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臣拽了一下袖口,没拽动。眼睁睁看着她以为自己没注意,悄悄擦了擦淌下来的一点鼻涕。
贺凤臣:……那是他袖子。
他心里这么想,却被她哭得头大,根本不敢反驳,“嗯,都怪我。”
“二哥你要补偿我。”阿风随口就顺杆爬。
贺凤臣好脾气道:“回去给你做小炒肉。”
阿风满意了。
“我不吃野猪肉。”她嫌弃地踹了野猪精的尸体一脚,“没阉过,是骚猪。”
贺凤臣耐心:“……我去肉铺给你剁几斤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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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了野猪精的尸体之后,几近日暮了,晚霞烧得通红。
两人回到平阳城。
阿风等着贺凤臣买了三斤五花肉,两人提着猪肉并肩往回走。
还没到家,就瞧见巷口守着的一道熟悉的,文弱的身影,不知已等候多时了。
“阿白!”死里逃生之后还能再见到方梦白,阿风眼睛一亮,飞快地朝他跑了过去。
方梦白一笑,“阿风!”等她近前,一个照面,他笑容消失,眉头皱了起来,牵着她衣摆上下打量,“怎么弄成这样子?受伤了?”
他抬头看向贺凤臣,讨要个说法。
本来阿风都已经建设好心情了,可一见到方梦白,无需他说什么做什么,她眼眶便又一热。
“一点小伤……已经在城里药铺包扎过了……”
还小伤!胳膊上那么大的口子就有好几道!这还是他看得见的呢。
方梦白面色发青。
贺凤臣:“……是我的错。”
哭完之后的阿风冷静下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扯方梦白袖口,又忍住。
“阿白……二哥也是为了训练我,是我不争气……一拍脑门,自告奋勇。”
方梦白当然留意到了她动手,又收回的小动作。
心底对贺凤臣愈发不满,兼有对她回护此人的寒心,“……你还护他。”
阿风忙道:“二哥答应我要给我做小炒肉呢。”
方梦白看向贺凤臣提着的五花肉,眼里明显泛起怀疑:“他。小炒肉?”
贺凤臣:“嗯,我学过了。”
方梦白嘴角一抽,实在没法相信他的厨艺:“算了,让我来罢。”
“阿风今日吃了你这么多苦头。”少年目含隐隐的警告,瞥了贺凤臣一眼,“等你小炒肉,恐怕还要等到饿肚子。”
方梦白从贺凤臣手里接过五花肉,转身进了院子里。
阿风追逐母鸡的小鸡一般,依赖地快步追了上去。
待看清院子里的变化,不由一愣,“阿白,这是你做的?”
原本厨房所在位置的一堆废墟,如今已经清理一空,搭起了简易的露天灶台。
方梦白洗了青椒,放了砧板下来,一边“砰砰砰”用力剁菜,一边柔声应道,“嗯,你先去洗手,今天就别洗澡了,晚上我给你烧水擦擦身子。”
少年捋了袖口,露出精瘦的小臂肌肉。他病弱,身材却出乎意料的结实。
霜刃翻飞,交织成一片烂银翠绿,青椒簌簌如柳叶纷落。
贺凤臣抬脚提步也跟了过来。
方梦白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插,深吸一口气:“贺兄,我在做晚饭,没时间跟你闲话。”
贺凤臣抬起眼,漂亮的眉眼显出几分固执:“我答应过她。今晚要给她做小炒肉。”
方梦白:“……”
阿风回到屋里,洗了头脸,又换了新裙子。
等了没一会儿,方梦白便喊开饭了。
桌子上摆了四个菜一个汤,贺凤臣还在端菜。
阿风颠过去一看,眼睛就已经亮了。
青菜鸡蛋汤,芦蒿炒香干,爆炒河虾,火腿油烧笋衣,青椒小炒肉。
方梦白擦着手,朝她温柔地笑,“怎么样,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阿风拽了张小板凳坐下,扬出个灿烂笑容,“阿白!辛苦你!”
贺凤臣将最后一盘醋溜包菜。放在她手边,自己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坐下。
方梦白给她盛了冒尖的满满一大碗白米饭,米粒晶莹剔透,粒粒分明。
阿风首先便挟了一筷子心心念念的小炒肉。
五花肉片得极薄,肥瘦相间,微微卷边焦脆,肥而不腻。油脂的芳香裹着白米饭在舌尖炸开。
一口小炒肉,一口白米饭,阿风顿觉一天的辛苦都被抚平了,就算受伤也值了。
作为两手一摊,等着吃的食客,她很有夸夸厨子的自觉。
“好吃!阿白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话音刚落,方梦白面色微微有点古怪。
贺凤臣夹菜的手不自觉一顿。
“怎么?”阿风捧着碗,意识到不对劲,迟疑问,“我说错话了?”
方梦白古怪说:“这小炒肉是贺兄的手笔。”
阿风愣住了,阿风震惊了。
她捧着碗看向贺凤臣:“二哥?”
贺凤臣不动声色挺直脊背:“嗯。”
“你之前还不是炸厨房?”
贺凤臣:“学。”
阿风回过神来,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你简直是天才厨子!”
贺凤臣:“……”垂下眼睫,乌黑的发丝遮掩住耳尖的薄红。
“我答应过你……”
阿风可太惊讶了,她压根没想到贺凤臣的进步竟如此神速,正想再夸两句。
一双筷子挟了火腿笋衣送到她碗里,方梦白淡淡说:“尝尝这火腿。”
阿风赶紧扒了两口。哪能吃不出这是自家老公的手艺?
她斟酌着措辞,大声夸赞说:“好吃,火腿的油润浸润了笋衣,笋衣的清爽点缀着火腿,二者结合得恰到好处,恰如做了夫妻一般。”
方梦白被她逗笑了,乌眉一展,“唉、你……”他情不自禁微笑,又往她碗里挟了几筷子,盖过小炒肉,“喜欢就多吃一点。”
阿风埋头猛吃了几口,心里不免悄悄打起了小鼓。
……不是,还当着贺凤臣的面呢,他俩就这样亲昵真的没问题吗?
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阿白给她挟菜的时候,贺凤臣微微凝滞的气息了。
不过阿白也是关心则乱……她心下正煎熬着。
一双筷子冷不丁地伸入她碗里,放入一筷子的小炒肉。
阿风:“……”
方梦白:“……”
这一刻,她两人都愣住了,神情先后凝固。
正宫给小三挟菜,这正常吗?
晚风吹过头顶的桂花树,树叶哗啦啦作响,小院里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贺凤臣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吃。”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大脑疯狂运转,逐帧分析。
坏了,这是见阿白给她挟菜吃醋了,难道是在暗示敲打她?她也不敢吭声,只好默默地将贺凤臣给她挟的小炒肉吃了。
方梦白愣了一下,怔怔地收回筷子,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两个人似乎各有心事,也不说话,只顾着一前一后给她夹菜。
但凡方梦白给她挟了一筷子芦蒿、火腿或者旁的什么。
贺凤臣必定给她挟一筷子小炒肉。
方梦白微一掀眼皮,又飞快挟回来。
贺凤臣则再挟。
这二人仿佛在这件事上置了气。
被夹在两人之间的阿风:“……”吃不下了,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了。
感觉饭快顶到喉咙口了。yue。
不过抛开这诡异的饭桌气氛不提,阿风觉得眼下这一刻还是很惬意,很值得记忆的。
她洗过了头,半潮的头发晾在双肩 ,晚风拂过她的头发丝,抚摸过她的头皮。
风中传来淡淡的花香,青蛙,早蝉细细的鸣叫。
贺凤臣,方梦白摒弃前嫌,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雪白的道袍,淡青色的文袍,她荷色的裙角,如三股流水紧密地交涌在一起。
暮色正好,而爱人,友人……姑且称之为爱人,友人,都陪在身边。怎么不算暮春的好时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