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头,能不能快点给她写下线啊?】
【快点下线快点下线!】
日轮西坠,穹窿西侧绽开一道裂隙,暮霭流霞自裂缝中倾泻如注。恍若波斯珐琅彩融化,釉彩流淌,漫漶宫阙,九重飞檐尽染斑斓,端的一片流光溢彩。
毓秀宫。
今日御膳设于毓秀宫。荣婉执匙啜羹,眼光偷觑澹临。
大昭尚黑。龙袍以黑色为主。澹临一袭玄黑长袍,内层边缘饰以赤金色,绣有赤色龙纹,金色玄鸟。
饰以赤金的玄黑长袍,衬得澹临通身帝王气度更加威严沉练,也愈加俊致。荣婉痴痴看了一眼他清冷如画的眉眼,贝齿轻咬朱唇,复又垂首。
一月前,她在桃花镇不小心惹恼了陛下,陛下将她赶回宫,原以为自己要失宠了。万幸,她并没未失宠。陛下待她如故。
宫殿里的琉璃灯映在她眼角,她望向琉璃灯,又环顾一圈殿内。
去年她初入宫,封为贵人,居毓秀宫后殿,今年年初因诞皇子,晋封嫔后迁至主殿,且以嫔位独占一宫。
作为嫔,这个品阶在后宫中通常不能独占一宫,然她得盛宠,皇帝允她独占一宫。
这般殊遇,实令她惶惑。她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论姿色,她不过中人之姿,后宫三千佳丽,以她姿色,六宫粉黛中堪列末流。论门第,她乃七品小官之女,岂堪与簪缨世族相较家世。论才情,更无咏絮之能。论性情,她也不很会讨人欢心。
是以,她到底是何德何能蒙此圣眷?
这般想来,愈觉惶恐困惑。同时亦有甜蜜的欢喜。种种心绪在心中交织,一抬首,便见陛下正凝睇窗畔瓷瓶。
花瓶里插着白茉莉,红海棠。白得纯净,红得艳冶。白茉莉偎着红海棠,像极了雪地里溅开血,美丽中带着些许妖异。
澹临看着红白相间的插花。银箸停留在碗中。
见澹临似乎在走神,荣婉张张嘴,不敢出声打扰他。帝王心,似六月天,说变就变,喜怒无常,天威难测,她不敢再如之前,再多话冒险了。
【男主吃饭走神,绝对是想起婉儿了。】
【呜呜呜呜他俩就真的不能见一面吗?见一面也好啊!】
【男主怕见面后就控制不住自己吧,唉,好虐啊啊啊啊啊!】
【虐死了,大大,要虐就虐我,别再虐他们了好吗?好的。】
【啊啊啊啊啊不要虐他们了!能不能he啊啊啊啊啊!大大,不能he我就跳楼给你看!】
此时,澹临袍袖微拂:“插花撤下去。传朕口谕,六宫之内凡插花陈设,赤白二色永不得并置。”话音未落已起身,转身踏出殿门。
荣婉怔怔定在鸳鸯纹锦墩上,竟忘了行恭送大礼。直到侍女轻扯她衣袖提醒她,方才惊觉起身,慌忙朝那抹远去的玄黑背影深深行礼:“恭送陛下!”
待得龙涎香随风散尽,荣婉黛眉深蹙,凝目望向窗台上那红白相间的插花瓶。
陛下不喜红白插花?
第6章
夜里,荣婉倚檀木雕花阑干,朱唇啮纤指,啮出月牙红痕。听更漏三转,红唇微启,幽幽一叹坠入九重宫阙。
圣驾未临毓秀宫,今夜断不再至矣。纤腰微弯,她将熟睡的二皇子揽入怀中。
当今天子御极十载,虽六宫粉黛如云,却鲜少临幸嫔妃,故子嗣单薄,膝下不过两子一女。
指腹抚过孩儿肖似天子的眉眼,荣婉心头像是被糯米浆子糊住,沉窒难言。
皇上似乎很喜欢她,时常来她宫中。然大多时候,只是与她待在一起,与她说说话,或品茗对弈。他并不热衷于男女之事,竟似清修之人。
她倒是想再与他生个孩子,多生孩子多傍身。只是自她生产后,她就再没与皇上同过房了。
事实上,她总共也就与陛下同房过两次。
去岁初入宫闱,承恩不过两度。六宫皆道椒房独宠,谁知锦帐寒彻,竟似守那活人寡。
若是她告诉别人她只与陛下同房过两次,恐怕都不会有人信她。
荣婉抱子凭栏,望窗外墨穹如盖,心底闷苦,空落落似坠寒潭,溅起寒冰万点。
翌日,御书房外,萧锋按剑而立。玄铁剑鞘映着漫天赤霞。他望向天边红霞。霞光红艳,艳到像是一片朱砂融进了里头。又像是一团猎猎红裙。
眼前又浮现出那女子雪肤花貌,雪纱红裙,在香风浮花里巧笑倩兮的模样。
那日惊鸿一面,她就像是一抹永不磨灭的月光白,一抹永不磨灭的朱砂红,轻盈又浓烈地烙印在他的骨髓里,日夜萦绕不去。刻骨铭心,再难消磨。
那日返京后,他急遣人查访她底细,方知她祖籍中原,十多年前徙居江南。娼门贱籍所出,三岁脱籍。
得知她出生便是娼妓贱籍。他非但不生轻贱,反觉心疼入骨。上天不公,何至于让她投生至如此低贱之人户中!
好在她三岁便已脱籍,并未走上风尘之路,如今早已是良民。
他……他要娶她。想娶她。想到骨节发疼,如中毒症,唯有她可解。
她可会愿意嫁他?她似那云端仙娥,可愿俯就凡尘?
萧锋乃御前一等带刀侍卫,位列三品,位分与六部侍郎相埒。圣前最得倚重之人之一,乃是天子近侍红人。
如此身份,求娶一介民女,且是脱贱籍的民女,本该易如反掌,十拿九稳。偏生情丝入骨,反生忐忑,唯恐她看不上他,唯恐她不情愿。
终究是太过喜欢,爱重反成忧惧。
当他决定好,正欲遣媒求亲,竟发现圣上亦在暗查云烟。他所遣暗哨发现有人也在查云烟,一查,才发现竟是陛下派出去的御前密探!
萧锋惊骇。陛下那日分明未多看云烟半眼,为何暗遣密探查访?不在意的人,是不会分半分注意给对方的。
莫非……圣心亦动?陛下亦属意云烟?萧锋只得暂按心事,静观其变。若是陛下对云烟无意若,他便可安心求娶。如此静候半月,未见端倪。
自初见云烟起,已有一月多时日,这许久时日过去,陛下尚未将人纳入后宫。若果真对云烟有意,怎会拖延至今?陛下大抵对云烟无意!
然而在天子面前,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为求稳妥,萧锋仍决意再候些时日,再确定一下情况,再去求娶。
星河泼天夜,云烟倚窗数星子,又计算着自己还剩下的日子。
她能活到二十岁。而她一月份,刚过完十八岁生辰。余日不足二载。
从前十八年,因体弱多病,诸般克制。今既时日无多,索性抛却顾忌,想吃吃,想喝喝,想玩玩,饮啖自恣,嬉玩尽兴,不必再因顾忌身体而克制自己。
若是因不再克制,而一命呜呼,也无妨。余生左右不过七百余日,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原也无甚分别。
她合该恣意消受这余下光阴。
享乐,自口腹始。从前顾忌重重,甜辣鲜香皆不敢恣意,而今再无需克制。
次日晨起,云烟连食七块芙蓉糕,惊得云娘夺盘:“仔细伤了脾胃!”
“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该不舒畅了。”云娘急按女儿。寻常人多吃甜腻亦无妨,偏生她女儿是纸糊的身子,多尝两口甜腻便要伤身。
“我想吃。”
“不能再吃了,心肝儿,你这是剜为娘的心啊!”
“现在我想吃,你不让我吃,也是在剜我的心。”
云娘愕然。女儿今日怎生这般执拗?
“阿娘,我想痛痛快快吃自己想吃的。”云烟抬睫,漆瞳映着窗棂洒入的晨阳碎金。
“你痛痛快快了,身子便要遭罪了!还想不想活命了!”
“我痛痛快快吃了,我很畅快,就算身子遭罪,就算活不了,我也宁愿要这样的畅快。我宁要片刻欢愉,不图苟延岁月。”
云娘泪盈于睫:“都怪我,怪我没能给你生个好身子,没能让你痛痛快快吃自己想吃的,怪我……都怪我……”
“非阿娘之过。”云烟漆瞳灼灼,定定与云娘对视,“阿娘,以后我想做的事,别拦我。”她的语气,仿若带有金石之音,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云娘心头震颤。唇齿几度开阖,终是噤声。她既不忍拂逆女儿,又恐伤其羸弱之躯,这般天人交战,直教她肝肠寸断。
良久。云娘颓然松手,终究含泪默许。她是万万舍不得让女儿不高兴的。只能战战兢兢瞧着女儿将糖糕一块接一块送入口中。
云烟吃了不少甜食,吃爽快了。但到底脆皮的胃还是没受住,难受起来。赶紧吃了药,云烟躺下。云娘在边上哭,却不敢责怪云烟半句,唯余心疼。
床上,云烟隐忍疼痛,闭着眼睛。因忍痛,原就雪白的脸此时白得像是快要透明。
玉面如雪透,若冰雕将融,烟云将散。此时的云烟,似乎是随时都会消散的烟云。
云烟,云烟。云烟生在烟雨霏霏,云霭沉沉的雨天,故起名云烟。
当云娘知道女儿生来带疾,先天不足,如云烟般可能随时都会消逝,她立时给云烟改名,改为云萱颐。
萱,象征健康无忧。颐,象征长寿。萱颐此命寓意健康长寿。
云烟幼时,说她不喜萱颐二字,要改回原名。云娘为难。后来她找大师算了命,大师言,若要长寿,云烟此名甚佳。
云烟,从某种层面而言,为仙气的具象化。“乘云气,御飞龙”乃是仙人长生之态。炼丹时“炉烟缥缈”乃是提炼仙丹之景。
道家言:“栖身云烟仙境,得享天地同寿。”
云烟此名暗合天地玄机,有与天地同寿的意境。
大师言,此名,断不可改。若不改名,她女儿定会长寿。
云烟真的会长寿吗?此时云娘看着气若游丝的女儿,心痛如绞。
云烟虽疼痛,面上却还是带笑:“阿娘,我今日吃得痛快,快活得很,我很高兴。我高兴,难道你不为我高兴?”
云娘忙拭面。道:“高兴,高兴。”
“那你哭什么。”
闻此言,云娘慌忙擦泪。
云烟病榻缠绵两日,济元春来诊,知她是因贪甜食而腹痛,肃容诫之饮食。
又过了三日,云烟病愈。待她病愈,济元春特来辞行。说他要去其他地方游历了。
云烟痼疾难愈,他没法治,也不能再在此地白白耽搁,他得回去复命。
济元春前脚方离,云烟便言要吃胡醋辣羊头。
“里面要放辣椒,花椒,生姜,茱萸,芥辣,胡椒,扶留藤,且多多放,辣一些好。”她是极嗜辣的,在这个世界十八年都只能克制地吃辣,很不爽快。
如今且让她吃个爽快。
云娘惊慌失色:“你才好,又要折腾?前两日难受成那样子,你又忘了?”
“我要吃。”
云娘能如何,只能一边垂泪,一边应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