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在嫌弃海瑟尔孤陋寡闻,但看到那双迷茫震颤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多解释了一下:“这位的父亲,也就是前任的阿什伍德公爵曾经也是最高法院大法官,最高法院都要成他们的家族遗产了,难怪那么多人忌惮呢。”
原来如此,当然是这样。
海瑟尔收回目光,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
那么多巧合,那么多迹象,她明明早就该知道的,偏偏自欺欺人的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非不愿意承认兰开斯特就是大法官本人。
珍妮弗狐疑的打量着她,海瑟尔心想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扭曲。
“…你没事吧?”珍妮弗问道。
海瑟尔心里的小人很想不顾场合的站起来摇着每个人的肩膀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
“没事。”
开场白终于结束了,质询会正式进入正题。
兰开斯特依旧一动不动的挺拔的站在对面,仿佛他才是面试的考官。
“大法官阁下,请允许我代表所有人问出第一个问题,有传闻你与工业污染的重要宣传者多罗修斯的助理来往密切,为了获取利益推动清洁法案,请问您如何作答?”
第一个问题就问得直截了当,前排的特权观察席还能勉强保持安静,后排的公众旁听席已经控制不住出现了窃窃私语。
“我否认。”兰开斯特声音不大,表情平静,但却一开口就压下了议事厅的躁动。
“那么请您证明您的清白。”
“议员先生。”兰开斯特轻描淡写的开口:“首先,法律上的原则是谁主张谁举证,所以按理来说应该由质疑我的公正的人提交证据。”
他直直的盯向提出问题的那个保守党议员,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带着压迫,让他差点忍不住站起来。
“不过,既然我今天召开了质询会,我会尽量在这里解答大家的疑问。首先,我与休斯的助理康明斯先生并无私交,我是事先看到休斯的文章后,出于对帝国未来的担忧和对公民健康的考虑,通过报社联系的康明斯先生。这一点,联合早报的社长和康明斯先生本人都能证实。”
他身后,康明斯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向核心质询团成员微微鞠躬示意。
提出问题的议员试图反驳,毕竟证人很可能是事先对好口供的,但他又想起大法官刚刚提到的谁主张谁举证,还是决定暂且跳过这个问题。
“大法官阁下,您刚刚说出于对公民健康的考虑,但是事实上那些文章的作者最初只是个无名之辈,甚至连植物学会和皇家学院的名单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您居然会为了这样根本没有权威性的理论主动去接触对方吗?”
兰开斯特修长的指节搭在桌沿上,漫不经心的敲了两下,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新的理论的出现总是超前的,很难被理解甚至证实。对此我专门请教了皇家学会和邱园的负责人,植物学家班克斯爵士,得到了他的确认后才进行了下一步行动,爵士?”
海瑟尔看见一个那个年纪不小的绅士来到大厅中间,谦虚的和兰开斯特以及众位质询议员打招呼,不由自主的稍微放松下来,她想起多萝西娅说过的,班克斯爵士在绿盾的生意上和她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班克斯爵士微笑着开口,看起来和科学暴君搭不上关系。
“各位女士先生们,要知道植物学作为一门科学必定存在许多未解之谜,即使是我也很难断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尝试着重复过休斯文章中的一部分实验,特别是植物净化相关的部分,确实得出了相同结果。
另外,我看过住宅绿盾方案中使用的植物清单,有一部分确实是由皇家科学院从海外引入的新品种,正好是我本人负责的,我可以自信的说,这些植物即使对污染的净化作用效果不一,但对于个人的身心健康一定是有益的。”
提问的议员再也无话可说,班克斯爵士在研究领域地位不可撼动,他亲自背书,特权观察席上的大部分贵族都相信了,特别是之前花钱在家里布置了绿盾的,更是心满意足的放心下来。
海瑟尔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男人,心情复杂。他在自己的领域游刃有余,面对关注质疑简直信手拈来,根本让人无法抵抗。
可同时,他和她熟悉的那个让她安心,总是积极替她办事给她当下属的兰开斯特又是那样的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是天生的上位者,绝不可能臣服于任何人脚下,好像所有人都只有被他玩弄鼓掌的份。而她似乎也是其中一员。
质询团好一会儿没人再站起来提问,后排的观众有些忍不住了。
最先站起来的是皮革厂的哈维登先生,他旁边坐着的全是伦敦工厂主圈子的主导成员。
“法官先生,班克斯爵士或许能告诉我们植物是否能够改善水质或者空气,但并不意味着工业排放物就是有毒的。用一点点肮脏换来生活的便利和社会的进步是大家所有人的共识,我认为绝不应该这样如临大敌,强迫所有的工厂都增加一笔不必要的支出。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本人就住在皮革厂旁边五英里内的住宅里,我每天要在那里呆上十几个小时,如果真的对身体有害,我怎么敢这样毫无芥蒂的继续呆在那里呢。”
他这话引起了贵族们的认可。如果真的有毒,这些狡猾的工业资本家肯定第一个就溜了,哪里敢承担一丝风险啊,难道真的只是脏没有毒吗?
兰开斯特随意的看了看手上的银质怀表,说道:“这位哈维登先生的名字我倒是有所耳闻。”
哈维登心中一喜,没想到这种大人物居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法官先生,您大概是看到了我在报纸上的发言。那您一定清楚,我在任何场合都没有发表过诋毁您的言论,只是就事论事,讨论法案本身。”
“唔,抱歉,但我很难脱离您本身讨论这件事。”兰开斯特超后面伸手,辛德斯走上前一步将一个文件袋递到他手上。
“哈维登先生,我接到公民匿名举报,你在远离城市中心的近郊置办了一栋豪宅,还专门派人去布置了绿盾的人家学习植物的种类,精心打造了一个天然森林住宅。
你的大多数家庭成员仍住在工业区,但两个最可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已经被送到那里,你自己在不露面的时候也几乎都在那栋别墅里,最近更是每天工作结束宁愿坐三个小时马车也不愿意留在城里。
请问,这就是你说的完全不担心工业污染吗?”
“什么?”哈维登旁边的男人率先站起来:“哈维登,你不是跟我说你儿子是去边境处理贸易生意了吗?好啊,你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去安全的地方居住!”
哈维登很想嘴硬的辩解,偏偏他儿子现在就在城郊庄园里,大法官只要下搜查令就能一查一个准。
“我…我只是…我儿子生病了,两个都…”他在众人质疑的眼光中说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坐下来,再也不敢抬头。
兰开斯特击了两次掌:“好了,最了解工厂的工业家都跑的那么快,由此更能证明工业污染的致命性和净化法案的必要性,各位质询团成员觉得我说的对吗?”
海瑟尔看着哈维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根本就没有秘密武器,那岂不是说明,西奥多不是他雇佣的,相反很可能是为他的对立方效劳?
第86章 绿脉行动19
情况逐渐明朗起来。
下半场提问的速度越来越慢,台上的兰开斯特却回答的越来越迅速。
随着时间的推移,充分热身后的大法官变得更兴奋,攻击力更强了。他天生具有政客必备的辩论家演讲家素质,甚至开始期待着下一个有挑战性的问题。
海瑟尔靠在椅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方那个身影,即使提问和发言的不是他也从来不移开目光。
珍妮弗也放松下来:“已经都是些没有意义东拉西扯的问题了,他们根本不是大法官的对手,看来快要结束了。”
很快,就像她猜测的一样,核心质询团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前面您阐述了您是在文章发表后才和休斯方联系上的,那么请问之后他有支付给您相应的报酬吗?请问您能证明吗?”
兰开斯特回答:“没有报酬,所以没法证明。”
右手第一位议员站起来:“法官阁下,既然这样我认为议会有理由开出搜查令,详细审查您的资金往来,以证明您的清白。”
兰开斯特挑眉:“哦?你想去查我的银行账户,还是想去我名下的所有住宅翻箱倒柜?”
那个议员冷汗淋漓,但他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是梗起脖子
坚持道:“如果有必要,是的,核查名下所有资产是符合流程的。”
兰开斯特冷笑:“恕我直言,私人财产不容侵犯,按照正规流程你应该先起诉我,提交充足的证据证明我的嫌疑,之后才能申请搜查令。”
议员几乎要站不住了,慌张的往后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没错,但是法院是您的地盘,我认为应该启用特别程序。”
场面再一次冷下来,兰开斯特绝不可能就这样让他踩着公爵的脸面上门搜查,但是在场没有法律和程序意识的公众居多,直接拒绝搜查会成为这场质询的瑕疵,而瑕疵总有放大的一天。
“先生。”就在这时埃文突然出现的演讲台后方,小声在兰开斯特背后说了几句话。
从海瑟尔这个侧面视角看过去,能清晰的看到埃文递过去的熟悉的文件封皮,以及兰开斯特错愕的表情。
看来蕾娜完成了她的任务。
“怎么了?”珍妮弗把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大法官怎么开始扫视全场了?他在找证人吗?”
海瑟尔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兰开斯特终于锁定了目标,直直的看了过来。
海瑟尔克制着逃避的冲动,平静的和他对视。
她度过最初的惊涛骇浪后经过几个小时已经能勉强维持住面不改色,兰开斯特却骤然变了脸色。
方才胜券在握的玩味的笑意荡然无存,深邃的眼神中有前所未有的慌乱,就像是精心维持的假面突然断裂,连拿着文件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周围议论声渐渐压不住了,站起来的议员心跳不止的猜测是哪一个不知道的环节起了作用,击中了这个难打的敌人。
珍妮弗都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了:“怎么感觉他在看我们这边啊?是不是啊?”
海瑟尔被她拉了又拉,最终还是收回目光,转头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可能是在看后面的人吧。”
珍妮弗小幅度的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人全都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本子,哪个都不太像。等她再看回来,大法官已经转回去面向前方了。
“我刚刚收到一份资料。”兰开斯特面色恢复如常,但只有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有多么不正常。
“上面记载了通过住宅绿盾获取的金额明细,除此之外还有目前的支出情况。总金额的一半保留在康明斯先生名下的账户里,有银行存款账单证实。另外一半投入了一家制作口罩的布料工厂,我想这低廉的利润还不值得我冒任何风险。
此外邀请康明斯设计住宅植被方案的每一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想证明这份账目的真实性非常容易。”
他离开自己的位置直接走向质询团主席:“主席阁下,你认为还有必要去我名下住宅一一检查,或者打扰每一位只是单纯购买了植物的贵族吗?”
质询团凑在一起,顶着兰开斯特的压力紧急商讨研究,殊不知尽在咫尺的大法官心思已经飞到旁边的媒体席。
他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东张西望给海瑟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却总是感觉她的目光正在沉沉的聚焦在他身上。
这让他焦虑不已。
“好了吗?”他很不耐烦。
“请大法官阁下稍等,我们正在加急研究。”
他们全都凑在主席旁边,低声讨论。
一个革/命党议员说道:“我认为这份资料绝对没有太大差错,总金额和我之前预估的大差不差,每一份明细也非常详细。”
另一个人也附和:“可以抽空去那个所谓的口罩厂确认一下成品,但确实没有必要再查大法官的资金了,说实话这总共才多少钱,不值得那位冒这么大的风险。”
最开始提出问题的人还想挣扎:“可是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还是查的更清楚比较好吧。”
有人反驳道:“清楚,什么叫清楚,阁下以为这里有多少事是完全清楚的?”
还没等这人说完,主席的贴身助理突然从门口急匆匆的走过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
所有议员都竖起耳朵。
“公爵,外面围聚了一群工人,有四五十人,他们声称自己是工人互助会的成员,听说工厂清洁法案的事宜要在这里审议,都聚在门口不走说是要捍卫自己的生命安全。”
“什么?”在场的成员都面色一变,有贵族眉头紧锁,说道:“这些工人也太无法无天了,怎么敢到上议院来闹事?直接叫警卫员把他们赶走就行”
助理为难道:“可是他们没有任何不当举动,而且他们的出现已经引起了附近群众的关注,这里面不乏一些有财富的绅士。对了,他们还带了两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声称那两个人就是工业污染的牺牲品,吓得不少绅士都纷纷派人过来打听。”
主席当即决定:“我个人认为伦敦形势的稳定非常重要,现在可是战争期间,内部矛盾可以先放一放,各位的意见呢?”
旁边的人立马附和:“确实,说实话对大法官的的指证根本站不住脚,目前也没有人能反驳污染实验的结果,这场会的目的也达成了,不如早点散了,免得外面聚集的人群引发混乱。”
“就是啊,说真的我刚开始就不赞成提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大法官能公开这份明细,确实让这场质询会没有一丝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