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得知她失踪之后,他内心紧张、苦痛,竟更胜于从前得知方梦白失踪。
那时,他便清楚, 阿风,那个女孩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知不觉越过了方梦白。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了。
罗纤:“……”直到现在……岂不正是因为她同贺长老的擅作主张,帮助贺凤臣认清自己的心意?
她一下子慌了神,“升鸾,若你当真……师姐岂不是铸下大错?!师姐只是担心你的身子,并未想让你心上人分离……是我错!”
罗纤一回神,急得简直冒汗,懊悔欲绝,“师姐大错特错了!”
贺凤臣截断她:“师姐不必自责,你也是出自好意,目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阿风……”
罗纤:“唉我真是……怎么一早没想到?”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赞成贺凤臣跟方梦白的婚事。她的师弟怎可受天下人耻笑为男人妻?
可师弟喜欢,心意已决,她也没办法,如今贺凤臣竟亲口承认自己改性了,又喜欢上姑娘了。她竟还把人送走,弄得下落不明。
罗纤又急又悔,突然想起方梦白的来讯,“对了,你说方梦白有眉目了?是什么眉目?”
贺凤臣颔首:“我正要去提一人,还请师姐帮忙请关山门,勿要令任意一人出入。”
罗纤虽不解,仍旧照做了。
贺凤臣去的方向正是门中杂役所居住的居舍。
他赶到的时候,刘和光正在收拾包袱,准备连夜下山。
今日的调查询问,他情知自己表现得太过恐惧、紧张。恐怕方梦白跟贺凤臣那两人早已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也是他不好,不该贪图萧朗那些钱财诱惑!将那女子的行踪透露给拂衣楼。
当少年那苍白,妖冶的脸出现在门前时,刘和光骇然色变,转身就跑。
贺凤臣:“为何要跑?停下。”
刘和光哪里敢停,他心神欲裂,疯狂驭使着粗疏的灵气,没了命地狂奔。
贺凤臣好心提醒:“若再不停下,便视叛徒论处了。”
此时的刘和光又哪里听得见。
贺凤臣知晓他亡魂大冒,神魂欲丧,根本听不进去他好意提醒。但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规规矩矩警告完,一纵烟气,便飘飘欲仙坠到他身前,拍出琴匣打断了他双腿。
“我已警告过你。”
贺凤臣落他面前,轻轻叹息,“为何还不停下呢?”
他似是不解,歪着头,嗓音柔和,意态甚为轻怜。可在刘和光眼中却不啻于半夜见到鬼。
刘和光大骇之下,拖着双腿,还想跑。
贺凤臣:“别跑了。”
刘和光充耳不闻。
贺凤臣只好又挑断他手筋、脚筋。
刘和光痛得满地打滚,终于忍不住哀丧求饶:“饶命……饶命!”
贺凤臣看着他如双手双脚无力,在地上蠕动,淡淡说:“我都叫你别动了。”
说着,上前提起他衣领,如拖个破布麻袋一般,将人提到方梦白面前。
方梦白见到刘和光的惨相,只惊讶了短短一瞬。便柔柔叹口气:“有劳。”
贺凤臣道:“我去追他时,他正忙于逃命。”
“以防万一,我已警告他三次,但他依然置若罔闻,于情于理,合该当叛徒论处。”
贺凤臣顿一顿,“以此人嫌疑……可用私刑了,不知你要如何审问?可需要我帮忙?”
方梦白果听懂他的暗示,不但听懂了,他内心还颇为稀罕。
这死鸟竟也用上核桃大小的脑子,玩弄这些心计了?
他微微一笑:“交我便是。”
月色下,少年展颜一笑,竟笑得妩媚。
贺凤臣见他这样笑,便知晓有人要倒霉,便也不再坚持,自走到药庐外等他消息。
一直等到天边泛白,屋里才传来方梦白喊人。
贺凤臣迈步进去,眼角略略一扫。
天光将明未明,暗室昏昧,屋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粪尿恶臭。
那刘和光被绑在一条倾斜长凳上,脚比头高,脸上蒙着一张张白帕子,裤子下满是便溺。
方梦白正站在洗漱架前洗脸,一夜未休息,他神情有些疲倦,也难为他能在这屋子里待一整夜。
掬了一捧凉水往脸上泼,方梦白道:“都问出来了,已经记录在留影石内。”
他信手丢块拇指大小的玉石在他怀里。
贺凤臣不发一言,只信步到那刘和光面前,揭他脸上白帕。
“怎么?”方梦白笑道,“贺道友,怕了?”少年眉眼经水濯洗过,睫眉淌下晶莹水珠,愈发显出眉如翠羽,肤色雪白,唇红如樱。
雪白的帕子薄如蝉翼,质地极为柔软,但正是这样的帕子,泡了水,一层层盖到脸上时,才让人呼吸困难,痛苦得难以忍受。
方梦白的刑讯手段,倒如同他这人一般体面,对血腥粗暴并不偏爱,反倒不温不火,暗中使劲。
贺凤臣探了下刘和光鼻息,见其只是昏死过去,这才罢了手。
“怕,我为何要怕?”贺凤臣心平气静,视若寻常反问。
他挽起袖子,走到那洗脸盆前,匆匆洗了洗方才触过刘和光的手,“既已问出消息,便打起精神,后面还有一场硬仗等待你我。”
刘和光最后是罗纤叫人拖下去处理的。
萧朗因为他的供词被暂行关押。
贺凤臣主动请缨,要再带领一支队伍去追回阿风,许抱一担心他伤势却拗不过他只得让步。冯一真、林镜、薛荷等人也自告奋勇。
临行前,罗纤瞧见方梦白跟贺凤臣二人并肩而立,和谐共处,却硬生生打个寒噤。
这二人一合作,便将刘和光折磨得如此凄惨,手段酷烈,实证明二人都非善类。
如今两个人又偏喜欢上同一个姑娘……他二人一般骄傲,定不肯让步,目下暂时能放下矛盾同仇敌忾,若是日后反目成仇……
他们之间,甚至阿风,还能有好?
-
阿风从一阵颠簸中醒来。
醒来时,她只觉手脚酸僵硬,疼痛不已,头也开裂一般疼得厉害。
淡淡的光线,如银色的蟾蜍一般在她眼前不断跳跃。
她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海腥气,耳畔响起阵阵涛声,仿佛从很远处传来。
……她如今这是在,海边?
海浪拍岸,潮涌声中,依稀有说话声传来,阿风听出,这是玉绮罗的嗓音。
她语气有点奇怪,似乎惊讶,却又缺点真情实感:“追上来了?这么快便追上来了?!”
阿风一颗心登时也如□□猛跳了一下。
谁?谁追上来了?
自打被绑架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功夫。
她被绑住手脚,喂下类似软筋散之类的药物丢进芥子囊内。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灵气。
除了能看到一点细微的光线分辨昼夜之外,并不清楚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只知道这一路上,玉绮罗等人不停改换舟马,日夜兼程。阿风虽不知他们的目的地到底在何处,也大概猜出来 ,他们或许想绑架她到南辰,借机威胁阿白。
阿白……
一想到阿白,阿风就心急如火。
她是宁死也不愿被人利用来谋害阿白的。这一天一夜下来,她想过很多自救的法子,可惜都没能成功。
玉绮罗口中的他们,难道是指阿白?
阿风心里咚咚直跳。
正猜测间,外头像是突然乱起来,响起一阵杀伐之声。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奔走、叫喊,警戒。
她所处的芥子囊也开始剧烈颠簸,涛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波潮似乎被灵气所搅动,发出似乎要吞没天地一般的隆隆雷鸣。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阿白想入迷了。哗啦啦的海浪声中,她好像听到了方梦白清润的嗓音。
只是这嗓音现如今带着点冷。
“你们到底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玉绮罗大笑,似乎回复了一句什么,只可惜那笑声为怒浪淹没,她听不清晰。
这时,她眼前突然大亮。
几个拂衣楼的弟子将她从戒子囊里拽了出来。
海风咸腥潮湿的味道猛地冲入鼻腔,狂风吹得阿风几乎睁不开眼。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海崖之巅,脚下礁石林立堆叠,仿佛巨龙的脊背。
天色浓黑得犹如世界末日,远处的怒浪如黑山铺排,乌云沉在山头。
而在浪山之巅,却仙灵浩荡,云车风马,一行修士正伫立山巅,与阿风所在的方向遥相对峙。
虽只来得及匆匆瞧上一眼,可阿风的心一下子便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
浪巅云头,她分明瞧见两道颀秀身影,正交头说着些什么。
那青衣的少年,神清骨瘦,微微蹙眉,眉眼间拢着淡淡轻愁,忧悒多情。
白衣的少年,眉目如昼,容色冰冷,淡极生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