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养心殿后,他忍不住回头去看,一副皇阿玛高坐在上接见大臣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呈现在脑海里,忽然间,皇阿玛的那张脸开始模糊,然后,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弘历呼吸不由自主地变重,又看了一会儿,转身大步离开。
总有一天,他会坐上那里。
两人府邸定下,内务府便开始改建修缮,不过半月时间便弄好,于是胤禛便挑了一个三月的吉日让两人正式搬家。
弘书不知道选府邸背后的事,听到弘历和弘昼居然分别得了允禩允禟的宅子,无语中又有点好奇,这俩人咋想的?弘昼他还能稍微想通,毕竟这哥虽然不耐烦学习,但大多数时候脑子还是清醒的,历史上为了避嫌也搞出过许多骚操作,主动选允禟府邸明志也能理解。
但弘历呢?弘书可不相信他没有争夺之心,所以是阿玛主动赐的?
阿玛又是咋想的?他是打算把自己的儿子都跟允禩沾上边吗?
虽然不理解,不过弘书也不打算去问,当一家之主明显偏心于你的时候,乖乖闭嘴当自己的既得利益者就好,别跳出来搞东搞西。
一边指挥造办处的匠人搞印刷机,一边和谈判团开会,光这两件事就够他忙得了。
会试过后,胤禛接见了等待已久的鄂罗斯使团,定下两方于五月开始会谈的章程。为什么一定要拖这么久?那当然是为了给儿子更多的准备时间,以及打打心理战了。
自从鄂罗斯使团的人察觉到巴多明莫名消失后,就明白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一定是被大清知道了,但大清又表现的好像丝毫不知道这事一般,连最起码的责问都没有,这让鄂罗斯人心中惴惴,怀疑大清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在被胤禛接见后,鄂罗斯人没忍住,再次试探着接触了徐以烜。
徐以烜在请示过弘书以后去见了他们:“他们还是老一套,先送礼拿钱砸,然后灌我喝酒,喝到差不多了又叫了人来陪,拐弯抹角地探听咱们对这次谈判的态度。”
“我一句口风都没漏!”徐以烜说的很自豪。
弘书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纳闷:“以你的酒量是怎么抗住他们的?”
徐以烜道:“我知道我酒量没他们好,所以趁还清醒的时候猛喝,劲儿上来的又快又猛,我就只说鄂罗斯语,他们根本听不懂。”
上次他喝断片之后,弘书给他复盘过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说过他后头说鄂罗斯语根本没人能听得懂,他才想着这样操作。
弘书点点头,道:“这样还是比较危险的,毕竟你也不能完全控制住喝醉的自己,虽然你也不知道什么重要消息,但还是少尝试。要是再有下次啊,你就慢慢喝,喝到微醺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装醉,然后透漏些假消息给他们。”
徐以烜对自己装醉的能力不太自信,但这是六阿哥交代的任务,他不想喊难,让六阿哥对他留下无能的印象,决定回去好好练练。
不过……
“我该透露什么样的假消息?我自己编恐怕编不好。”徐以烜觉得自己编不出能骗过那些鄂罗斯人的假消息,他这段日子虽然跟着他爹在努力研究鄂罗斯,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被他研究透。
弘书随口道:“这还不简单,往严重说就对了,不用担心不符合事实或者逻辑什么的,鄂罗斯人对咱们大清也没多少了解。比如,你可以跟他们说,其实准噶尔早被我们收拾完了,我们对他们暗中与准噶尔联络的事很不满,如果这次会谈没有满意的结果,我们就准备对北边用兵。”
“啊?”徐以烜吓了一跳,“这、这能说吗?万一他们当真了,真要跟咱们打怎么办?”
“放心,他们打不过来。”弘书见徐以烜还是惴惴不安,“你也不用说的那么直白,隐晦点、含蓄点,漏几个字就行,让他们自己猜去,具体怎么说回去问徐大人吧。”
文字游戏徐以烜不是不会,只是事情重大,他不敢只凭自己的感觉来:“是。”
徐以烜回家猛练装醉,弘书也出宫吃席,弘历弘昼的乔迁之喜他还是得去的,等大婚的时候还得来一回。
先摆宴的当然是身为兄长的弘历,虽然心里不喜这个府邸,但弘历的乔迁宴还是办的很大。
弘书打量着沿途的花花绿绿好似春日已盛的景象,确定这不是内务府给的那些物资能办出来的,弘历肯定自己贴钱了。
允禧到得早,见到他便迎上来:“怎么才来。”
“有事耽搁了。”弘书口答。
允禧勾肩搭背搂住他:“下个月来我府上吃酒啊。”
弘书道:“什么酒?要是纳小的酒恕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贺礼。”
“想什么呢。”允禧乐滋滋地道,“是我女儿的满月酒。”
“满月酒啊,好……什么?”弘书震惊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有女儿了?!”
这家伙满打满算大婚都不到一年!
第48章
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长女是允禧的妾室周氏所生,洗三都办过了。
弘书埋怨:“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都没给妹妹准备洗三礼。”
允禧笑道:“满月礼多送点就是了,你要是非想送洗三礼,过不久还有机会。”
“?”
允禧笑的自得:“嘿嘿,瓜尔佳氏如今也怀着七个月身孕。”
好家伙,允禧一共就三个妻妾,这除了大婚比较迟一点的祖氏,两个早早赐下去的妾室全怀了。
这家伙算实岁才十六啊,弘书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恭喜,又劝道:“你也别太冷落婶婶了。”
允禧能听明白他的潜意思,拍拍他的肩道:“放心,我不是那等人,只是你婶婶如今年纪还小,再等几年。”
周氏和瓜尔佳氏不是正经的秀女出身,所以她俩的年龄要比允禧大,而祖氏却是正经选秀出来的,如今算虚岁也才不过十六。
弘书点点头,毕竟是长辈的家事,不好再讨论,便换了话题:“最近在做什么?”
“吟诗作画、登高望远、踏青郊游、以文会友……”允禧说起这个就快乐的摇头晃脑,大袖一挥,意气风发。
要不是弘书与他太熟悉,还真会觉得他这样子有点狂士风采,现在嘛,只会觉得他像二哈,不过这样也不耽误他嫉妒:“你就没想着干一点正事?”
允禧两手一摊:“这些就是读书人的正事啊。”
靠,真嫉妒读书人,不行,我不能如此快乐,你也不行,弘书阴暗的想着,笑眯眯地开始扎心:“那这些读书人的正事,何时能让禧叔你喜提一个郡王啊?”
啪,允禧快乐的表情的没了:“为什么要在这么高兴的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
“扫兴吗?好吧,那我不说了。”弘书假装遗憾的道,“本来还想问问禧叔你有没有空来,来给侄儿帮帮忙呢。”
允禧眼睛唰的就亮了,最近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小六被皇上委以重任,负责和鄂罗斯使团的谈判啊。
“行啊,小六,没想到你还能想着叔叔,我有空,特别有空,我鄂罗斯语你是知道的,学的不比你差……”
弘书知道他误会了,示意他暂停:“等等啊禧叔,谈判代表团的名单已经定下了,没办法再加人了。”
允禧失望:“那你刚才的意思是?让我去当翻译?也行啊!我可以……”
“不是不是。”弘书道,“和鄂罗斯没关系,是我要打算做一份面向百姓的邸报,你有没有兴趣来帮忙?”
报纸这个事情他以后肯定是没办法一直亲自关注的,那接班人就要早早的培养,最好是从一开始就让他参与进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理解他的思路,把握好这份报纸的基调,不会走了歪路。
允禧就挺适合,他年纪不大,思想还未定型、容易接受新事物,身份不差,一方面不会怕以后暗地里的各种捣乱者,一方面他也能吸引民间人才来投稿子。
“面向百姓的邸报?”允禧疑惑,“跟邸报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可多了……”
弘书正待摆开兵马和允禧好好说一通,却忘了此时他正在别人的宴会上。
“三哥,你先和二十一叔、小六待一会儿。”弘历引着精神颓靡的弘时过来,说道,“小六,你帮四哥招待一下三哥。”
弘书起身见礼:“见过三哥。”
弘时表情复杂的微微点头道:“嗯。”
他因为偷卖旗下兵备的事被皇阿玛下旨训斥、禁足府内,今日能来还是弘历特意去请旨,求皇阿玛结束他的禁足,让他来参加乔迁宴。
弘时虽然傻,但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自己和弘历关系一向没有多亲近,弘历突然为他跟皇阿玛求情,恐怕只是想在皇阿玛跟前展现他的兄友弟恭罢了。
所以他今天虽然来了,但态度并不积极,刚才面对弘历的嘘寒问暖也并不热情。没想到弘历直接把他带到弘书面前,当面交代弘书照顾他。怎么?这是以为自己对他不热情的原因是因为弘书曾经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成为八叔儿子的结局吗?是想告诉他,弘书也和他弘历一样,曾经帮他那一把是只是为了邀名吗?见他没有价值这次就不再管他吗?
弘时觉得没意思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更知道谁是最后赢家于他没有任何差别,皇阿玛在位时他都是如此境况,难道换个弟弟上去就能好?
烦躁的弘时自顾自坐下,面无表情地道:“爷无需谁招待。”说完就开始自斟自饮。
弘历有些尴尬,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笑吟吟地道:“那三哥你自便。”说完冲弘书允禧二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有弘时在,再说报纸的事就不太合适,也不能转身就走,弘书只能和允禧闲聊:“你如今可有结识一些大家?”
允禧兴致勃勃地回答:“那可不少,我跟你说,前岁我才出宫开府时,认识了一位克柔先生,克柔先生虽在京城声名不显,但可算大家,一手兰草竹石画的出神入化……”
闲谈没几句,弘昼迟迟而来,连连道歉:“今儿赵家兄弟一案宣判,百姓将衙门外几条街都堵了。”
赵家兄弟互殴案可是最近京城的大新闻,席间人顿时都谈起这个,弘书最近忙不知道,听允禧说完前因后果后有些可惜,可惜报纸现在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否则以这个案子为突破点,他的报纸立刻就能在京城铺开。
弘昼一来,弘历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就让开席。
弘书用着金银餐具,吃着不比御膳逊色多少的美食,看着听说是京城四大名班的表演,心里忍不住计算,弘历今日这一宴花了多少银子,他的分家费够支撑他过多久这样的生活?算出来的情况不太乐观。
弘书看了一眼正意气风发接受来客敬酒的弘历,希望你,手别伸的太长、捞的太多,否则,你亲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弘历的乔迁宴之后没几天,就是弘昼的乔迁宴,两者一对比,那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弘书都有些无语:“五哥,我不指望将我送的贺礼吃回来,但你好歹多给上点肉吧?”
弘昼拍着他的肩大言不惭道:“老六啊,你五哥我决定信佛了,这些荤菜已经是特意为你们这些客人准备的,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是对佛祖不敬啊。”
我信你个鬼,我看你分明就是只想收礼,不想花钱,你可真是一点面子不在乎啊,怪不得以后能搞出办葬礼收礼的操作。
弘书吃了一肚子菜回宫,补偿自己一顿夜宵,专挑肉吃,把章元化几个急的连连劝阻:“主子唉,可不敢这么吃,晚上该积食了。”
不听劝的弘书晚上果然撑得睡不着,干脆起床钻进实验室,试验油墨比例。
最近京城出了不少适合报道的新闻,对弘书很是刺激,想要快点将印刷术改进完毕,让报纸面世。
还有允禧,上次在弘历府上说到一半被打断,后来没找到什么好机会,弘书打算等允禧办满月酒的时候去他府上两人好好聊聊。
谁知天降横祸,满月酒被迫取消。
荣妃去世,好歹也是太妃,他们这些皇子皇孙还是要守一个月孝的。
弘书去诚亲王府上吊唁,离开时恰好遇到允禧,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去你府上吧?”
允禧也惦记着上次没说完的差事:“好,你等我。”
这不是弘书第一次来允禧府上,但还是他第一次进允禧的书房,看着挂满墙的画作,弘书调侃道:“看来禧叔你还挺有钱的嘛,能收集这么多名家名作。”
“你肯定猜不到,我一分钱没花。”允禧嘿嘿笑道,“这些都是我出宫以后新交的友人,他们无偿赠送的。”
“无偿赠送,我看是你厚着脸皮要的吧。”弘书羞他,“就这幅,人家要是拿出去卖,怎么也得能卖个几百两吧。”
“好眼光!”允禧竖大拇指,“这幅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克柔先生之作,他是江苏人,据说在他们那儿,他就是一画一字都难求。你看看,这是他自己提的诗……”
一说起这些,允禧就很有兴致,亲自将这一副兰草图取下来,给弘书一点点讲解他的喜爱。
这幅画确实不错,诗和字也很好,弘书就没有着急说正事,随着允禧的讲解慢慢欣赏,忽然,他注意到落款的一方印石:“板桥。”
弘书想到一个人,问道:“这个‘板桥’是?”
允禧看了一眼道:“就是克柔先生,克柔先生姓郑,名郑燮,字克柔,他还有两个号,一号理庵,一号板桥,也有人称他做板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