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林森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长气,就忙不迭再次开始咀嚼,黄鱼鱼肉细嫩无刺,咸鲜中带着鱼肉本身的清甜,花胶丝吸满了黄鱼的鲜味,稍不注意便顺着喉咙涌入胃里。
配上提鲜的芦笋、竹荪和火腿,几种鲜味齐齐在嘴里交织碰撞,激发出的鲜味如浪潮一般一阵又一阵,一轮又一轮冲击而来。
别说林森和宋娇娘,便是林芝也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筷子,面露异色:“这道菜的水平——”
顿了顿,她轻声道:“很厉害。”
依林芝看此人的水平已不逊色于上辈子的自己,换作自己来制作眼前这道花胶黄鱼羹,想来大体也就是这个水平罢。
林芝不知这道菜出自周厨之手,心中暗暗思忖,让自己要潜心向学,切勿骄傲自满,以免教人追上。
“我得说,我换了。”林森冷不丁开口道,“上回的松茸鸡汤得退居第二,这道花胶黄鱼羹位列第一。”
宋娇娘喝完一碗,尚且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细细品味。她听着林森的话语,不免连连点头:“的确。”
林芝忍不住,也点了点头,甚至还询问平哥儿这道花胶黄鱼羹是哪位大厨的作品。
平哥儿未得周厨允许,自是不好说,只好表示自己只负责上菜,对此并不清楚,若是林芝想要知道的话他可以去问问。
林芝想了想,倒也作罢。
正当几人对话时,后厨里帮厨伙计们也是议论纷纷,对此颇为惊讶。更有伙计认出林芝一家:“我记得上回周厨出来询问菜品意见时,那家人也在!”
“真的假的?”
“莫非是周厨的亲戚朋友?”
“你们在说什么?”汤厨从后面转了出来,淡淡地瞥了一眼眼前几人。
“汤厨!”
“对不起汤厨,我马上回去。”有惊慌失措离开的,也有大着胆子凑近禀报的:“汤厨,我们是在说……”
听完这名伙计的话,汤厨探出身去,目光落在那一家三口身上,面色骤然一沉。
第80章
【警告:本章有部分不适合在吃饭时阅读的内容!】
这些伙计不认识,汤厨却是认识座位上三人的。
毕竟前有周厨和崔厨娘点名尝了他们家的菜,后有同街的谢大羊肉馆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自己的方子被传到市井之上,而如今周厨更是亲自下厨为他们料理菜品,汤厨哪能记不住这一家人的脸。
只是他没想到,区区一个开脚店的人家,竟是这般难弄。
越是如此,他越发警惕在意,唯恐他们入了崔厨娘的眼。汤厨脸色沉了沉,又转瞬恢复,以至于这名禀报的伙计还以为是他眼花了。
汤厨故作思考回忆,半响才笑了笑:“我曾见过周厨的家里人,未曾见过这三位,想来是周厨兴趣使然,偶尔下厨做上一二。”
紧接着,他和颜悦色地吩咐伙计:“你们也不要在这里偷闲摸鱼了,赶紧回去开始准备工作,待会儿有贵人要来。”
说罢,汤厨深深看了一眼林家人,转身也走进灶房里,心中暗暗思忖:都怪那谢平太过没用,害得他还要想个别的法子才是。
那边,林芝一家吃完这一餐,心满意足地离开聚友楼,拎着今日采购到的小东西,前去牙行寻了相熟的范牙人。
说是冬至放假,牙行里依然热热闹闹的。范牙人见着一家三口来,脸上满是笑意,毕竟林芝记烧鹅的名声都传到他这里了,这家人的赚钱能力可谓是有目共睹。
听到三人的来意,范牙人愈发欣喜,不过可惜的是谢大羊肉馆尚在查封期内,还未重新上架,范牙人帮他们提前打听了一下,估计这铺子出售价大约在四千贯上下。
“四千贯!?”
“是。”范牙人看出一家三口的震惊,尴尬一笑:“具体还要等定价出来才能确定,三位手上紧张的话咱们牙行也能提供借贷……”
没等他说完话,林芝便连连摇头,改口道:“这价格肯定不行,劳烦范牙人帮咱们关注关注旁的铺子,铺面得比我们目前的大一些,后面最好能多些屋子……”
她将自己的要求细细描述一边,半响才与爹娘一道离开牙行。
三人出了牙行便直摇头,宋娇娘直接吐槽道:“这是把咱们当冤大头,想要杀猪啊?”
林森冷笑:“怕是有别的目的。”
林芝点点头:“怕不是想要咱们家的方子。”
市井上的烧鸭店日渐增多,可不少此前吃过林芝记烧鸭的食客对此依然是挑剔满满,时不时便会抱怨一句,说是林芝记烧鸭更好吃。
偏生林芝记已专做烧鹅烧鸡,烧鸭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教汴京城内无数老饕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之前更有人寻上门来,邀请林芝登门制作,只是铺里生意实在太忙,最后也被林芝婉言拒绝。
依她看,怕是牙行也清楚知道这些事儿,想要用借贷之事拿捏。
林芝摇摇头:“咱们再去别的牙行问问,不说谢大羊肉馆,就说寻别的铺子。”
林森和宋娇娘齐齐同意。
……
次日清晨,林芝是被街道上的嘈杂声给吵醒的。她扯了扯被褥盖住脑袋,意图无视并睡过去,没曾想那声音越来越响,就连隔壁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多时,隔壁的门打开,随即便是鞋子趿拉的声响。
林芝听着动静,应当是爹出门查看了,她合上眼,想来声音应该很快会消失,睡意也渐渐随之而起。
哪晓得,别说轻了,她还听见街坊薛大娘和余娘子的声音。
这下,林芝是彻底没了睡意。她打着哈欠,困倦地坐起身来,盘腿坐在炕上半响,林芝方才慢吞吞地动起来,穿上袄子,套上袜子,又垫着脚把昨日放在炕边热着的棉鞋勾过来。
林芝穿戴整齐,出门洗漱
去了。
等她准备齐全,发现外面的嘈杂声轻了些,却也没完全消失。
林芝心中疑惑,索性穿过灶房往堂屋而去,又推门而出。
刚走出门,她便注意到明明是冬至节内,却有不少差役神色严峻地围聚谢大羊肉馆前,而吕三也赫然在列。
眼看吕三一本正色,正在与身侧同僚说着话,林芝自是没有上前询问。
她四下看了一圈,便见着林森,对方正与几名街坊说着闲话。
“爹,是出了什么事?”
“芝姐儿也起了?”林森止住话头,回转身来看:“我也刚刚在问呢。”
挽着竹篮的薛大娘其实也并不清楚,解释道:“我刚出门准备是市井买菜时,便见一行人直接将谢大羊肉馆围了起来,进进出出,好生严肃。”
“许是又有人来要钱了吧?”
“我听说牙行要收回这铺子重新售卖了。”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凑热闹的街坊,闻言七嘴八舌的说道。
“那谢掌柜啊,真真是贪心。”
“你们晓不晓得谢掌柜的来头?”有人顺势八卦起来,“以往他吹牛吹得多厉害,我还以为是员外富户,又或是给高门大户打理生意的,现在闹出事来才有人说,说他以前就是个地痞流氓,后来不晓得从哪里发了一笔财,方才开了店。”
“嗬!竟是这样!”
“哎哎哎,别扯开话题。”薛大娘见诸人话题越扯越远,赶忙抬高声音。不过她又怕被那帮子衙役听见,赶忙压低声音道:“我和你们说,我瞧着不像是要钱的官司!”
“嗐,我还以为要说啥……”
“你们别不信。”薛大娘抬手指了指衙役中的几人,说道:“前两回出凶案的时候,喏,喏,喏,那几个衙役都在里头!他们不是一般的差役,是专门负责查凶案的!”
这话一出,场内瞬间安静。
半响才有人悄声说道:“不会是谢掌柜的妻儿出事了吧?之前好多人去他们家讨债呢!”
“别说那等晦气话!”
“谢掌柜不是东西,他家妻儿人还是不错的。”另外一人点点头,附和道:“与其说他们,不如说是谢掌……柜?”
说话的大娘声音渐渐变轻,旋即周遭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半响,林森才颤巍巍道:“谢掌柜不会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情颇为沉重。
饶是被谢掌柜莫名针对的父女二人,亦是说不出的复杂。
尤其是等到中午,他们还迎来了大理寺走访审问的官吏差役,从他们口中得知谢掌柜已确定死亡,且是他杀之事。
“你们昨日分别去哪里了?”
“我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起,先是去御街看了大象,还买了不少泥塑大象玩偶,而后又去了聚友楼吃饭。”林森不知差役为何要询问昨日之事,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再来我们还去了牙行,随后便返回家中,后面就没有离开过。”
“你们上回见到谢掌柜是什么时候?”差役沉声询问道。
“是立冬后七八日的时候?”林森回想了一下,“就是有人上门催债,曹厨跑了的那日,后头我们看到谢掌柜锁了门离开的。”
“后面未曾见过吗?”
“没有。”
“他可寻你们过?”
“没有。”
“那日起你们有离开汴京城吗?”
“没有,我们都是开店的,加上那时快冬至了,生意忙得很,从早到晚都没有空。”
林森被问得渐渐皱眉,反问道:“差役是怀疑我们作案不成?”
“不好意思。”旁边的差役见状,赶忙开口解释:“根据我们走访周边了解,您家里与谢掌柜家为烧鸭之事颇有矛盾,而且昨日还去牙行了解他家铺子的费用吧?”
林森无语,没曾想自家去了解下铺子钱还能被盯上:“我家铺子实在太小,加上街坊都说谢大羊肉馆不日要被上架出售,我们才起了打听的心思。”
“没曾想开口便要四千贯……”林森今日说起,都觉得可笑:“我们觉得价格太贵,便让牙人帮我们另外寻铺子。”
“你们可以去打听下。”
“原来如此。”差役逐一记下,旋即又问起最后见到谢掌柜那日时一家人的行踪。
“那日我们一家邀请了朋友到家里来试吃馄饨。”若是平日林森还真不好解释,那日却是最简单不过的:“其中大多数都是大理寺的官人差人。”
差役一怔,等听到林森报菜名似的报出一连串名字以后,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同时态度也肉眼可见的温和起来。
等负责走访的差役归来,确定了林芝一家昨日的行踪后,他的态度愈发和善,甚至还稍稍透露了一些办案细节。
“您是说谢掌柜的尸首是在弃物场发现的?”林芝大吃一惊,时下的弃物场相当于后世的垃圾填埋地。
街道司的脚夫们会收集垃圾桶,再用推车箩筐等物统一运出城外,倾倒在预先划定的弃物场内。
在弃物场内,还有专门的人进行分拣,比如炸过食物的恶油会被过滤出来,再低价卖给作坊,充作胰子的材料,比如厨余垃圾如茶叶骨头等物会被卖给农户喂给牲畜,亦或是发酵做成肥料,又比如陈旧的家具木材会被翻新处理,亦或是拆解成木柴送去各地售卖。
而发现谢掌柜尸体的正是一对兄弟,据他们所说因着恶油售价高,平日里轮不到他们,所以两人才会趁着冬至假日跑到弃物场,想要发一笔小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