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又随口说了另外一些事迹,“你知道教廷是不允许高利贷的吧?所以后来帝国法律也修了这条?”
“嗯,”苏澄点头,“奥卢家族也放贷?”
“不不不,奥卢家族从不这么做,但他们通过帝国银行,以合伙投资、风险保证金等等看起来合法的名目,向那些困境里的贵族和商人提供资金,然后收取远超本金的回报,被他们逼死的大有人在——”
这种事情倒是伤害不到平民。
因为普通的公民,根本都申请不到资格,也拿不到这种借款。
但对于教廷而言,这就是在放贷。
“教廷不允许放贷的明面原因是保护平民,”苏澄想了想,“本质上还是利益之争。”
教廷想用神祇和教义引导人们,所以它提供了解决人生困境的方案——
向神祈祷。
然后获得神的祝福,但除了治病之外,这都是精神上的。
而放贷者的人提供的选择,更加物质,更加直接,更不需要信仰,至少明面上如此。
他们从此也会成金钱财富的奴隶,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偿还利息,灵魂也会被从神的信仰里剥离。
——然后被世俗的账本束缚。
然而这些债务和借贷,都是在丰富债务和利益组成的经济网络,倘若它的影响力足够大,就会动摇教廷的权柄。
“神眷者的行为,未必完全代表神祇的意志,但我感觉……眷者做的事,基本都是神祇会觉得有趣的。”
而且放贷不过是诸多争斗中的一种罢了。
“见微知著,”苏澄想了想,“所以光明神和他的同盟主神之间,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仍然在争。”
“确实如此,但只要光明神还能压制祂,他们就仍然是盟友。”
“所以……奥卢公爵不当着教廷的面向我示好,这一举动本身就已经是在向我示好了?”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
他们三人在窗边位置落座。
外面是绿意葱茏的庭院,稍远处晃过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苏澄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很快,又有一群雇佣兵装扮的人走过来。
那些人走在绿荫小径间,似乎正在谈什么事。
其中一位忽然抬起头,看向窗边的客人们,然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焕发出光彩。
苏澄:“?”
萧澜?
他也住在这个酒店吗?还是被人请来谈生意的?
银发少年踏入餐厅,三步并作两步地过来了。
他穿了一套轻薄贴身的皮甲,银白的甲胄上雕刻着细纹,柔韧的皮革与布料紧紧包裹着纤长劲瘦的躯体。
四肢的肌肉轮廓都被清晰勾勒出来。
“阁下,”萧澜微笑着向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苏澄才在金盏宫见了他,自然没有这种感觉,“……嗯,是的,早上好!”
萧澜下意识扫了一眼他们的桌子,表情空白了一下,“你们都不喜欢吃主食吗?”
苏澄满脑子都是各种破事,只装了一堆冷盘。
某血法师拿的都是甜食,某血族更是只拿了一杯饮料。
苏澄:“……我懒得动。”
其他人更是都不吭声。
此时萧澜的同伴们也进来了,他们恰好看到那两个男人的无礼姿态,不由纷纷皱眉。
银翼佣兵团的核心成员,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纵然是帝国的贵族,见了他们也不会这样。
然而,他们眼力也都不差,看出那两人绝不好惹,而且知道那女人是神眷者,这会子也只能忍着。
萧澜倒是完全无所谓,或者说根本没在意。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苏澄身上,“……阁下,我已经被勇之院录取了,所以我们将来可以当同学了。”
“祝贺你,”苏澄笑着说道,“你也住在学院吗?”
“是的,不过我能上课的时间或许不会太多——”
“哎,谁不是呢,”苏澄叹息,“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只能说能学多少是多少吧。”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摆出一副要和他聊天的样子,“……我也去顺便拿点热的东西。”
萧澜越发高兴,那双蔚蓝的眸子亮晶晶的,“阁下,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我其实时不时地就——”
他才想说些什么,雪白的面颊上又染了一点红晕,“我也不知道……”
苏澄:“?”
她还依稀记得,之前在宴会里,萧澜曾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当时她也没认真听,总之是那么个意思吧?
但她现在自然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就露馅了,“所以,我猜您先来到帝都的,有什么新鲜事吗?”
萧澜神情稍松,又有点纠结,显然原本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如果我告诉您。”
他打开银质的保温罩,拿起一叠炖得软烂、浇着浓郁酱汁的小牛膝,又拿起一叠香草和岩盐腌制的烤羊排。
“您能不能尽量不要告诉别人呢?”
萧澜小声说道,“我知道您是契神的眷者,您不用回答我,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罢了,我猜您也收到了奥卢家族的金盏宫邀约?您应该没有去吧?”
“……发生了什么事吗?”
萧澜忽然看了她一眼。
苏澄心里一跳,故作诧异地回望。
少年歪了歪头,“是的,有人袭击了那里,当然事发的时候,我已经出去了,我本来只是去见见世面的。”
“……你怎么就成需要见世面的人了?你是银翼的成员,你肯定见过各种大场面吧?”
“人类世界里的某些事,我确实接触极少。”
他微微摇头,“奥卢公爵声名显赫,权势滔天,是帝都最有威望的大贵族之一,我认为应他们家族的邀请,能让我见识一些这个圈子里的事,总之,我听说奥卢公爵镇压了袭击者,似乎是某个发疯的魔法师,传言里说是研究禁术的影响,另外,有位亲王在袭击里死亡了,也有人说是针对她的刺杀——”
苏澄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心想这些人可真会脑补。
但亲王本来也是皮套人,这里面说不定还有更多阴谋诡计。
此时有个酒店的侍者进入餐宴厅,然后径直向他们走来,先是很有礼貌地鞠躬。
“苏澄阁下。”
侍者直起身,恭敬地递上一份邀请函。
苏澄一眼瞥见金币玫瑰的印记,就知道这东西来自奥卢家族。
“我也收到了,”萧澜小声道,“是帝都的季末舞会,这一届由奥卢家族主办。”
“嗯,”苏澄默然片刻,“你要去吗?”
“如果,咳,”银发少年说话都有些卡壳了,面上的红晕更甚,“如果能有幸得到您的陪伴。”
苏澄满头问号。
这种反应?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很敏锐的人,至少在这些方面,但对方这反应也太明显了。
他不是有心上人的吗?
苏澄:“……”
难道——
若非她没法承认自己进入过金盏宫,这会儿恨不得直接问他了。
苏澄:“阁下,您单身吗?我的意思是,只要不会让您的伴侣误会。”
萧澜立刻点头又摇头,“我确实是单身,您完全不需要担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同前往舞会,并不意味着某种特定的关系,带朋友带亲戚带同事去的比比皆是。
苏澄捏着那张请柬,“……阁下,你是什么时候收到邀请的?”
“三天前吧。”
苏澄在心里叹息。
这种性质的舞会确实应该提前数日发邀请,而自己的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好吧,我们一起去吧。”
苏澄和队友们说了一声。
他们之间本来也不干涉彼此行动,两人并无意见。
萨沙还幸灾乐祸地说道:“我好奇这次你能碰到哪个神。”
“……禁止乌鸦嘴!”
在日落时分,苏澄登上华丽的车驾,和萧澜一起出发,抵达了上城区的奥卢公爵府邸。
那山峦般的建筑在夜色里矗立,沉重的青铜门扉缓缓敞开,露出玉石打磨的前庭步道。
庭院里灯火通明,数以百计的拱门花窗嵌在楼阁间,身着笔挺制服的护卫们在两侧列队。
他们佩剑肃立,姿势整齐,个个都呼吸悠长,浑身斗气充盈。
“……我不太会感受战士的具体阶位,”苏澄轻声道,“只知道他们都挺厉害的,您看他们都是什么水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