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擎苍垂眸看怀中依旧熟睡的云烟。拦腰将她横抱起来, 步至榻前, 轻轻放下, 像安置一件易碎的瓷器。
他俯下身,替她除履,动作是刻意的轻柔。缎鞋悄然褪下,露出一段素绫罗袜, 他指尖带着夜露的凉意,缓缓解开罗袜系带。
灯影如同碎金,泻落如瓷裸足上。如若碎金洒在了细腻的白瓷上,连指甲都泛出淡淡盈光。
脚背上淡青的脉络若隐若现,像暗河里幽幽游动的丝线,丝丝缕缕,缠住了澹擎苍的视线,也缠住了他的手。他静静注视那蜿蜒的淡青。
拇指轻轻抚上那淡青的脉络。冰凉的指腹贴着肌肤,在那细微的凸起上缓缓摩挲。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原始的冲动涌起,澹擎苍欲低头咬断那淡青的丝线,啜饮那脉管里汩汩流淌的温热血液。
偷眼觑向这边的太医,一颗心在腔子里擂鼓般狂跳。外男岂可见女子裸足?苍王不仅看了,竟还上手抚摸!
苍王莫不是对云贵妃,生了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抱着不放就算了,还上手摸人家脚,苍王必定对云贵妃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可苍王素来不是对女子毫无兴致?
旋即,太医心头猛地雪亮。苍王的确对女子不屑一顾。但云贵妃是凡俗女子么?不,她是九霄遗落的仙人,是偶谪凡尘的神女!
她就是天鹅肉,谁都想咬一口!
苍王也想咬这一口天鹅肉,无可厚非。
更漏声响起。澹擎苍收回摩挲云烟脚背的手。替她仔细掖好被角。转身,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蕴含千钧之力:“管好尔等口舌。”
太医与宫人立刻捣蒜般磕头,赌咒发誓定将此事烂在肚肠里。
【四哥你干嘛!】
【四哥也喜欢上云烟了?】
【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又是抱着不撒手,又是亲手脱鞋,还摸上了脚,肯定对云烟有意思啊。】
【哈哈哈我一开始就觉得四哥和云烟挺好嗑的,凶煞铁血将军vs绝世大美人,好嗑好嗑!】
【大伯哥vs弟媳,背德cp我先嗑为敬嘻嘻嘻嘻嘻】
【背德?嘶,刺激,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四哥还真对云烟有意思啊……不止是四哥,男主也明显喜欢上云烟了。】
【男主喜欢上云烟不是早就知道的事?除了有些读者还一直在自欺欺人之外,还有谁不知道的吗?】
【澹临能移情别恋,就说明之前根本就不够爱!我早就说了男主不够爱女主了!】
【我感觉男主还是更爱婉儿。】
【还感觉更爱婉儿?喜欢这本“现实向”大作的人好惨,还在不停洗脑男主只对女主是对特别的。】
【就是就是。先前荣嫔做替身,有人拿男主的态度做对比,现在男主一颗心拴在云烟身上了,还有人拿男主的态度对比来自欺欺人说男主更爱婉儿。但凡眼睛不瞎,谁看不出男主待云烟比待婉儿更上心?】
【有些怨妇别再自欺欺人,别给别人洗脑了,男主之前就是没那么爱婉儿!现在也更喜欢云烟!】
清晨。云烟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自七月末踏入这九重宫阙,至如今九月初二,她在澹临身边断断续续滋养了一月有余。面上病气虽未全消,却到底比初时淡了两分。
在气运源源不断的滋养下,她的气色会一日好过一日,直至那层灰败的病气彻底褪尽。剥落了病气,才是完整的她。
“云烟……”澹临梦呓声起。云烟走近床榻。
“云烟……”澹临的梦呓声起,带着痛楚的嘶哑。
澹临又被蚀骨的剧痛生生刺醒。意识涣散,他死死攥住云烟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止疼的灵药。
太医见他转醒,慌忙上前诊视。切脉、施针、喂药,一通手忙脚乱下来,澹临身上的痛楚才略略减轻些许。
痛楚稍缓,神智便清明了几分。他哑着嗓子:“四哥,这些时日朝政……烦劳你了。”
澹擎苍:“不必。”
澹临握着云烟的手,又问太医:“何时能治好?”
太医:“微臣定当竭尽心力,早日让陛下康复!”
“能治好?”
“定能治好。”
“若治不好呢?”澹临声音陡然沉下去,似铁秤砣坠入深渊。
太医擦汗:“定、定能治好。”
澹临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幽冷的古井,直直泼在太医脸上。澹临心知肚明,这骤然而至的恶疾,前所未闻,太医根本毫无把握。
或许,自己会就此死去。他沉沉盯着太医,一言不发。
太医顶着澹临的俯视,只觉得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铮然作响,寒气森森,随时会斩落下来。
云烟出声:“能治好。”
她语声若花瓣坠落在丝绒上:“澹临,你的八字硬得很,硬到写在纸上,纸都能当斧子砍树。所以,定能逢凶化吉。”
八字硬到能砍树?这诙谐的譬喻,让澹临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竟牵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沉甸甸压在心头,名为死亡的巨石,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他低低应了声:“嗯。”
他日日被痛醒,又被痛晕,千刀万剐的滋味,让他一次次从生里死,从死里生,循环往复,仿佛永堕无间地狱。
也许下一次痛晕过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澹临活了二十八年。权力、地位、财富,他唾手可得。他幼时的宏愿,愿大昭在他治下海清河晏,繁华鼎盛。幼时的宏愿,这十数年间已一一实现。
这二十八年,他所求皆得,所愿皆偿。
是以,他不惧死亡。只有心愿未了,方惧死亡。
然而,以上一切都建立在云烟未出现之前。
未遇见云烟前,他不惧死亡。
而遇见云烟后。在他得了这让他死去活来的恶疾之后,在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再也醒不来之后。他重新对死亡生出恐惧。
他欲朝朝见她,暮暮见她,时时见她,刻刻见她。
若身死魂灭,便不能再见她。
不能再见她,让他恐惧。恐惧,竟如藤蔓般疯长,无边无际。
他不能死。
想到此,他用力咬住下唇,铁锈味在舌尖弥漫。他试图用这尖锐的刺痛唤回行将涣散的清明,抗拒那昏死的黑暗。
太医捧来药膳。剧痛早已榨干了他对食物的所有感知。但他必须进食。他不能死。
宫人接过玉碗,正要喂食,澹临哑声对云烟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云烟,你来喂朕。”
云烟:“我不擅长伺候人,还是让他们来罢。”
澹临眸光微闪。若在以往,他说出此般请求,云烟早已冷了颜色,或顶撞一句,甚或一记耳光掴将过来,断不会如此刻这般,和声细语与他解释。
她待他的态度,分明又软和了几分。她开始关心他,担忧他。
是因为他病了,她才会有如此变化?
一个近乎病态的念头倏然钻进澹临脑海:若能一直这样病着,她是否就会一直这般待他,是否就会一直关心他,担忧他?
药膳蒸腾着热气,氤氲了整个昭阳殿。澹临忍着剧痛,一口口咽下苦涩药汁,手指紧紧攥着云烟的手。
隔着袅袅的药雾,澹擎苍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良久。澹擎苍径直从云烟掌中夺过澹临的手,紧紧握住。
澹临手中温软柔荑,瞬间被一块寒冰取代。只听澹擎苍握着他的手,声音平稳无波:“六弟,勿忧,为兄定竭尽所能,寻遍良方治好你。”
澹临欲抽出手,重新去寻云烟的手。澹擎苍却将五指收得更紧,不容他挣脱。
澹临又暗暗使力挣了一下。奈何病中气力不济,如何敌得过澹擎苍的铁腕?
而这时,澹擎苍接着道:“六弟,还是很疼?”
“已经好多了。”
“我实不忍见你清醒着受这般苦楚。”澹擎苍话音未落,指风已落,精准地点上澹临的睡穴。
澹临瞬间沉入无知无觉的昏黑。
澹临这恶症,着实霸道,纵是点了睡穴,不多时那钻心蚀骨的痛楚也能冲开禁锢,将他刺醒。起初就已试过点穴的手段。
然而各种昏睡汤药、点穴手法都试过,皆收效甚微。
澹擎苍不由分说点了澹临的睡穴,澹临睡去。云烟离开龙榻,吩咐宫人:“传膳来。”
时近正午,该用膳了。澹擎苍留下,一同进膳。
澹擎苍的目光掠过云烟持箸的手。她手上的肌肤与足背一般莹洁,淡青的脉络分明,宛如新雪地上蜿蜒的浅溪。
他自盘中夹起一茎碧翠的黄瓜,轻轻咬断,吸。吮着断茬处沁出的清汁。像是在咬断云烟手上那纤细的青色脉络,吸。吮其中温热的血液。
他眸光微抬,停驻在云烟微动的唇上。红唇极艳,恰似半凝的胭脂冻,又或精琢的赤玉珠。
银匙微凉,她轻轻含住,一勺鱼汤缓缓渡进去。银匙撤去,唇瓣微启,如一朵受暖意熏蒸缓缓绽开的花。
一小块蜜炙的肉脯送入口中。雪粉腮颊旋即运作起来,细密地推挤、研磨着那块腴甜的肉脯。
云烟咽下肉铺,朱唇覆上瓷白杯缘,似一苗红焰轻吻薄雪。她啜饮清茶,唇上水光莹然,如雨打过的浓艳花苞,灼灼秾滟,艳光竟似要灼烫谁的眼眸与神魂。
看她吃饭,赏心悦目。
云烟偶一抬首,发现澹擎苍在看她嘴角。
云烟:“怎么?”
澹擎苍:“嘴角沾了点东西。”
云烟拿起丝帕,在唇角按了按。
澹擎苍:“没擦净。”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唇角那并不存在的污迹。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的唇角,擦完后指腹在她唇角极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像是不经意。
云烟眯起眼,审视澹擎苍。
他却一如既往,面若寒冰。收回手,神态自若地取帕子拭了拭自己的手指。
仿佛方才那逾越的触碰,不过是拂去一粒微尘,寻常至极。仿若一点都不觉方才他此番亲密行为有任何不对。
云烟放下玉箸:“澹擎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