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臣沉默一瞬,方才开口,仿佛极为挣扎,“阿风,原谅我,在此时此地,仍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阿风一愣。
贺凤臣低声说:“倘若找不到解药,方梦白醒来,当真忘记了你,你打算如何去做?”
阿风语塞:“我……”
贺凤臣语气有些微不可察的紧张僵硬:“阿风……事已至此……你不如跟我……”
“贺道友。”阿风觉察出了他未尽之言,定了定心神,推开他的同时,迅速打断了他,“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就算阿白真忘记我,我也不能再背叛他了。”
贺凤臣目色一黯,背过身,不甘心地合了眼:“…他既狠心舍下你们的一切,你当真如此在乎他?”
“对不起……”
贺凤臣面色苍白:“我不愿逼你。阿风……方梦白、玉烛,也曾与我有过知交之情,我再蠢,也晓得不该在他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说这些。
“我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只为让你明白。没了他,还有我。我会永远守在你身后。”
阿风:“我知道,我了解,谢谢你贺道友……倘若有需要你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不会避忌。”
贺凤臣又岂听不出来她是在说场面话。方梦白到底也算被他逼成如今模样。他若再作纠缠,就不止是不合时宜,而是惹人生厌了。
知晓阿风此时不愿多看到他,贺凤臣纵有些不甘也别无他法。
他安静地陪了一会儿之后,亲见她整颗心都系在方梦白身上,最后又在阿风没注意的时候,悄然无声地走开了。
阿风也知道自己又辜负了一人。
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坐享齐人之福,反倒两个都辜负,竹篮打水一场空。
病榻上的少年,双眸紧闭,唇色暗淡,短短几日,便好似瘦了一大截,瘦得眼窝凹陷,鼻梁倒是挺立了出来。
她掠过他鬓角乱发,已下定了决心。
服下绝情丹是阿白的意志。
她会等他醒来,等他醒来,她就离开,保证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他面前令他伤心。
她再不会打搅他跟贺凤臣,再也不会游走在两人之间,辜负两个人的真心了。
阿风不眠不休,守了方梦白整三日。
这一日,她趴在他手边正闭目养神,倏地,感觉到他手指动了动。
她愣了一下,大喜过望,又恐惧至极。
阿白就要醒了!她不敢对上他苏醒的双眼,忙跑出去寻张长老。
很快,这个白胡子的小老头儿步履匆匆赶到。
阿风则躲到了药庐之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托小川去请张长老借一步说话。
张长老出门时脸上还是带着点儿笑的,可一见她,那星点的笑意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
阿风也不意外,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长老……阿白醒过来了是吗?他……还认人吗?”
张长老神色变得凝重,点点头,叹口气:“人是醒了,不过……阿风。”
老人怕伤她心,斟酌着措辞:“醒来的不是方梦白,是方丹青。”
阿风一愣:“方丹青?”
“他果真忘记我了是吗?”她追问,“这几年发生的事他都忘记了?”
张长老默然:“……阿风,绝情丹的效用并非戏言。”
哪怕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可当这个消息砸过来的时候,阿风还是觉得天旋地转,眼眶发热,“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张长老迟疑:“你可要进去瞧瞧他,跟他说说话,绝情丹虽无解药,但若进去跟他说明你是他妻子,又有我们为你作证,方丹青未必不会信你。”
阿风含着眼泪:“长老,我不能去。”
张长老一愣,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年轻人,还在置气?”
“不是置气……是个中的事,实在难以启齿,是我对不起他。”阿风低声说,“原本,我担心绝情丹这药药性烈,恐怕会伤他身子,他醒来,我就放心了。
“长老,实不相瞒,我已打算离开了。我与他之间的姻缘,本是他失忆之后的一笔糊涂账,如今,一切回归原点,再好不过。”
张长老愕然半天:“这……掌教,升鸾知道吗?”
阿风摇摇头:“……我打算离开之后,再飞书赔罪。”
张长老还待再劝,可阿风去意已决。
她唯独提出要求,再悄悄见方梦白一面。
张长老想她见了方梦白或许就会改变主意,哪有不允的。便进了屋,借着通风之名给她开了窗。
阿风得以屏息静气,沿着窗子底下慢慢溜过去,攀着窗缘悄悄地看了一眼。
屋里,少年面色苍白,病容尤含着她熟悉的温暖客气的浅笑。
“……似乎忘了很多事……一时难想起来了。”
张长老安慰说:“你受了伤,忘了也是正常……”
看到少年第一眼,阿风便忍不住捂嘴而哭。
只一眼,她便认出药庐里那个少年,就是阿白,也非阿白。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微笑,却比阿白更多了几分疏离淡漠。
彬彬有礼,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的阿白……她的阿白,眼前的少年还是她的阿白吗?
屋里的少年似乎觉察出不对劲,遽然抬眸,秀目含着一线极浅淡的冷光。
阿风心差点儿从喉口跳出来,忙矮身蹲下。
方梦白这才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冲张长老一笑:“升鸾呢?怎么未见升鸾?”
少年微微一笑,又颇见些明稚腼腆。
张长老也没多想:“已通知了掌教,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跟着掌教过来了。”
方梦白轻叹:“怎好劳烦掌教,若非贵派收留,哪来我如今养伤时的待遇。”
张长老看在眼里,心里也叹。
方梦白的记忆,如今正停留在屠灭穆松年满门之后,为南辰追杀的日子里。
看来他当真是将阿风尽忘了。他也没打算多这个嘴提醒他。小夫妻之间的糊涂账,他掺和进去反倒不像话。事涉两派,一切还得等掌教过来再从长计议。
方梦白微笑:“……不知何故,这一场梦梦得极沉,仿佛烂柯人,总觉得度过了极为摧伤怆恻的一生,心到现在还在跳呢。”
张长老收拾药箱,安抚说:“你睡迷糊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药庐窗外种着一丛蔷薇。
阿风矮在蔷薇丛里发了会儿怔,花丛里的倒刺倒不难忍,只是容易扯破裙摆,很是恼人。
她还想探头去看,可苏醒之后的阿白,警惕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怕被他捉个正着,只能强忍住恋恋不舍之情,小心翼翼扯着裙子,蹑着脚步摸了出去。
回到洗青山,行李是一早便收拾好的。
阿白醒来平安,看过这一眼,就已经够了。她在心里不断说服着自己,提着行李,掩上了院门,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第81章
未免节外生枝, 阿风并未通知贺凤臣,只在搭乘的飞舟飞出了云川地界之后,这才去信了罗纤, 请她代为说明。
方梦白既醒, 贺凤臣不得不随许抱一跑这一趟。
他过去的时候, 少年已经能坐起半个身子了,正捧着药碗在喝药。
瞧见他,方梦白讶然抬眼, 极为欢欣的模样,眼底不见丝毫芥蒂。
“升鸾?你来了?”
贺凤臣来时已听说他失忆的消息, 闻言,沉默走近。
“玉烛……”贺凤臣顿了顿,有些不太适应,“你没事就好。”
方梦白挑眉:“怎这般生疏了?”
贺凤臣默然片刻, 不答。
他环顾四周, 未曾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禁蹙眉:“……阿风呢?”
许抱一也讶然:“是了,阿风呢?之前不是她一直守着, 怎地人醒了反不见她踪迹了?”
贺凤臣一怔,心里陡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我去找她。”
说着,也不待方梦白困惑发问:“阿风是谁?”
便快步出了药庐, 往日从容稳当的脚步竟有些踉跄。
没有。到处都没有。
一圈找下来, 洗青山大门紧闭,未曾见阿风的身影,贺凤臣面色泛白。
正要下山,迎面却撞上罗纤而来。
“师弟!”罗纤神情有点复杂。
贺凤臣怔了怔:“师姐。”
罗纤:“你去哪儿?”
贺凤臣断续道:“阿风……不见了。”
罗纤没说话, 瞧他目光却愈发复杂。
贺凤臣身子一震,似有所觉,脱口而出:“师姐,你知道阿风的下落?”
罗纤:“师弟我……”
贺凤臣有些着急:“师姐!她在哪里?!”
罗纤:“她,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