愧,并深深忏悔。以前海量的资料堆在自己面前,就是懒得学。现在连个纸片都没有,反而如饥似渴地想学习。
人呐,就是这么犯贱!
盼娣虽然是脱产学习日语,但宣传科那头安全生产的宣传还不能落下,只能利用晚上时间加班加点做。
好在这一回各个部门配合得还不错,县卫生防疫治第二次的检查总算通过了。
时间过得很快,日本丸红商社和红星萤石矿定的第一批交货时间就快到了,红星萤石矿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
一矿、二矿和零号矿井主管生产的矿长天天都待在矿上抓最后的生产环节,其中零号矿井负责两万吨萤石的生产,一矿和二矿各负责五千吨。
为此,红星特地成立了一个日本工作小组,陈书记当组长,组员有厂办负责人、三个矿井负责人、运输科刘科长、省地质队的叶景开、宣传科林盼娣等等。
盼娣是陈书记亲自指定的小组成员,看她上次和丸红商社的两个代表沟通得那么利索,陈书记早早拍板让她负责跟日本那边沟通。
合同上写的第一批交货日期是十一月底,这段时间陈书记经常拉着日本工作小组开会。
盼娣没想到第一次开会,她便和几个矿长杠了起来。
72
第72章
◎得罪◎
零号矿井这次交货任务重,负责生产的矿长多少有些抱怨:“依我说,晚几天交货也没事吧?我这边工人已经一个月没休息了。林同志,要不然你跟日本那边沟通一下,晚半个月交货怎么样?”
负责生产的矿长在红星级别很高,手下管着几百号工人,吕科长见着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盼娣硬着头皮道:“王矿长,咱们和丸红商社签的合同第一批2.5万吨交货时间是11月30日,晚于这个时间交货将要支付赔偿金给对方。当初这个交货时间是咱们和丸红那边商量后决定的,延迟交货属于咱们单方面毁约……”
话还没说完,零矿的矿长脸已经黑了。
一矿矿长冷哼一声,摆手打断她:“林同志,红星经常给全国各个钢铁厂供货,都是大型企业,说出来那名头都是响当当的,没有一家是掐点交货的。合同上是那么写的,实际上早几天晚几天都是可以的。”
国内厂家那是合作久了知道彼此习惯了,跟龟毛的日本人做生意还来这一套?
盼娣微笑道:“两位矿长,丸红商社原本给咱们的交货时间是11月20日,11月30日已经是延迟后的最后期限了。”
几个矿长都没把她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一个宣传科的小干事就想支使着他们团团转?
二矿的矿长还想说什么,陈书记放下手里的茶缸子,沉声道:“你们不要再跟小林掰扯了,这个交货时间是大家商量后才定下来的。节骨眼上别跟我落掉链子!别说一个月没休息了,就是加班加点也要给我赶出货来!”
说罢,他看向零号矿井矿长:“老王,你那边要是人手不够,说一声,到时候让总矿的职工去支援。”
总矿这些非生产部门的职工能帮啥忙?不添乱就是好的!零矿矿长见状忙道:“暂时不需要。我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实在不行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停工!”
陈书记点了点头,又问盼娣:“小林,丸红那边来接货的是佐藤先生吧?这次交货你要出趟差,负责将第一批货物完整无误地交到日本人手里。”
“好的!”盼娣知道自己这趟差是出定了,想了想决定还是多嘴一句:“日本人做生意很讲究细节,这次交货有两个地方咱们要注意,一个是出货全是含氟65%以上的高品位块矿,他们那边肯定会抽检,不要混入其他等级的萤石。二是注意重量,不能出现短重亏吨问题。”
说罢她向陈书记提议道:“书记,这次各个矿交的货最好打上自己的标签,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溯源。”
几个矿长的脸色瞬间都难看起来,“啥意思啊?这是不相信自己人了?!”
会议室气氛陷入僵冷,几道犀利的视线投到盼娣身上。她心知自己今天是把这几位大佬得罪狠了,心下也有些慌,正准备解释,一旁摆弄着钢笔的叶景开突然开口道:“日本那边有够现场测定氟化钙含量的设备,佐藤肯定会随机抽检一下。盼娣同志提醒的对,咱们在筛选等级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
零矿的矿长跟叶景开比较熟,也不好驳他面子,闻言道:“这个我们肯定会注意的。”
一旁运输科科长刘成业拍着胸脯粗声道:“各位领导请放心,运输科是最后一关,我们一定会确保最后的货物足量运输沪市。”
这次红星萤石矿的货物将在沪市整船运往日本,由红星运输科和县运输公司合作运送。2.5吨货物也够他们跑好几天的。
陈书记见聊得差不多了,出声道:“好了,那大家就各忙各的吧。”
一场会议下来,盼娣感觉自己把几个矿长都得罪了。不过第一回 交货,各个部门还在探索协作流程。这次配合好了,后面应该会越来越顺畅。
会议快结束,陈书记又将几个矿的负责人留了下来,商量几例尘肺病人和疑似患者的后续治疗问题。
盼娣和叶景开几个走出会议室,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和哭喊声。
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孩子冲进办公楼,几个护厂队的同志正拦着她,那妇女看上去四十来岁,蜡黄的一张脸,披头散发,脸上泪痕交错,边哭边喊道:
“陈水根你给我出来!”
身后跟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看着大人这样,又慌张又害怕,也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护厂队的同志见状只能拽着她的胳膊,低声斥道:“你这同志也是!跟你说了陈书记在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