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冷声下令:“收起你的泪水,它们只会污浊这纯洁的空间。”
女仆匆忙拭泪退去。
云烟走过去:“雷诺叔叔,拉斐尔在哪里。”
高鼻深目的雷诺管家,原先冷峻严苛的轮廓瞬间如春风化雪般柔和:“噢,云烟小姐,您是在询问拉斐尔少爷的去向吗?他在蝴蝶园中画画。”
“蝴蝶园?”
拉斐尔在这座辽阔得近乎无垠的庄园深处,建造了一座蝴蝶园。蝴蝶园分内外两区,室内与室外。
室内室外均精密微模拟气候环境,构建蝴蝶需要的生态平衡,繁育着千百种自全球各地收集的蝶类生灵。
雷诺管家引领云烟前往蝴蝶园。拉斐尔此刻正在室内蝶园中画画。
他握着油画笔,袖口翻折出层叠的蕾丝花边,蓬松精致,边缘缀着宝石纽扣以及珍珠花纹。他像是油画里,金发碧眼的洋娃娃,漂亮贵气的小王子。
云烟略一瞟正专注作画的拉斐尔,并未上前打扰他的创作。
她的注意力落在花朵上的蝴蝶上。白花上有一只蝴蝶。翅面如蔚蓝海洋滚白浪,极光般闪耀,宝石般夺目。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如同落叶般落于她肩头。她伸手,蝴蝶栖落在她指尖。
这一刻,她心底涌现莫名的奇异感应,仿佛亲近蝶类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如同血脉中刻写的基因。
奇怪。
“这是光明女神闪蝶。”拉斐尔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被誉为美至极致的蝶中女神。”
“野生种分布于秘鲁亚马逊流域,野生极稀有。”云烟接腔。
“你知道它?”
“嗯。”
拉斐尔指向另一只蝴蝶:“这是什么蝴蝶?”
“斯里兰卡玫瑰蝶。以其瑰丽如玫瑰花瓣的色彩得名。”
“你对蝴蝶很了解?”
“一点点。”云烟低头,凑近观察指尖栖息的光明女神闪蝶:“世界最美蝴蝶,的确美到极致。”
拉斐尔看着云烟的脸:“是啊,的确美到极致。”
极致的美,它是纯粹的,无形的。但云烟,把极致的美,完完全全,扎扎实实具象化了。
拉斐尔歪头盯她。
另一边,云舒华在整理云烟的衣服。
老钱家族成员所穿戴的服饰,基本上从不显露品牌标识。满身品牌logo的风格,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暴发户的粗陋表演。
老钱自身的价值远高于品牌的虚名,他们无需品牌logo来彰显自己的富足地位。若是他们的衣着上有品牌logo,等同为这个品牌提供免费宣传,这是何等可笑的损失。
像拉斐尔穿的衣服,以及他给云烟准备的衣服,是私人手工订制,没有任何品牌logo,质感和面料顶级。
云舒华摩挲着衣服面料,心头不禁感叹,这面料,堪比真丝界的爱马仕,自带珍珠光晕般的流动感,恍若被覆上了一层视觉的柔焦滤镜。
云烟天仙似的人,就合该穿这样好的面料的。以前她和丈夫真是委屈云烟了。
夜深,一间特设的恒温室里,无数真空展柜嵌于墙体深处,射出浅淡光晕。
每个玻璃展柜都如一方悬浮的水晶牢笼。展柜里的蝴蝶标本,被定在了永恒振翅的瞬间。
拉斐尔戴洁白手套,立于玻璃前,用细长的镊子处理蝴蝶标本。完美处理完蝴蝶标本后,拉斐尔沉静地凝视着它。
曾鲜活漂亮的蝴蝶,此刻已成玻璃柜中冰冷的艳尸。
他喜欢收藏美丽到极致的东西。譬如蝴蝶。他会在蝴蝶生长到最美的时候,将它制作成标本,永恒地留住它的美,再将其收藏起来。
如今,他发现了真正拥有极致美的东西。
云烟。她的存在,就是极致的美。而她现在,还未长开,她的美尚未完全绽放。等她长大,会是更加极致的美。这样极致的美,他必定要收藏起来。
看到她照片的第一眼,他就已经想好该把她放在哪个玻璃展览馆了。
他说他喜欢她,没错,他是喜欢她。不过是对她皮囊的满意,想要将她制作成标本的喜欢。
云烟的父母对她的养育过于粗糙。单说她曾食用的那些垃圾食物,其副作用会如同毒药般侵蚀她的肤质,留下不可逆的瑕疵,阻碍她抵达更加极致之美的彼岸。
因此,他决定亲自养育她,细致入微地观测她一点一点长大,一点一点长开,一点一点逼近更加无可比拟的极致美学之境。
当她全然绽放,全然抵达那极致之美时,他会杀了她,结束她的生命,将她精心制作为标本,以永不腐朽的方式封存她的极致之美。
一想到以后他会拥有这样极致之美的标本,他湛蓝的眼底便浮起笑意来。笑意淡淡的,渗着一点诡异的神经质。
第45章
晨曦初染窗棂的时刻, 拉斐尔从充溢死亡芬芳的标本室踱步而出。虽彻夜未眠,他漂亮的面庞却未沾染丝毫倦色,如天鹅绒衬垫上陈列的昂贵洋娃娃,在晨光里凝固着非人间的精致与完美。
云烟总要待到日影攀上九点钟的刻度才自酣眠中苏醒, 仿佛周公对她格外眷恋。起身、进食、吞服各色药丸、完成些微运动、研读书籍、翻阅闲散读物、再度沉睡, 这便是她周而复始的每一日。
拉斐尔喜欢画画,马术, 击剑等等高雅艺术运动, 见她每日枯燥乏味地重复同样的事, 他道:“每日除了吃睡,学习, 看闲书, 你不觉得很无聊,不想玩玩其他的吗?”
“我懒。”云烟正慵懒地蜷缩于宽大扶手椅中,手指摩挲着闲书的纸页, 任秋阳的金线织满周身。
拉斐尔:“过两天国外有一个海底博览会, 有兴趣去么?”
“没兴趣。”
拉斐尔挨近坐下,倏然抽走她掌中的书本,眸光扫向封面:“《这才是最绝望的死法》?喜欢看这种书?”
“随便看看。”
“能把字认全?”
“能。”
“你才六岁。”
“天才的世界你不懂。”
拉斐尔喉间滚出轻笑:“你真有意思。”
云烟把书夺回去, 继续看。管家将葡萄酒端来:“少爷, 您的酒。”
拉斐尔拈起高脚杯, 纤细的杯梗被食指与中指轻夹, 手指如垂落蝶翼般舒展于底座之下, 整只酒杯在他指间维持着精妙的平衡。
他举杯迎向灯芒,手腕微旋,观其色泽流转,深红琼浆漾起一道弧光。
继而杯缘近鼻尖, 阖目深吸,喉结随气息轻动。葡萄酒特有的果交织攀升。片刻,笑意浮上唇畔,仿佛酒香已为他勾勒出勃艮第丘峦里葡萄的美味。
酒液滑入唇齿,任酒液在口腔蔓延,喉间无声地滑动。吞咽后闭目回味余韵,喉头残留的芬芳化作一缕几乎不可听闻的叹息。
观色、闻香、啜饮,整套品酒仪式被他演绎得如一首优雅的十四行诗。
云烟的视线停驻于酒杯上。
拉斐尔注意到她的注视:“这是1945年的DRC Romanée-Conti。”
“里面有薰衣草、紫罗兰、丁香、玫瑰花瓣等香气,充满了盛夏花园的气息。各般滋味和谐交织,如无瑕乐章,余韵清冽悠长,宏伟却无浮躁,性感绝不庸俗。这种浓郁厚重的口感,唯蚜虫灾厄前的葡萄根须才能孕育出来。”
“可惜你不能喝。你太小了,小孩子太小喝酒,会影响身体发育。”
云烟:“你不是小孩子?”
“我么。”他笑,“不必担心。”
他实在是不像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他湛蓝眼瞳深处,确凿没有半点尘世孩童的懵懂,倒似从中世纪古堡踱出的幽灵。诡谲怪诞的气息再度裹挟了云烟。她凝视拉斐尔,如同审视一只怪物。
片刻后,她继续看书。
大抵白昼睡得太多,当夜云烟辗转难眠。眼见窗外星河浩瀚,便去了天台。
午夜的露台宛如悬浮于尘世喧嚣之上的孤舟。云烟坐观星汉,星辰并非均匀撒落,东天疏朗如碎钻零落,西天却挤成稠乳般的银河。她托腮凝望天穹中最耀眼的那颗星辰。不知多久过去,身后传来低唤:“云烟?”
是拉斐尔。她回首,于黑暗昏昧中辨出人影走近。
拉斐尔:“怎么不开灯。”
天台上是有灯的。
“暗夜中的星河更美。”她答。
拉斐尔挨身坐下。见她专注凝望天际一隅:“在看哪一颗星?”
云烟指向天空:“那颗最亮的星。上面会有外星人吗?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真正的外星人?”
“你想看到外星人?”
“好奇。”
“你已经见过了。”
“什么?”
拉斐尔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
云烟:“我很讨厌人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地球上任何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都可能是外星人。所以我说,你或许已经见过外星人。”他语带玄机。
“你相信蜥蜴人那一套说法?”
“或许呢?”
云烟嗯了一声。模糊的视线里,恍惚看见有什么飞到了旁边的水晶柱子上。她看不清,打开手表的led灯。光流刺破黑暗,照亮柱上栖居的夜蝶。她举着灯,静静观察栖息的蝴蝶。
灯光若液态流银涌而下,浇铸出她的人影轮廓,光影在她眉眼间切割出圣洁的棱线,晕染得半透明如幻彩。
此刻她如雕塑般举灯静立,光影分明之中,高举灯光的她,美丽梦幻得得恍若帕特农神庙中,那位高举火种的雅典娜女神。
看着宛如执火炬的雅典娜的云烟,拉斐尔道:“你现在像手持火炬的雅典娜女神。”
“我不像任何人。”
闻言,拉斐尔扬眉:“通常情况下,夸别人像雅典娜女神,别人会很高兴。”
“像也是别人像我,而不是我像别人。”云烟语气淡淡。
相处这段时日,拉斐尔发现云烟自我配得感极高。她贫穷,但她毫不自卑自轻,她似乎认为她是全世界最好最珍贵的。
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看不起别人的高贵倨傲,而是根植于存在本源的、对自我价值的绝对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