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林芝洋洋洒洒的一段话,宋娇娘算是明白了:“合着就是说大话。”
“怎能叫说大话呢。”坐在旁边的林森听到这话,登时乐得摸摸鼻子,冲着宋娇娘点点头:“咱们芝姐儿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你说我今日去街市的时间不错,刚到就遇见杀猪匠在那边处理猪羊,费了好多口舌才买到我们家用的这些。”
这些杀猪匠统一宰杀以后,再将肉送到各家肉铺贩卖,按林森那点进货量,其实不能直接购买,应当去猪肉摊上买的。
林森指了指自己:“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方才得了允许,把肉买回来的。”
“那有下水吗?”林芝听到林森竟是遇见杀猪匠宰杀猪羊,心里惊喜。
“有是有,不过那些东西行俏得很。”林森直言道,“咱们要是想买的话,得提前订……提前订也不一定有。”
不同于后世小说里写的下水无人知,本朝无论猪羊的下水又或是鸡鸭下水那都是极受欢迎的存在,据说汴京便有一家酒楼便有名菜:血肚羹。
更不用说各大羊肉馆子里必有的羊杂羹亦或是肠血羹等物,还有市井里颇有名气的猪血丸子、鸡杂羹等物,甚至还有专门贩卖猪血豆腐、羊血豆腐乃至鸭血豆腐的。
杀猪匠、养猪户乃至屠宰铺子通常都是将这些东西打包发卖给商家,偶尔才有多余的卖给散户。
作为生客的林森,想要买到,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林森想了想:“最好是等些日子,我昨日去时一说还价他们就摇头,恐怕还不相信咱们家的生意。”
眼见女儿与胡记香料铺签下恁大的一份契书,林森也是不甘落后,进货时便尝试一二,却很快吃到了失败的滋味。
郁闷过后,林森又觉得这样才正常:汴京巍然不动,可城池的铺子却是隔三差五的变动。从外乡来开铺子的生意人,很多连三个月都熬不到,便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了。
在林芝记生意稳定,打出口碑或是销售量大幅上升以前,想要打折并非容易事。
林芝想了想:“先试试看嘛。”
林森点点头,拍了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正当林芝一家为了生意努力的时候,陶家内苑之中,沈砚独自用完餐食后,便起身到后院湖边消食散心。
不多时,他便遇见同样出来散步的陶应策和陶应衡。衡哥儿见着他,甚是欣喜,连蹦带跳的迎上前去:“砚哥,今日晚膳时您怎么没过来用饭?”
“我听说你家姑太太带着女儿过来,毕竟我是外男,倒是不好碰面,故而才推拒了宴席,在院里用饭的。”沈砚解释了一句。
“我们男人一桌,又不和他们坐在一起。”衡哥儿抱怨一句,“早知道砚哥你不来,我也抱病不来了……听老二老三他们哔哔歪歪的,真教人心烦。”
衡哥儿口中的老二老三,便是其叔父的儿子,他的堂兄弟。
沈砚笑了笑:“瞎说,你是陶家郎,要是不参加怕是姑父得揍你。”
老太太和姑母都遣人来唤他过去一道用饭,只是沈砚不愿罢了。说到底自己已是年长,还借住与陶府,已是劳烦诸人,若非老太太和姑父姑母再三劝说,他前两年便想搬出去了。
陶应衡张了张嘴,憋红了脸才将原本想询问的话吞回肚里。他转身冲着兄长挤眉弄眼,用眼神询问道:砚哥还不晓得姑太太的来意?
陶应策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暗示弟弟不要提起席上诸事。
陶应衡恍然大悟,眼底还浮现出一抹同情之色,可怜的砚哥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包办婚姻呢。
正当三人边走便说时,暗处走出两名妇人来。
站在前头的妇人圆脸丰腴,穿着一件月白色杭绸褙子,发髻斜插着一支嵌珠鎏金簪子,手腕上也挂着两圈嵌珠金镯,乍一看是整套的,细看才能发现上面的花纹并不成套。
她眯着眼儿瞧着远去三人,温声道:“与策哥儿衡哥儿走在一起是谁家的孩子,我刚刚怎未见到?”
“姑太太,那便是大夫人的侄子沈砚,砚哥儿。”跟在后面的仆妇小声回答道。
“就是那个丧父丧母,还不读书不科举不想着振兴沈家,却跑去当个小吏的?”
姑太太噙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撇了撇嘴抱怨道:“我那好大嫂不是爱管闲事吗?怎么也不管着点?就让他这般丢沈家的脸?席上不好意思让人出来,倒是好意思教大哥夸赞他,明里暗里要将我家女儿嫁给他?”
仆妇面上尴尬,只能装作没听见,心里暗暗腹诽姑太太目中无人,若不是陶家没适合年龄的姐儿,哪轮得到姑太太家的表小姐。
再说有父有母又有何用,还不是得跟着姑太太回外家打秋风,充阔气,连出席穿的戴的还是大夫人出的。
姑太太也没想从仆妇这里得到答案,她光是回想一番刚刚的事儿,鼻子都要气歪了,自家女儿是何等模样的姑娘,又是陶氏之后,若是嫁给一名小吏,往后还如何抬头?
姑太太抱怨两句大夫人的不是,又将目光转向陶应策和陶应衡。
策哥儿已在大理寺为官,前途甚是光明,当然婚事也是早早定下的。
此前她不是没有试图插上一脚,频频寄信想要结一家之好,可惜大嫂满眼都只有钱权二字,根本看不起自己这个远嫁多年,夫家落魄的姑太太,教唆大哥拒绝这门亲上加亲的好事。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却也是无能为力,思考再三便将目光落在陶应衡身上。
衡哥儿时下正在国子监读书,也不知道学业怎样,前途如何。
放在过去,姑太太肯定要仔细研究一番,以免女儿走了自己的老路。
只可惜现在官人重病,家里银钱亏空,连原先给姐儿攒的嫁妆也被用得差不多,她实在没别的路子,只能盯上娘家人。
想父亲在世时,贵为资政殿学士,自己出入是多大的气派,而如今老大只是仅为四品寄禄官,老二更是蒙荫入仕,至今还是个太常博士,两者清贵是清贵,却无甚前途。
姑太太想了想席上二房两个侄儿的模样,还是觉得衡哥儿更好些。
好歹衡哥儿即便学业过不去,也能蒙荫入仕,加之还有爹娘兄长帮衬着,总归是有前途的,加之大家都是亲戚也不会在乎嫁妆多少。
姑太太想到这里,辗转身往回走去,打算去老太太身边吹吹风,教老太太心疼心疼外孙女。
陶应衡还不
知道自家姑母挑挑拣拣,最后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还正乐呵呵地听着兄长们的糗事。
一想到兄长与砚哥近水楼台,竟还是没有吃到芝姐儿开张的第一顿饭,陶应衡笑得前仰后合:“还有这等事!”
陶应策黑着脸:“明日我定能吃上,你就未必了。”
“那可不一定。”陶应衡摇头晃脑,早有打算:“我让顺子跑一趟,替我买回来便是。”
他越想越是得意:“说不得到时候我先吃上,你们还在排队呢。”
“哎呀!”陶应衡捂住嘴偷笑,“要是策哥和砚哥明日也吃不上怎么办?要不要我让顺子给你们给买两份?”
陶应策和沈砚的面色一沉,拳头都止不住攥紧了。两人看着陶应衡张狂的模样,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他们不仅要尝到芝姐儿的手艺,而且还得拦截住顺子,让衡哥儿吃不到,最后晚上还要描述一番味道给衡哥儿,教他好看!
正得意的陶应衡只觉得鼻子一痒,忽地打了个喷嚏,他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甩甩脑袋回去了。
待他回到自个儿院里,便把贴身小厮顺子唤来,叮嘱他明日中午到大理寺,寻一家名为‘林芝记’的铺子买午食。
“郎主想吃什么口味的?”顺子未曾听过这家铺子的名字,故而多问了一句。
“什么口味?”陶应衡猛地一愣,忽然发现陶应策和沈砚压根没告诉他,芝姐儿经营的是什么铺,里面又卖的是什么菜。
陶应衡缓缓陷入沉思。
顺子等了半响没等到答案,忍不住抬眸看来:“郎主?”
“啧。”陶应衡想不通便索性不想了,他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到时候你就把铺里所有的菜都各来一份,尽数送到国子监来。”
“啊?郎主吃得完吗?”
“我吃不完,但我不会喊人吗?”陶应衡白他一眼,想着明日唤上几名同窗一起用便是。
顺子表情古怪得很,自家郎主不清楚,而他却是清楚得很——他们家郎主哪来的朋友?可这话他敢想,却是不敢说的,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陶应衡见他不作声,以为是自己没给钱的缘故。他从钱袋里随意抽出两张交子,丢进顺子手里:“这些够了吧?要是还不够,你就与铺里老板说一声,就说是我要的,差价明日再补上。”
“郎主认得这家铺子?”
“嗯,是我……额,朋友开的。”
“?????”刚刚还吐槽自家郎主无朋友的顺子惊呆了。他傻傻地捧着两张交子,看了看金额:“是,是的。”
一张五十贯,两张一百贯。
这银钱就是在樊楼都可以在包厢订上一桌酒席,拿这些钱去订全部的餐食?
顺子自诩消息灵通,却未听身边人说起大理寺旁新开的酒楼饭馆之类的,看着交子不免担忧起来,自家郎主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他抱着一肚子的疑惑,次日中午匆匆赶到大理寺旁。顺子东张西望,很快便看到林芝记的招幌,赶紧上前瞧了一眼:“……” ?????
顺子眨了眨眼,然后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最后他张大嘴,茫然地仰头看向前方:“哎?”
说好的新开的大饭馆呢?
眼前,眼前这普普通通的脚店是怎么回事?
不会,好像也不普通!?
顺子目光移到前面乌泱泱的人群,顿觉大事不妙。
他努力往里挤,伸长胳膊,大声呼喊着:“老板,老板,我要打包——全部菜品都打包一份!”
……
用两个字来形容林芝记的生意,那就是——爆了!
今日店门刚刚打开,林森就被门口围着的人惊得后退半步。
震惊之余,他不得不先出来安抚诸人,告知自家铺子尚未到营业时间,还望诸人在门口排队等候,同时赶紧让宋娇娘把消息递给林芝。
林芝到前面瞅了一眼,也是惊得头皮发麻,转身一头扎进灶房里。
还好今日的菜品大多与昨日一样,只是添加了一道同样价廉且味美的油爆醋炒蛋盖浇饭,故而准备起来倒也无甚困难。
林芝先将铺里的菜品分为两类,一类是提前做好并放入陶锅内加盖保存,用火炉慢慢煨着保持温度,有人点菜时只要盛出并配上爽脆蔬菜即可上菜。
还有一些需要猛火爆炒的菜品,林芝会预先准备好食材,按盘分好,炒制时直接上手使用即刻。
非说问题的话,就是灶房里锅碗瓢盆有些吃紧。但凡食客再多上一些,恐怕碗盘筷勺就来不及收拾出来。
林芝想到这里,忍不住探头出去:“爹,上回我让你赁个洗碗的仆妇呢?你找了没?”
林森一拍脑门:“忘了!”
他瞄了一眼已在门口排起队的食客,抹了把汗,没敢说实话。他不是忘了,而是觉得刚营业的铺子要开源节流,想着能省点便省点,顶多自己上手干,哪晓得第二天就这副模样。
林森暗暗叫苦,面上还要装作懊恼的样子:“放心,待会儿碗盘多了我便进来顶着,晚上关了门我便去赁人!”
就这般,他一直忙碌到现在。
林森接过顺子递来的交子,没半点高兴,面上全是苦恼:所有菜品都要打包一份?食材倒是还有,问题打包的话……碗盘就不够用了!
林森瞧着身着青衣的仆佣,咬咬牙,正决定去隔壁铺子借些顶上时,他注意到交子上的数字,登时沉默。
林森抬手指了指铺子墙面,苦笑道:“小哥,这钱也忒大了,咱们家最贵的盖浇饭也就六十八文……找不开啊!”
铺里最贵的是六十八文的羊肉焖饭和葱烧羊肉盖浇饭,其余都是从九文、十八文到三十八文的菜品,加之今日打九折,故而所有菜品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六十余文。
顺子顺着林森所指的方向望去,整个人都傻了。
九文?十八文?三十八文?
最贵的也只要六十八文?
顺子得知总价以后,更是满脸的茫然和荒唐。其他不说,自家郎主何时吃过恁便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