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说话声戛然而止,下一秒簇拥在一块的人群渐渐散开,露出被围在最中央的几人来。
陶应衡手里拿着筷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博士等人,眉梢眼间皆是茫然:“……在吃饭?”
李博士的怒火瞬间卡壳,他目光扫视全场,看着或是拿着木筷,或是手执汤勺,又或是嘴角沾着痕迹,亦或是腮帮子还在动作的学子,半响挤出一个字:“啊?”
陶应衡怪委屈的,因着带回来的饭菜有点多,他便邀请了同学,想着顶多一人吃两人份。
哪晓得他打开食盒盖子不久,便又有人嗅着香味凑上前来。
然后人就越来越多,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填饱肚子,自己的饭菜就被这帮饿狼吞入肚里,还倒打一耙说自己吃得多!
拜托,这是我的午饭耶!
还在吵吵闹闹时,李博士他们又来了。
陶应衡心气不顺:“李博士你们来晚了,已经没有饭菜了。”
李博士等人:…………
前来拉人告状的学子更是一脸懵,待听完负责跟踪的学子描述后像是吃了黄连一般,一张脸都青了。
啥玩意?强拉人去用饭菜?不是,这是人能做的事情吗?就这件事,这件事他合理吗?
半响才知道闹了个乌龙的李博士神色复杂,而陶郎也是目瞪口呆,甚至还不忘嫌弃地瞥了一眼高衙内:“我才不是那种没品的人,居然还跑去欺负同窗……啧啧啧。”
紧接着,他还朝着李博士与一帮学子道:“你们怎么能把我与他混为一谈。”
诸人沉默不语,倒是高衙内气得暴跳如雷,脸蛋涨得通红:“我也就寻了他一回麻烦。”
陶应衡呵呵一声笑:“我~也~就~寻~了~他一回麻烦~”
听着陶应衡那怪腔怪调的模样,高衙内整个人都炸了,要不是两名跟班见着博士们都在,连连拉住高衙内,否则他定要冲上前去与陶应衡掰扯清楚。
李博士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人,又去询问了侯生和徐生,确定两人的确是受邀一同吃饭,方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他看
了一圈旁边的学子,纳闷了:“那你们呢?”
那几名学子脸色泛红:“我们,我们原本是跟踪……后来,后来,后来……嗅着味儿香,饭菜的份数还有得多,我们就,就凑上前来蹭了蹭饭。”
甚至说到这里,那几名学子还忍不住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味道似的。
“这样啊……”李博士看着一帮学子,又看了一眼陶应衡。
这陶四郎特意买来与人分享的吃食,想来应当是价值不菲,他有这份心,却是被诸人误解。
李博士想到这里,不免觉得良心不安。他看着场内诸人或是尴尬,或是郁闷,或是不快,或是羞恼的态度,咬了咬牙道:“这样,回头师傅我带你们去搓一顿!”
“哎?”学子闻言,自是听出李博士的用意,不由地面露异色:“李博士,这可使不得。”
“是咱们误会了陶监生,要请客也该咱们请客。”
“哪有什么使不得?你们又没俸禄。”李博士拍了拍胸口,“而我,有钱!”
几名学子面面相觑,半响才有人悄声道:“可李师傅您上回不是说发了俸禄以后给母亲、嫂子和娘子各买了两匹绢布,又买了别的七七八八,不过十日就花了干干净净,后面日子就只能用酱菜白饭过活了?”
没等李博士反驳,另外一名学子也附和道:“对对对,那次后来还是您家娘子觉得不对,遣家里仆佣来才没让您饿着。”
李博士:“……”
李博士:“…………”
他感受着身后同僚们投来的八卦视线,羞恼得厉害。半响,李博士咬紧牙关道:“那是我与我娘子的情趣……你们一帮没成亲的小崽子,知道个屁!”
不等几人再发表言论,李博士又大声喝道:“行了行了,我说我请客就我请客!”
“见者有份?”
“呦!李博士请客哦!”
“喂喂喂,我可没说请你们啊!”
李博士和同僚们闹上片刻,方才朝着陶应衡而去,打算问一问他是在哪里订的餐食。
“李博士请客……?”陶应衡先说了铺子位置,才听到李博士的邀请,顿时连连摆手:“哪好意思麻烦您请客,这铺子是我熟人开的,要请也应当是我请。”
“那哪成,是我误会了你与高监生,这回得我请客。”李博士断然拒绝,还当机立断说今日下午便请诸人去搓一顿:“大家说说开,解解误会。”
李博士恐陶应衡要拒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当给师傅我一个面子。”
李博士都这么说了,陶应衡哪能说不的,只好一口应承了下来。
倒是顺子听着,表情古怪得很。他带回来两大食盒的饭菜不过三百文不到,就这请客……用得着推来推去的嘛?
待李博士等人离开,诸学子也四散而开,顺子赶忙上前把这事儿说了出来:“……这铺里卖的是盖浇饭,小的在那边用饭时,送上来的都是将菜直接放在饭上用的,唯独外卖才将饭菜分开,这……哪是聚餐的地儿?”
“等会?”陶应衡不问那盖浇饭诸事,只瞪着眼儿看他:“你说你刚刚在那边用饭!?”
顺子这才回过神来,可惜捂嘴已经迟了一步。陶应衡见他慌慌张张的样,气了个仰倒:“好你个顺子,我在这里翘首以盼,还不忘给你留一份饭,你倒好!竟是背着我先在那边吃了饭,有没有想到我?”
顺子连连叫屈,又赶忙说起陶应策与沈砚的事儿:“多亏小的那番话,两位郎君才罢了的,再说,小的在那边干等也是干等嘛……”
紧接着,顺子又想起一件事来,赶忙说道:“还有……这钱也是小的出的。”
陶应衡:???
他眉毛倒竖:“你小子胡说什么?我给你两张交子呢。”
顺子无语,从袋里取出交子塞给陶应衡:“我的好郎主,那十份饭菜一共也就两百六十八文钱,人都找不开,最后是小的自己出的钱!”
“两百六十八文?”
“没错,就是两百六十八文。”顺子点点头,“您说就这价钱,您还与李博士争来争去的……”
陶应衡瞪着眼儿,不作声,又想起自己已将铺子里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他背着手转了一圈,而后吩咐顺子再跑一趟:“你去与芝姐儿说一声,便说晚间李博士要在铺里请客,教她们再去准备几道好菜,晚上一并送上来。”
“我那交子也一并送去。”
“多的便由我这里出,到时弄个差不多的价报给李博士便是。”
陶应衡与顺子商议时,林芝记也结束了中午的营业。
林森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头便见到了一缸子待洗的碗盘:“哎呦,我的亲娘!”
“你叫娘也没用!还有这些,这些洗完便去还余娘子罢。”宋娇娘指了指旁边那一盆子碗盘,无奈得很。
“嘶……”林森刚刚还把这盆漏了呢,他看了直接倒吸一口凉气,想也不想便转身便往外走:“我这就去市场上赁个婆子来,再不济先喊个闲汉来帮忙也好。”
“瞧你那样!赶紧去罢!”宋娇娘冲着林森的背影翻了一个大白眼,啐了一口,而后朝着林芝吐槽:“瞧瞧你爹,刚刚还说自己洗呢,就这点时间便反悔了。”
“爹!”林芝听到这里,赶忙跑到灶房门口,冲着林森喊:“那你顺便去趟牙行,再赁点银器铜器来!”
“晓得了!”林森应了声出门去了。
别看后世收藏界里钧窑瓷器深受追捧,可在本朝却是地地道道的大路货。
既然是大路货,便无法彰显出主家的身份地位,自然而然便不得权贵喜喜爱。
又因上行下效,故而各种诸如瓷枕之类的瓷器皆是价格低廉,唯有清官与穷人使用,而瓷制的杯盏碗碟更是只有普通百姓会用。
至于官宦那都是用铜器、银器乃至金器的。也正因此,故而位处大理寺街前这条路上的铺子,无论大小用的都是铜器银器。
这些器皿价格不菲,全部都要购买更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在汴京城里,需要银器铜器的铺子不知凡凡,有需求自然也有租赁的,牙行、杂货铺甚至是当铺都提供银器铜器出租,价格也不贵。
林芝开铺子前便准备了不少,就没想到铺里刚开业,生意便蹭地窜了上去,碗盘都不够用。
好在宋娇娘与余娘子关系不错,帮忙借了一些来,否则啊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林芝想到这里,打开锅盖,搅了搅炖煮的红豆:“回头我做了点心,娘便拿些去给余婶子,谢谢婶子帮忙。”
宋娇娘笑眯眯的应了声,既然林森去赁人,她也不急着打扫卫生了,索性倚在灶台边看着女儿的动作。
“芝姐儿打算做红豆汤?”
“不是,是在准备做重阳糕。”林芝摇摇头,提起即将到来的重阳节:“娘想喝红豆汤?那我给你盛一碗出来?”
“不用不用。”宋娇娘摇摇头。
“没事,再给您煮两块黏糕进去?”林芝笑眯眯的,舀出一碗放到旁边的小锅里,先加了少许饴糖和蜂蜜,搅拌均匀后又加了方方正正的糯米黏糕进去。
伴随着小锅咕咚咕咚的沸腾声,软乎乎的糯米黏糕在红豆汤上摊开身子,整个灶房里都散发出甜蜜的芬芳。
原本说着不要的宋娇娘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冒出来的小泡。
林芝盛在小碗里,送到宋娇娘手边。宋娇娘没能抵挡住诱惑,忍不住凑上前,舀起一勺放入嘴里:“唔!”
“怎么样?”
“好好喝!”宋娇娘双眼亮晶晶的,眉梢眼间皆是满足。
单纯从味道上来说,红豆黏糕汤只是寻常,可这样坐在灶房里,被热气和香味保卫着,教人有种幸福的感觉。
反正宋娇娘觉得,这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红豆汤!
宋娇娘不满足于一个人喝,故而她舀起一勺送到女儿嘴边:“芝姐儿也来一口!”
林芝张开嘴,啊呜一口。
母女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开心。
待母女俩喝完红豆汤,红豆也煮得差不多了。林芝将红豆盛出,沥干多余的水分,再用捣药杵研磨,尽可能让它们变得细腻。
宋娇娘见状,也一道来帮忙。
与此同时,林森风风火火赶到市场上,以最快的速度赁了一个婆子,又去杂货行里租了一堆铜器。
就在他往家赶的途中,林森听到一人的呼喊声:“林大伯,林大伯——林芝记的林大伯!”
林森前面还没在意,直到听到后半句才愣住。他赶忙叫车夫停下,回首望去,就见后面驴车上的眼熟汉子:“你是……顺子?”
顺子见前面的驴车停了下来,赶忙下车迎上前来:“是,正是小的,小的正要去您家铺子……”
“是来还碗碟的?”林森笑道,“给我吧,省得你再跑一趟。”
“不是不是,小的是有事儿要说。”顺子把食盒一道搬上驴车,翻身坐了上来:“到铺子再说吧!反正是桩大喜事!”
林森不明所以,但也带上顺子回到铺里。等两人进了铺子,见林森安排好洗婆子做事以后,顺子才将李博士的打算说了出来,登时将他吓了一跳。
“哎?李博士要请客?”林森再三确定,而后赶忙进了灶房将这事告诉林芝与宋娇娘。
“你是说衡哥儿的师傅,国子监的博士要在咱们铺里请客?”林芝听到林森的通报,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灶房又重新问了顺子一遍。
“顺子哥,你不会听错了吧?”宋娇娘也是难以置信。
要晓得国子监博士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儿,打算请学子同僚用饭,那也应当是在酒楼里订一桌子席面,怎么会到自家这个连正经饭馆都算不上的脚店里订位置?
顺子又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无奈道:“说来也巧,李博士已把事儿通知出去,郎主才想起没说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