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临:“何事喧哗?”
高德全连滚带爬闯入殿中:“陛下!云嫔娘娘她不好了!”
澹临骤然起身:“她怎么了?”
凝翠入殿,跪地泣道:“陛下,娘娘她醒不过来了!”
她抽噎难止,断断续续道,云烟自午憩至现在,始终不醒,呼唤亦无用,无论如何呼唤,俱无反应,宛如昏迷。
澹临没有绕过长长的御书案,而是大腿一迈,袖袍翻飞,直直跃过御书案。恍若唯恐迟误片刻。
海棠跪在床边,哭唤云烟:“娘娘,快醒醒,快醒醒!”
忽觉身侧一股劲风扫过,自己已被猛地推开。她踉跄站定,只见皇上身影已然伫立床前。
澹临按住云烟双肩:“云烟?”
云烟一动不动,面色雪白,唯有起伏的胸脯,才能断定她还是个活人。
澹临疾掐其鼻下人中穴,她仍旧未曾醒转。澹临霍然转向宫人,声音含怒:“太医何在?何以此刻未至?”
“回陛下,太医已在路上。”宫人战战兢兢回禀。
太医迅即赶至,手指搭脉,片刻后:“娘娘这症状,实在怪异蹊跷得很。”
脉象分明无异状,为何昏睡不醒?太医凝神诊断良久,终究束手无策。
闻太医言及“束手无策”,澹临抬脚直将太医踹翻在地:“狗东西!竟治不得?太医院养着尔等是吃白食的么?若治不好她,朕砍下你的脑袋!”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太医伏地磕头不止,咚咚作响。
“吵死了!”带着浓重怨怒的女声猝然自床边传来。众人闻声,齐齐愣住。
澹临猛地转头,紧握云烟之手:“云烟,你醒了?”
云烟仍未睁眼。她含混斥道:“安静!”说话间,素手一挥,不偏不倚,一掌掴在澹临脸颊上!
啪!
这一巴掌,宛如惊雷炸响,直将太医惊得瞠目呆立。云嫔竟敢掌掴天子!莫非不要命了?!
然令太医愈感骇然之事紧随而至。那挨了一记响亮耳光的皇上,非但未露半分怒色,反而目露喜色:“云烟,你真醒了?”
云烟终于睁眼,看到澹临染着五指印的脸颊。她道:“别吵我睡觉。”
凝翠哭道:“娘娘,方才您一直不醒,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娘娘呜呜呜呜呜……”语声哽咽,泣不成声。
云烟眼光扫过凝翠,复及澹临,再睨一眼跪地穿太医服饰之人,心下已然明了。
她对凝翠道:“我天生嗜睡,偶尔深眠难醒,自幼便是如此,无甚大碍,莫惊。”
她一说完,便已被澹临猛地拥入怀中。他哑声道:“无事便好。”
云烟鼻端嗅到他龙袍上沾染的龙涎香与墨锭幽香。她手轻抬,虚虚搭落他背脊之上。
澹临微顿。她这是,在回抱他?她在主动抱他?
此意料之外的惊喜,如滔天巨浪,将他神魂都拍击得摇荡难安。
然下一刻,她放在他背脊上的手倏然向上滑去,五指如钩,直直扣住他后颈命门!力道沉猛,直掐得他生疼。
她幽幽道:“澹临,我不是说了,未经我允许,不得碰我。”
她在他耳边轻语:“你又不听话,我该如何罚你?”
罚他?此“罚”字用之于他身,竟使他体魄每一处都生出莫名战栗,每一寸皆在渴盼她将施予何种惩罚。
他渴望她打他,亦渴望她惩戒他。
云烟心中盘算如何惩罚澹临。她如今有个计划正在执行中,是以之前对澹临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然而方才睡眠被他打搅,她最讨厌被人打扰睡眠。起床气严重的她,此刻怒气上涌,满腔气性,连那谋划也全然抛诸脑后,定要出此恶气方觉舒坦。
她从来便是如此任性,有气一定要撒出去,绝不忍着,绝不内耗,便是有什么计划也完全不管了。
云烟道:“我要吃核桃。澹临,与我剥来,须得徒手剥,不得动用钳器。”
这就是她对他的惩罚?澹临:“好。”
核桃坚硬,徒手剥之,甚是费手。纵澹临手劲大,剥得数枚,指节亦觉酸痛。
云烟咀嚼香脆核桃仁。澹临边剥边问:“味可佳?”
云烟还在气头上:“剥你的,别问。”
澹临垂眸,继续剥。酸疼的掌心用力压核桃壳,不小心被尖锐的核桃壳划伤,血丝渗出来。
“皇上!您受伤了!”高德全大惊。
云烟支颐,语声轻飘:“不准停,继续剥。”
澹临续剥不止,血染指掌。他浑然不觉疼痛,唯感奇异之欢愉快。意于胸中弥漫,复问:“好吃吗?”
云烟:“好吃,再多剥些。”
他将带着血的核桃肉递与云烟。云烟接住带血的核桃肉,看着他,吃了进去。
她吃了。
吃了带血的核桃。
吃了他的血。
澹临气息顿时急促粗重,恍如堕入掺入烈酒的烂泥污潭之中,心神皆沉醉至窒息。
核桃剥尽。澹临掌心已被凝固血渍糊住。
此时云烟胸中怒气也宣泄殆尽。气既消了,她又蓦然忆起己身之谋划。遂吩咐道:“好了,且去将手上伤口处理一下。”
她的态度突然又软化下来了。她的性子总是如此变幻莫测,总是如此反复无常。然她这种善变的反复无常,却格外让人着迷。澹临未发一言,命人包扎伤口。
云烟:“海棠,我要吃葡萄。”
闻云烟欲食葡萄,澹临目光立时凝注于她。她似甚是喜爱各类鲜果。
澹临吩咐高德全:“高德全,将西域贡果全部取来。”
西域贡果他自留了几十颗,没吃多少,还剩许多在冰窖镇着。
高德全忙领命而去。全部贡果都拿来给云嫔娘娘吃?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震惊的了,云嫔娘娘都能让皇上流着血剥核桃,皇上将全部贡果赏析给她吃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云烟咔嚓咔嚓嚼着贡果,澹临侧眸:“传膳。”
食过晚膳,澹临道:“下一局,如何?”
云烟:“凝翠海棠,拿棋来。”
殿中宫灯明亮。光焰自琉璃罩内倾泻而下。云烟低头取棋子,光焰聚拢在她指尖,泛着柔和莹润光泽。
澹临望着光华在她手背上静静流淌,那光华,仿佛钻进了凝脂般的肌肤之下。
目光徐徐上移,但见灯火勾勒她面颊轮廓,如画笔轻扫,于其玉容之上描绘出朦胧光晕。
灯下观美人,愈观愈觉其美。
澹临定定看她。云烟瞥他:“不下了?”
澹临垂睫,落下棋子。
是夜,澹临留宿清漪殿。待灯火熄灭,他悄悄探手挨近云烟,极轻极珍重地捏住了她一缕柔顺青丝。
此缕发丝,竟似成了失眠良药,他捏执此丝,心神渐渐安稳,沉沉睡去。
前几夜皆辗转难眠,今夜澹临却睡得极为安稳。醒来时精神焕发。
云烟犹在熟睡。澹临拾起她遗落于绣枕上的一根长发。长长的青丝,犹自带其发间清幽淡香。他低首轻嗅,将那根头发紧紧缠绕于自己食指之上。
指尖缠绕着这根发丝,澹临去上早朝。
早朝既毕,澹临前往清漪殿用早膳。未见云烟醒来,他便径直去御书房。
及至午时,再往清漪殿用午膳。陪云烟小憩片刻,临离前,道:“云烟,可要去御书房?”
云烟抱起枕头:“去。”
今日云烟在御书房并未睡久,俄顷便醒。醒来无事,遂取架上古籍翻阅。
澹临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搁下朱笔,相询云烟可欲弈棋。
“可。”云烟放下书。
一局输,二局输,三局还是输。
云烟支着香腮,慵懒言道:“你又输了。”
澹临:“朕不会一直输。”
云烟:“你会。你断无可能胜我。无人能胜我。”
她语调平淡,毫无自负自大之态,像是仅是在平铺直叙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这种平平淡淡陈述事实的样却似有光晕环绕其身,格外耀眼夺目。澹临凝目于她:“无人能胜你?不一定。”
他侧身,吩咐高德全:“速去问苍王可得空闲,若有空,请他速来御书房。”
高德全领命而去。澹临对云烟道:“朕四哥棋艺卓绝,或可胜你一筹。”
云烟不置可否,拿起梨子啃。
半个时辰后,澹擎苍踏入御书房。澹临向澹擎苍介绍了云烟。
澹擎苍略微颔首:“嗯。”
若论礼法,亲王当向嫔妃行礼。然澹擎苍与别个王爷不同。他连天子亦无需大礼参拜,更何况妃嫔。
云烟凝眸视向澹擎苍。
他顶着一张寒冰脸,魁梧,凶煞,英挺,俊朗。
他看人的时候,带着些冰冷的空阔,仿若在看山看水,看花看草,全无半点旖旎。
与书中描述的样子一模一样。云烟心道。
澹临拍一拍澹擎苍臂膀,言明有意让他与云烟对弈一局,以见胜负高低。
澹擎苍就座,准备与云烟手谈。
他端坐如山,身上玄黑常服映着烛影,金丝绣纹时隐时现,一股无形威压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