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韩榆和韩宏昊同时怔住。
韩榆打了个磕巴:“您、您说您叫什么?”
老妪好脾气地重复一遍:“齐......咳......齐大妮。”
韩榆问韩宏昊:“咱们村还有第二个齐大妮?”
韩宏昊摇头。
那自称是齐大妮的老妪捕捉到“咱们村”三个字,浑浊的眼睛明显一亮:“你们也是桃花村的?”
韩榆看着喜出望外的老人家,想起几年前那天夜里,他让小白吓唬韩发两口子。
齐大妮惊恐之余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话。
其中有一句——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都是韩发的主意,你要索命就找他,别来找我啊!”
韩榆眼神微闪:“是啊,我们是从桃花村来,陪我二哥前来参加院试。”
老妪撑起的上半身又躺回去:“难怪我听你们的口音感觉很熟悉,还真猜对了。”
“院试......”老妪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声线变低,“当年我也想送老大去私塾读书,不知现在如何了,可曾考取功名。”
韩榆按住欲言又止的韩宏昊,神色如常道:“敢问老人家,您家在桃花村什么地方?您跟我说说,万一我知道呢。”
老妪眼里带着追忆:“我几十年没回去,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韩榆嗓音轻柔,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无妨,您尽管说便是。我若实在对不上号,等二哥考完院试,回去后咱们就挨家挨户
地问,总能回家。”
“回家”二字实在温暖,老妪顺势湿润了双眼。
“我男人叫韩发......”
“砰!”
韩榆循声望去,是在他身后的韩宏昊将装药的瓶子失手砸到地上。
老妪望向声源处:“怎么了?可是什么东西摔了?”
韩榆这才发现,老妪那双眼的异样。
韩榆心里不太舒服,手指抠弄着衣料:“老人家,冒昧问一句,您的眼睛......”
老妪灰暗的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动,咳着说:“年轻的时候总是在灯下做针线活,熬坏了眼睛。”
韩榆和韩宏昊对视一眼,按在后者小臂上的手略微用力。
韩宏昊张了张嘴,下颚不住颤抖。
韩榆轻轻摇头:“方才我大伯不慎摔了东西,您继续说。”
老妪从善如流地道:“我男人叫韩发,我生了三个孩子,一个闺女两个儿子,这一晃三十来年过去,他们应该早就成婚生子了。”
提及自己的孩子,老妪眼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她看不太清楚韩宏昊的脸,但通过对方的声音,可以判断出他的大致年龄。
“我大闺女叫韩春岚,大儿子叫韩宏昊,最小的儿子叫韩宏晔,当年我被卖到主家时,宏晔刚出生没多久。”
“这一晃多年,我两个儿子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老妪字里行间夹杂着愧疚,因为这些年缺失的陪伴,“对了孩子,你姓甚名谁?你爹叫什么?”
韩宏昊因情绪激动脸
色涨红,额头和脖子上暴起不同程度的青筋。
他瞳孔骤缩,小山般的身躯摇摇欲坠。
在老妪和齐大妮截然不同的温柔目光下,韩宏昊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我......”
老妪以为韩宏昊不愿意,善解人意地表示:“你别误会,说不定我认识你爹娘呢。”
“啪嗒——”
一颗滚圆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比烈火更为灼热。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未到伤心处。
从韩榆的视角,大伯黝黑的面孔上痛苦与震惊交织,因极度的忍耐咬紧后槽牙,咯咯作响。
韩榆心中五味杂陈:“大伯......”
韩宏昊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的,被韩榆的呼唤惊醒,双腿一弯,就这么跪在劣质的木架子床前。
韩榆轻呼:“大伯!”
先前小瓷瓶砸到地上,碎片迸溅,而韩宏昊此时恰好跪到那些碎片上。
韩榆不敢想象他膝盖的惨状。
老妪隐约瞧见男娃娃的大伯身子一矮,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下一瞬,她没受伤的手被布满厚茧的大手握住。
粗糙的手指颤抖着,一如手指的主人,发出悲怆的哀鸣。
老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惊住:“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还跪我呢?”
韩宏昊把脸埋到老妪那只布满裂口的手上,一如多年前,年幼的孩童撒娇般的缠着母亲,怎么都不愿分开。
在韩宏昊违和的举动下,老妪忽的安静下来。
在她模糊的视野
中,只能看到年过而立的男子的头顶。
这个时辰医馆里病患甚多,人声嘈杂。
老妪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但她还是清晰无误地听到面前男子的每句话,每一个字。
“我叫......韩宏昊,我爹是韩发,我娘是齐大妮。”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老妪愣在当场。
惊讶是有的,但有韩宏昊莫名的亲近在先,其实老妪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这厢听着韩宏昊带着哭腔的声音,老妪泪水夺眶而出。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引来许多人侧目。
韩榆退到一边,将母子相认的空间留给他们。
抓药的伙计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医馆里莫要吵闹,影响其他人。”
韩榆歉意一笑:“实在对不住,我们方才发现,这位老人家是我大伯失散多年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我祖母,一时激动在所难免。”
年轻的伙计记性很好,看了眼满头白发的老妪:“她不是个要饭的?”
坐堂大夫给诊脉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可是韩榆亲口说他们是偶然撞见,见她受了伤就送来医馆医治。
伙计当时还在想,这世上烂好心的人不多,这对叔侄算两个。
韩榆面露喜色:“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激动。”
伙计表示他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震惊过:“街上随便捡个人,竟然是失散多年的老母亲?”
韩榆保持微笑,淡定点头。
他也是大吃一惊呢。
“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伙计挠挠
头,“罢了罢了,你们哭一会儿就算了,动静太大别人会不高兴的。”
开门做生意,即便他也为这对母子高兴,但总不能只顾着他们两个。
韩榆勾唇,眼眸漆黑清亮:“好的,谢谢您了。”
伙计摆摆手,迫不及待要把这件奇事分享给其他人。
韩榆环顾四周,不少人在明里暗里观察他们这边。
韩榆面色不变,一一点头示意,嘴角扬起的弧度昭示着他此时的喜悦。
怎么会不高兴呢?
亲人团聚,是这世上最最美好的事情。
当然了,韩榆也没忘记齐大妮对他、对大房二房所做的那些事。
真的齐大妮回来,她一个冒牌货,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啊,今天是很美好的一天呢。
......
韩宏昊和齐大妮抱头痛哭许久,惹得好几个病患表达不满。
韩榆好说歹说才劝住他们。
“二哥还在客栈,他如今生得风流倜傥,清逸俊美,奶难道不想见见他吗?”
“还有大伯,您在碎瓷片上跪了起码有一刻钟,您这膝盖不想要了吗?”
“奶如今右手不方便,二哥忙于院试,若是大伯您也受伤,全家的重担岂不是要落在我身上?”
韩榆露出一副牙酸的表情,拖长了语调:“大伯您可还记得,我今年才八岁,还是个孩子呢。”
韩榆古灵精怪的模样惹人发笑,两旁的病患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韩宏昊老脸一红,松开齐大妮站起来,旋即倒吸一口凉气。
韩
榆垂眸,入目是沾满碎瓷片的膝盖,和鲜艳刺目的血。
“大伯您先坐下来,我去请大夫来给您处理伤口。”韩榆深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厚着脸皮去请坐堂大夫。
坐堂大夫过来,瞧见韩宏昊惨不忍睹的双膝,脸色顿时漆黑一片:“这是怎么回事?”
韩宏昊憨笑着:“麻烦您了。”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认命地给他清理碎瓷片。