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掌柜说起街坊邻里,便是说不完的抱怨话:“买那铺子便用了三百贯吧?瞧瞧里面的装潢用具,还有平日吃穿用度,我瞧他们家连个婆子都赁不起,怕是把手里的钱都用光了!”
“瞧瞧上回在我们跟前,把那铺子的肉酱吹到天上去,结果价格出来,一份饭菜就赚九文钱,她以为咱们这里是什么地儿?真以为靠低价就能活下去?真是教人笑掉大牙。”
明明
开的是笼饼店,赚的也是辛苦钱,可花娘子夫妇打心里瞧不起从外乡来,把自己所有资产都投进生意里的林芝一家。
郑管事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起劲:“这等铺子哪适合开在咱们这条街上,教我说,保不准没几日便灰溜溜的跑了。”
“就这小不拉几的门面,到时能不能卖出去都是个问题!”
花娘子见官人激动,讷讷不敢作声了。其实她觉得那肉酱还挺好吃的,拿来做馒头馅很是不错,就是她几回打听,宋娇娘的嘴都捂得严严实实,就个小的也是个最严的,到底教人心生不快。
花娘子想着自家官人的话,倒是生出点期待来,要是那铺子做不下去,说不得她花点小钱便能买到方子。
几人私底下的话语自是传不到林芝耳中,她正忙忙碌碌准备着晚间的席面。
原本卖的是盖浇饭,现在就改成了菜归菜,饭归饭,另外再加几道大菜便成了。
林芝该炖的炖上,该煮的煮上,只留了几道要等食客到了再开始炒制的爆炒菜。
做罢诸事,林芝正净手时宋娇娘便满脸古怪的进屋里来,把余娘子的提议告诉林芝。
“当然可以,咱们做出来本来就是想要卖的。”林芝眼前一亮,笑道:“至于价格,我的确还未想好,原本还想去市场上瞧瞧。”
“我听余娘子说,他们应当原本都是订一家叫潘记的铺子。”宋娇娘想了想,与林芝说道。
“待晚上营业结束,咱们便去夜市上逛一圈,刚好去看看娘说的这家潘记,以及另外几家点心铺子,瞧瞧他们是怎么定价的,咱们再定价,如何?等定完价,咱们再给余娘子打个折。”
“那敢情好。”宋娇娘高高兴兴地应了声,记下这桩事后便问起林芝准备的如何。
“差不多了,就等人来了。”林芝拿着帕子抹了抹手,努努嘴示意宋娇娘往灶台上看:“就剩下几道炒制的菜,等人到了再做。”
……
很快,日落下山。
大理寺外街道上的铺子都亮起了灯,做起了晚间生意。几家铺子的伙计纷纷走出铺子,吆喝着自家的招牌菜,招呼着往来行人进店品尝。
谢平穿着一身簇新的绸缎衫子,立在门口,他的出现顿时引得不少官吏注意,几名小吏上前拱手:“谢掌柜,许久不见。”
“林官人,吴官人,好久不见。”谢平脸上带笑,拱了拱手:“要不要到里面坐坐?”
林官人与吴官人眼前一亮,忙不迭进去了。事实上谢大羊肉馆生意兴旺,有一部分厨子的原因,还有一部分便是谢平常常会接待不少有身份的官人之故,底层的小官小吏为了混个脸熟,为了能搭上几句话,为了能让谢平提醒一二,乐得进去消费。
不多时,谢大羊肉馆里便坐了七七八八的食客。
谢平瞧着时辰差不多,赶忙整了整衣衫,向远处望去,今日大理寺卿要在铺子招待国子祭酒,只要自己的餐食得诸人满意,想来往后生意再上一层楼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想到这里,又不免暗暗得意,家里兄弟瞧不上自家的铺子,只觉得门面太小,丢了谢家脸面,可不曾想地位越高的官员越是低调行事,比起奢靡的酒楼,倒不如自家这种小铺面清净,也少些争议。
不多时,便有马车缓缓驶来。
谢平打起精神,没曾想马车并未行驶到自己铺前,而是在前面停了下来。
他眯着眼睛打量马车模样,顿时愣了一愣,只见行来的马车皆为三马马车,意味着上面的乘客里应当有几位四品到六品官。
虽不及大理寺卿和国子祭酒,但也是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谢平不免心生警惕,忍不住探出半个身子观察,倒要看看福荣庄和东记饭馆是要请哪位贵客。
让他惊讶的是马车没有停在那两家铺子面前,而是停在林芝记门口。 ??????
停在林芝记门口!?
别说谢平惊得目瞪口呆,就是福荣庄和东记饭馆的伙计也看愣在原地,半响嗷的一声跑进屋里。
很快,两家铺子的掌柜也纷纷出来,朝着林芝记和几辆马车的方向望去。
或是他们的动静惊到其余人,就连饮子铺的余娘子也探出身来,看着一行人走下马车,直走到林芝记的门口。
“哎呀。”余娘子惊叹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行人。
为首的李博士望着门面窄小的铺子,怔怔出神。而跟在后头的高衙内先是奇怪众人怎停下,再抬眸一看,两眼珠子差点瞪出去:“等会?陶郎你家是破产了?”
“呸呸呸!”陶应衡刚下马车,就听到高衙内的话,登时大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我哥抽你!”
高衙内缩了缩脖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着林芝记的铺面,眼神狐疑得很:“中午吃的……就是这家店的东西,你没搞错吧?”
李博士刚要点头,就听到陶应衡的声音:“没错,这是我朋友家开的铺子,我哪会认错!”
李博士顿时噤声,旁边另外一位博士悄声道:“说不得外面瞧着小了些,实际上内有乾坤呢!”
“……也是。”
“我觉得也是如此。”就连跟在后面的侯生等人也是这般想的,反正他们不觉得能把下巴抬到诸人头顶的陶生能,嗯,能在脚店用饭,他不得日日在樊楼那等地儿吃喝玩乐的么?再不济也是像那边东记饭馆,福荣庄之类的大店。
“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等模样?”
“八成是连墙壁都是销金的!”有人畅想,说话声落入迎出门的林森耳中。他嘴角的笑容僵硬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衡哥儿来了。”
“林伯。”陶应衡热情地打了招呼,“好些日子没见,你们怎么样?”
“好着呢,中午你哥和沈郎还过来用饭了。”林森笑眯眯的接话,推开大门,请诸人进屋里。
众人听着两者对话,怀疑的心思渐渐落地……个鬼啊!!!
随着诸人走进铺子,除去一开始就知道情况的陶应衡尚且淡定,其余人都是绷着脸,瞳孔地震。
高衙内是忍了又忍,直把跟班的胳膊都捏青了才止住脱口而出的欲望。
……陶家真的,真的没破产?
莫非已是外强中干,平日里摆出那高傲模样给他们看看的?
高衙内满脑子茫然,浑浑噩噩的跟随诸人坐下,屁股沾到硬板凳的瞬间,又险些直接弹起来。
比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高衙内,李博士等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们负责地交换眼神,而后看向正与林森说说笑笑的陶应衡,终是忍不住摇摇头。
“我还以为……”
“是我们错怪这孩子了。”
若真是高傲而不通世情的纨绔子弟,应当如同高衙内这般,哪里会像陶应衡这样与白丁往来,甚至有说有笑,大大方方带着诸人前来查看。
就连不少学子都对陶应衡刮目相看,开始觉得这人莫非只是表面装得难以接近?
诸多感叹,皆在胸口回荡。
李博士震惊归震惊,面上也没有露出异色,和善地吩咐林森上菜:“就按你们铺里的吃食来,咱们就聚个餐,没事的。”
徐生环顾四周,悄声与候生道:“你看到没,说是肉末豆腐盖浇饭,只要九文钱一份?”
“看到了,那滑蛋鸡肉盖浇饭也只要十八文……”候生压低声音,却难掩声音里的震惊。他们两个中午是尝过味道的,本来笃定这铺子起码也是个中等饭馆,难得体验一二,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价廉物美。
“若是这个价的话……”侯生难掩面上激动,脱口而出:“往后我们中午也能到这里来吃?”
“等会问问能不能点外卖。”
“好。”
几名中午尝过的学子皆是议论纷纷,而高衙内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觉得中午的美食能是眼前的脚店所做,怀疑起陶应衡是为了给李博士面子,临时换的店。
他越想越是这个理,斜眼睨着陶应衡:好你个狡诈的东西,为了讨
好李博士而不择手段。
陶应衡:?神金病啊!
正当诸人说话时,林森和宋娇娘也轮番送上菜品。
随着熟悉的香味流入鼻腔,高衙内的表情也渐渐发生变化。他不可置信地夹起一筷子葱烧羊肉,细细品尝,那熟悉的美妙滋味与中午吃到的一模一样,毫无区别!
高衙内瞳孔地震,一时不语。
李博士没抱着多大期待,瞧了一眼桌上菜色,也夹起一筷子葱烧羊肉来。
仅仅一口,他便面露惊讶:“哎呀,这铺子炒的羊肉不错!”
不等李博士继续往下称赞,便见宋娇娘又端上一个大砂锅:“家烧芋头鸭来了!”
落在桌上的砂锅咕咚作响,一股撩人的香味从里面倾泻而出,直直撞入众人的鼻腔中。
诸人看去,只见汤汁油亮,酱香浓郁,象牙色的芋头裹着一层浓稠且油亮的外衣,与大块大块的鸭肉挤挤挨挨,诱人的身姿教人直吞口水。
“是中午没见过的菜!”
第42章
几名学子面露惊喜,毕竟刚刚送上来的四道菜,皆是中午吃过的,他们路上便听陶应衡提及,这铺子才刚刚开业,菜品不多。
虽说刚刚几人也吃得极为开心,却也少了一些惊喜,正猜测着下一道会会是什么,没曾想上来的居然是新菜式。
侯生赶在诸人之前夹起一筷子鸭肉,这鸭肉带着皮,光泽油润,瞧着甚是肥美。
咬下的那一刻,外皮软糯,鸭肉紧实,每每吮吸一下,便有醇厚丰腴的肉汁从里挤出。
鲜甜美妙的滋味瞬间让候生为之折服,吃得双眼放光。
李博士更爱里面的芋头,切得大块的芋头已炖得绵密,吸足了肉香,入口即化。
他是一口芋头一口鸭,一连吃了三五块,竟是半点油腻之感都无。
诸人筷子飞舞,砂锅里的鸭肉和芋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诸人唇齿之间。
李博士等人意犹未尽,又将筷子伸向桌上其余几道菜品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到两侧墙面上的价码,顿时一惊:“嗯?肉沫豆腐九文钱一份!?等会,这价格怎这般低廉?要我说,汴京城里好些酒楼饭馆都不及这里美味!”
“就是就是。”高衙内听到李博士的话语,深有同感:“就这厨子的手艺,应当去和乐楼遇仙楼这些地儿,怎在市井之中开办脚店,着实浪费了手艺!”
李博士嘴角抽了抽,没接话,心中腹诽道:这高监生不愧是国子监内有数的衙内,开口便是和乐楼遇仙楼等这般消费惊人的地儿。
像他这种囊中羞涩的五品官,顶多也就每月与同僚约上一二回,到那喝上一二盏茶,点上一二小菜,看上一二表演消遣,连正经菜式都舍不得点。
至于学子听到更是无语,若厨子真去了那等酒楼,他们还有机会吃上吗?诸人直接跳过这话题,或是与身边人说起今日的功课,或是猜测起下一道菜品会是什么。
一直听着前面动静的宋娇娘见诸人满意,悄然松了一口气。正巧这时,林芝将菜盛出,送到宋娇娘手边:“娘,菜好了。”
“来了。”宋娇娘端起菜,撩起布帘子便走了出去。她与林森一前一后,先将手里的菜品呈放在桌上,而后又将桌上吃得干净的碗盘收了,微微欠身道:“桂花山楂红烧肉,请客官慢用。”
说罢,夫妇俩便退了下去。
直走回到灶房里,宋娇娘才忍不住心中的得意,惊喜道:“芝姐儿,你是没瞧见,菜刚刚端上去,他们都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